论科学文学 ——兼谈《数理化通俗演义》的创作(1 / 1)

“科学小说研究会”发起在全国第一次讨论科学小说,应该说这是我国文学界的一件大事。

我国在解放前很久的历史时期重文史轻自然科学,这是民族发展史上的欠缺,也是传统文化中的一件憾事。自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后,随着全国人民的思想大解放,科学事业也开始大发展,并开始了科学的大普及,科学文学也出现了一定的势头。但可惜这种势头持续不长,只停留在科普宣传的层次上,未出现特别有影响的作品,并且这几年又渐趋沉寂。这其中一些理论问题很值得探讨。我在长期任记者,接触科学界、教育界的过程中,业余创作了《数理化通俗演义》,有幸在这次评奖会上得奖。现在我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谈谈这方面的看法。

一、科学与文学的互补

我们研究科学文学首先要弄清它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即:科学需要不需要文学,文学需要不需要科学?它们之间有无必要结合?尽管我国的科学文化并不十分繁荣,但可以肯定地说,科学需要文学。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科学本身的使命,二是对从事科学工作的人的塑造。

科学的任务是揭示大自然的规律,这些规律尽管是非常普通,常见常用须臾不可离开的,但要去理解它却很难。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工作,谁去管他天上行星的开普勒定律呢?早晨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谁还去探究这是水的表面张力呢?如果每天见一个现象就要探出一个理,那就生活得太累了。坐车的人不一定会开车,开车的人不一定会造车。吃饭的人不一定都会烧莱,会烧菜的人不一定都会种菜。虽然我们不必人人去探究这些自然道理,但总得有一部分人去分工研究它,这样我们在大自然中才能取得更多的自由。而且科学家们已专门弄清的道理还应该在社会上尽量普及,这样社会文明程度才会提高,但无奈科学道理是这样的抽象枯燥,它像一个内慈外严的师长,像一个一片忠心却又一脸冰霜的仆人,总不被人理解,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科学的普及又是关乎民族存亡与进步的大事,因此怎样普及科学知识,强化科学意识,并让民众自觉接受,就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于是科学想到了文学,文学艺术的扭力足可补科学道理的艰涩枯燥之憾。

我们再从科学工作者的角度来说。文学是人学,生死与爱情是文学中永恒的主题。而科学家因为工作的枯燥,便常被误解为感情的贫乏。一般来讲,实验室不是流血的战场,所以生死的考验、壮烈的牺牲也不多见,因此科学家的生活就更鲜为人知。我们长期以来习惯于接受阶级斗争推动历史的观念,而忽略了生产力的标准,忽略了科学技术对历史的推动作用,因此科学人物的地位总是不如政治人物高,科学家总是不如勇士、才子引起人的关注。这种观念的偏颇,必然会影响到文化结构的畸形,我们历史上已吃了重文轻理的亏。因此对科学人物,包括他们的事业和生活的反映,是科学宣传的一个重要侧面,这又需要文学来帮忙了。

世上不管什么业绩都是人创造的,欲立其业,必得其人。树起科学家的形象,塑造好他们的典型,吸引千千万万的读者,这是对从事科学的人的最好奖赏,同时科学文学的熏陶也会产生出许多新的科学家。而事实上,科学家的生活也绝不像一般人理解的那样枯燥贫乏,缺少起伏波澜。布鲁诺被烧死在鲜花广场,其壮烈不亚于邱少云在烈火中献身;伽利略的冤狱达三百多年,教会对科学的压迫之烈,不亚于任何政治派别间的压迫;诺贝尔的爱情悲剧可以使琼瑶小说大为失色;而曾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科学家斯塔克,投靠希特勒,对爱因斯坦的疯狂迫害,简直是秦桧对岳飞迫害的重演。只是因为科学真理的光辉常常掩盖了发现它的人物。那些简洁的原理一旦被世人确认,伴其发现过程的人和事就常被舍去。这些被舍弃的东西应该让文学去把他抬回来。尽管这对发现本身已无用,但对研究、宣传、塑造从事科学事业的人,对科学事业以后的发展却极有用。

