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同样效应——群体的本质就在于它自身存在的力比多联系——的一种暗示,也将在恐慌(panic)现象中得以发现,这种现象在军事群体中得到了最好的研究。一旦这类群体解体,便会出现恐慌。其特征是,没有一个人还听从上级发出的命令,每个人仅热切关心他自己的利益,不对别人做任何考虑。相互之间的联系不复存在,一种巨大的、无谓的恐惧释放出来了。在这点上,有人自然会做出反驳说,事情正好相反。恐惧发展得如此之大以致可以不顾所有联系和不考虑别人的所有感情。麦独孤(1920a,第24页)甚至使用恐慌(虽然不是军事的恐慌)作为他极为强调的靠感染(“原始诱导”)强化情感的典型例子。但这种理性的解释方法仍然是完全不恰当的。需要解释的问题正是,为什么恐怖会变得如此巨大。危险之大不会构成其原因,因为现在陷入恐慌的同一军队先前完全成功地应付了同样大或更大的危险。就恐慌的真正本质来说,它与受到威胁的危险没有关系,它常常在最微不足道的场合爆发。如果一个处于惊慌恐怖中的人开始只热切关心他自己的权益,那么他这样做就证明了这一事实:已不再存在情感联系了(这情感联系迄今一直使得危险对他来说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既然他现在独