从文学的角度说,文学每日每时都在寻找着真善美的东西,寻找着永恒的主题。过去我们对真理的理解多是感情的真挚和对人生真理的追求,而科学真理常被忽略。文学作品第一怕假,一假哪怕你有再高的艺术性也没有生命力。而作品为追求自身的生命力,总是先寻找永恒的主题,寻找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和航标灯似的人物,写那些历史上已下结论的人和事。这样作品的艺术之毛就有了可附之皮。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大的战争、事件、历史人物总是百写不厌。而科学真理的永恒及科学事件的影响,不亚于这些科学原理及历史事件。虽然岁月已过去千百年,但我们还在伽利略、牛顿所揭示的物理世界里,达尔文所揭示的生物世界里生活。这才是一个被忽略的永恒的题材,这是再好的作家靠编故事也无法取得的永恒。只是历史观的偏狭和这些题材难于驾驭,使一般作家不愿去涉猎,才造成科学文学的歉收。克服了这层障碍,恰如其分地利用这些人人都关心、都知道的科学知识、事件、原理,将自己的作品附在这棵科学真理的大树上,那么文学之藤就会蒙络摇缀,长青不枯的。许多成功的文学作品,如凡尔纳的科学小说就是例证。

我自己创作《数理化通俗演义》,最初的动机就是想用文学的形象、趣味来补科学的抽象、单调。我曾长期当记者,跑教育,发现学生读书还像我小时候一样的苦,教学方法几乎没有变,于是就想写一本中国传统章回小说式的科学读物。这本书出版一印再印很受欢迎,大概正是这种互补的结果。科学领域中发生的人物、事件及其真理,与文学创作中所追求的人物、事件、主题有相似之处。按照相似原理,两事物间的相似点就意味着一种事物的生长点,由此而杂交产生的新事物有极强的生命力,这在科学上常表现为边缘学科,如生物化学、放射医学等。在文学和科学这两大学科间的广阔地带上诞生的科学文学,必然表现出杂交互补的优势而有强大的生命力。

二、科学文学的特点

科学文学是科学内容与文学形式的结合。就内容而言,它不出科学原理、科学人物、科学事件,也可称为科学文学三要素。就形式而言,它可以是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诗歌、剧本等一切文学形式。科学文学属于文学的范畴而不属于科学的范畴。发展繁荣科学文学是文学家要解决的课题,而不是科学研究的任务。其特点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科学性

科学文学无论用何种形式,也无论是实写人物事件还是幻想虚构,总要围绕基本的科学道理,不能胡编滥造,也不能借科幻之名任意杜撰。作家在创作之初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科学原理来作创作的依据,这可以是对已知原理的阐述,也可以是对未知原理的推测。南宋词人辛弃疾写过许多壮怀激烈的爱国诗篇,许多咏叹山水的佳作,但很少人注意他还有一首科学词:“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木兰花慢》)“无根谁系”现在我们知道,是万有引力系着月亮飞不去。“那边才见,光影东头”,现在知道地球是圆的。诗人当初只是推测,但有道理,经受了实践检验,所以我们现在说他是科学诗,科学文学。

国外有一个电视剧,讲为了给一病人清除脑血栓,就将一医疗小组缩小在一滴药里,从血管中注射进去,这几个人就如在河网上航行一样经过大小血管到达病灶点完成了任务。这是以人体生理结构作依据的,构思新颖但并不荒诞。凡尔纳在他的小说中所预言的许多科学探险,如环球、登月等,现在都成了现实。科幻是这样,围绕已发现的科学原理和过去的科学事件写的作品更要紧扣科学性这个特点。科学性是科学文学的灵魂,是生命线,科学文学作品没有科学性或依据的是错误的道理,这作品就是一叶无根的浮萍或是一具冰凉的僵尸。

(二)通俗性

科学文学作品要做到通俗性,一是要确立正确的读者观。有两种读者观。一种是写东西就不准备给更多的人看,不准备让更多的人看懂,像李商隐那样的无题诗,追求一种独白式的自赏**和曲高和寡式的共鸣。另一种是唯恐读者太少,如白居易那样,写完诗就给老妇念,把艰深的词改掉。这是追求大合唱式的共鸣。第一种大多偏重于提炼、研究,在小范围内传播,追求积累和结晶。第二种大多偏重于阐述、昭示,在大范围内传播,追求宣传普及的效果,两者目的不同。显然科学文学是担负着科学知识的宣传普及任务的,科学内容本身是可以在小范围内提炼、研究、积累的,正如文学也有许多高深的精品那样,但那是科学家和实验室的事,用不着科学文学来承担。科学文学的性质决定了它要通俗,要到众多的读者中去扎根。它的生命之源不是靠一根根深的主根,而是靠无数的浅而广的须根来维持的。

二是要明确通俗化的本质是一种转换,前面提到的白居易写诗力求妇孺皆知,这是一种作家创作心理向读者接受心理的转换,也是文学内部由深到浅的转换。要将科学道理转换为文学作品,则是一种远距离的大迁徙,是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大转换,难度自然是很大的,这大概也是科学文学作品少的原因之一。但这正是其价值所在,这最难的事办到了,它既兼科学内容,又兼文学魅力,就有了个性,有了独立于文学之林的生的权利。要树立一个信心,我们搞科学文学创作的就要以这种转换为己任。

三是在技巧上注意掌握用模糊叙述法和相似过渡法。我在创作《数理化通俗演义》时做了这种尝试。模糊法也是基于黑箱原理,就是对科学道理只说个大概轮廓就够了,要掌握好这个“度”。读者对某个问题有一个浅近的认识就行了,不要强迫人家来上专业课。比如相对论是很难懂的,在《演义》里就只轮廓地讲一下:牛顿说时间、空间是绝对的。爱因斯坦说,时间空间是相对的,可变的,在高速运动状态下,尺子会缩,钟会慢,物体重量会增加。物质的质量与能量会转化。这就够了,有这样一个基本原理和爱因斯坦发现这个基本原理的事实作骨干,就可以为文学提供铺垫发挥的余地了。相似过渡法,就是由浅入深的过渡,要谈一个艰深的原理,先从读者知道的相似事物上找过河石。根据相似学原理,人们总是从自己已知的事物上伸出触角去做相似思维,逐步认识未知事物。先认识加、减,再认识乘、除,再认识乘方、开方,这是一个个的相似叠加。质量和能量之间怎么会有联系呢?E=mc2,好像不可能吧。但科学的发展使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都变成现实。所以可回过头举出法拉第发现的电与磁的联系,麦克斯韦发现的电场与磁场的联系,那么爱因斯坦的质与能的联系就好理解了。其具体内容可能不懂,但不要紧,因为我们对电磁关系早已司空见惯,这种转换使我们一下步入现代文明,质能转换的意义就可想而知了。

(三)趣味性

我们还要注意科学文学的趣味性,以克服人们对科学的畏惧情绪和厌读心理。如我们把科学性比作一个鸡蛋,那就一定要在这个鸡蛋里找出趣味性的骨头来,鲁迅先生在赞扬某些外国科普作品注意趣味性后,批评说:“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难的讲学语,使它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灭尽了。”(《华盖集·忽然想到》)科学文学中的趣味效果有三种,即情趣、事趣、理趣。我在创作《演义》时努力追求这三趣,我想这是使作品通俗,拉近生活与科学、凡人与作家之间距离的主要手段。

情趣是围绕人物来挖掘和展开的,就是要写出科学家的感情、情绪、性格,把科学家还原为人。除了写科学家对事业的痴心、钟情,还要写他的人之常情。科学家也是人,凡是人存在的地方都有情趣,只是由于科学的严肃性,使人误以为科学家常板着面孔。其实不然,只要我们注意发掘这种情趣,它便如小溪流水、野花映田般到处都是,足可以冲淡科学旷野上的寂寞。

爱因斯坦给人讲相对论时总先在黑板上画一条线,上面挂满表,表示宇宙各处的不同时。但他一会儿就要问问听课的人几点了,然后抱歉地说:“我在宇宙间挂满表,但忘了自己先带一块。”科学家的幽默跃然纸上。玻尔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后仍如常人一样,他喜欢看电影,看完后就和学生们争论为什么电影里总是好人先打死坏人。争论不下,他就到玩具店买了两把玩具手枪,当场比试,正是这种好奇心使他永葆发明的青春。科学发明史上有许多是歪打正着的。被马克思称为引起工业革命的发明之一,“珍妮纺纱机”的发明,是木匠哈格里斯在与妻子吵架时,一脚踢翻旧式纺车,纺锭倒立,得到启发而发明的。达尔文在自传里写到他年轻时采集标本,左右手各捏了一只虫,发现树上又有一只未见过的虫,一急将手中一只扔到嘴里,伸手去捉树上那只,结果嘴里的虫放出一种辣液,一惊,三只虫都跑了。他晚年闭门写作,孩子们都难得见他。一天小儿子从门缝里伸进手来,托着六个便士,要求能与爸爸玩一会儿。他一下抱起儿子,爱与愧的泪夺眶而出(《演义》第四十九回:五年环球先从自然探得实际,六个便士只向爸爸买点时间)。这些情趣并不直接涉及某项发现发明,但都有人情,而且是科学家特有的人情、人性。这在科学史上比比皆是,但过去人们只作为闲谈而很少把它作为文学素材。

事趣,是指科学发现、发明本身的奇、巧、险、绝、笑,因而产生的趣事,是围绕科学事件来挖掘和展开的。阿基米德在洗澡盆里悟到浮力定律,门捷列夫在梦中悟到元素周期表,惰性气体的发现简直是一场捉迷藏游戏。1868年人们用光谱法发现太阳上有氦,地球上有没有呢?大家纷纷来找。英国物理学家瑞利1894年先找到一种未知气体,认为一定是氦了,结果是新元素,命为“氩”,他既高兴又不服,又找到一种,还不是氦,命为“氪”,又找,发现了“氖”,最后才找到氦,却导致一系列新发现。《演义》记述此事时说:“真是种瓜收豆,种豆收麦,跌跤拾宝,阴差阳错。”17世纪中叶,英国化学家波义耳在实验室里无意将一束紫罗兰花沾上了盐酸雾,结果紫花变红。他顺藤摸瓜,发现了酸碱可使颜色变化的道理,特别是发明了现在中学实验室还在用的颜色试剂、试纸。这种趣事科学史上很多很多,它与情趣不同,是和某项发现发明直接有关的。挖掘这种材料可使作品引人入胜,也可减少科学神秘感,便于读者对科学原理的理解。

理趣是围绕科学道理来挖掘和展开的,它的角度不在阐述原理本身,而是以通俗的叙述画龙点睛,使人对科学原理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追求捅破窗纸和灵犀一点的效果。气功是许多人所向往的,于是就有人故弄玄虚。有人将手插入飞转的电扇,电扇立止而手指不伤,有人在气球上垫一块木板,踩上去,气球不破,说是气功。实际是力学原理的运用。如果将手指由电扇后插入立断无疑,没有木板,气球必破。一百年前,运动员起跑都是站立式,有一个叫林希尔的,发现袋鼠奔跑前总要将身子弯下贴近地面,他不怕讥笑,也弯下身子,果然战胜所有对手。到20世纪初,生理学家、物理学家才弄懂,原来人将身子压弯,就成了一个贮满能的弹簧,爆发力很强。一间屋子里拉满横竖的铁丝,蝙蝠却能自由地穿飞,因为它能发出超声波导航。一条响尾蛇,不靠眼睛就能捕到食物,它是靠红外线定位。这些都被科学家相似放大而发明了雷达、导弹。可以说,我们平常看似纷繁复杂,甚至不相关的生活现象,在冥冥中都有各种各样的道理管着。这种事物内部联系与外部现象的貌似无关甚至相反,常使人大吃一惊。这种由表及里的认识,由果及因的探寻,是科学文学特有的理趣。与事趣不同,在写作上理趣是从理出发,为阐述而找事的;事趣则是从事出发来引出理的。

由情、事、理三个角度引发的趣味是在读者与科学间架起的三座桥梁。通过这三座桥,本来望而生畏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科学就变得亲切了,可近可及了,再加通俗的写作,读者就可登堂入室,理解科学,欣赏科学了。

三、科学文学的美学追求

(一)人情美:让科学重归人的怀抱

法国物理学家郎之万向学生讲双氧水一课时,想去参考一下一百年前狄那尔是怎样发明双氧水的,他惊叹道:“我发现其中许多特别重要的部分,尤其是关于狄那尔如何获得发明的途径……在以后陆续出版的介绍这类知识的一般书籍中都被仔细地删除了。”正如鲁迅所说,一束花被剪去了所有的叶。科学是人创立的,人们发现了原理,对发现的过程,对为发现做出贡献的人就不大注意了。正如秋天收获了粮食就将秸秆扔掉,但是我们不能只收获一次粮食,明年、后年还要再种再收,因此对禾苗的研究,对禾苗怎样艰难辛勤地从土壤中汲取营养水分,然后舍一生去孕育那一穗果实的过程的观察研究也是十分必要的。

人类为生存进行着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实践,不过因各人的分工不同各有侧重。而在这三大实践中都要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会遇到生死爱憎,都有七情六欲,都会有昂扬的进取、意外的胜利或无奈的失落、残酷的失败。无论他进行哪方面的实践,在感情上都是相通的,正是这种相通的情感决定了文学的审美价值。文学是通过社会实践这个窗口去探视人的心灵的,在一个具体的社会实践的舞台上,人很渺小。但在人类浩瀚的思想感情世界中,某种实践只不过是这个大“人”的小小的注脚。科学特别是它的结论单独存在时,是客观规律的表现,当它还原为人与人的结合过程时,便是人们的心迹。一个公式定理的确立是无数科学家血与汗的奉献,青春与生命的牺牲。

“无理数”现在这个普遍的数学概念,初中生都知道。但当初希腊数学家帕索斯向朋友们在小船上提出这个概念时,被朋友们认为是大逆不道,背叛师长,将他投到海里淹死了(《演义》第二回:聪明人喜谈发现,蛮横者无理杀人)。胜利的喜悦可以使人发狂,阿基米德在澡盆里发现浮力原理,便赤身冲上街道高喊:“发现了!发现了!”开普勒推算出天体规律后奋笔疾书:“大事已告成,书已写出,可能当代就有人读它,也可能后世才有人读它,甚至要等一个世纪才有一个读者,这我就管不着了。”不被理解的屈辱比挨打还难受,普朗克的量子理论当初不被人理解,他一人在荒郊野外对天长叹,我的发现要么荒诞无稽,要么就是牛顿。但天地无声,轻风掠过湖面一片凄凉,他脚一软颓然坐地(《演义》第五十九回)。

人的灵魂、思想和感情只有在客观实践的撞击、扭曲、迸裂中才可发出最大的闪光,我们在这时才能窥见它的美丽。这些精神和感情不同民族、不同时代、从事不同社会实践的人都是一致相通的。科学文学就是要通过科学进程中的各种撞击捕捉感情的火花,通过这扇窗户去探寻人的灵魂,写出人情的美、人性的美。

(二)哲理美:从科学中悟出哲理的思索

我一直认为文学作品的美有三个层次,第一是描写的美,如素描画,写出客观的景物或人的活动;第二是感情的美,如写意画,写出人的内心世界;第三是哲理的美,能将人的活动、思想上升到哲理,使读者猛然省悟,铭记不忘,并能指导自己以后的行动。而这三个层次的取得,则是无论何种题材都可达到的,科学文学也不例外。

科学家经过千辛万苦总结出客观世界的规律、公式、定理,但这些规律、公式、定理还不是哲理。哲学是从人们大量的社会活动、思维方式、实验方法及内心世界的活动中提炼出哲理的思考,让读者在享受到描述的美、感情的美之后又得到一种哲理的美。这是最高的享受。这种美我们在其他题材的作品中也可得到。

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李清照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们各以自己作品中的人物景物的发展而得出哲理的结论,而这些哲理都带有政治斗争和人情世故的色彩。科学文学应该寻找科学色彩的哲理思索,让读者通过科学这个梯子登上哲理的台阶。丹麦天文学家第谷一生精于观察,发誓要观察记录够1000颗星,但只到750颗便离开人世,临终嘱咐他的学生一定要继续完成。开普勒却不听他的话,专门研究一颗——火星,不求广而求深,终于在8分的微小差距上找到了突破口,推翻了行星作圆周运动的旧说。这是一个点与面、深与广的方法问题,也是一个孤立与联系、静止与运动的哲学问题。第谷是个富翁,但他不懂得怎样来使用这些财富。“认真”是辩证唯物观的体现。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有句名言:“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在科学实验这个侧面也同样能说明这个哲理。不过它却是科学的例证、科学的色彩。

《演义》在讲了生物学家巴甫洛夫的故事后有这样一段概括性的话:“各位读者,科学就是要求得世界的真面目。由于自然现象的纷繁复杂,由于我们的知识和观察手段受一定的限制,我们对世界本来面目的认识有一定的误差。科学的任务就是不断克服这种误差,弄清真相,逼近真理。为此达尔文才甘冒风浪之险环球五年,去觅物种起源的根据;为此居里夫人才不避烟火,炼镭八年,去寻放射性的踪迹;为此赫歇尔才不惮其苦地观察记录了10万多颗恒星,终于弄清了银河系的结构;为此卢瑟福才不厌其烦地分析了25000张基本粒子照片,终于从6张照片中找出了元素人工转变的根据。人们为对付自然假象的蒙蔽,克服主观与客观的误差,最有效的武器莫过于‘认真’二字。所以在知识学习和科学研究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马虎’一词。正是:‘自然本是一座城,街巷门牌甚分明,细心辨认都是路,马马虎虎行不通。’哲理给人的是高远、深刻、隽永的美,而这种美在永恒的科学事业中是处处闪现的。”

美是让人感觉、欣赏和陶醉的,科学是让人理解、认识和实用的。正像一辆小汽车,它完好的性能和优美的外表是两回事,但又可以实现有机的结合。科学文学就是要让人在认识和使用科学的同时享受到它特有的美。

199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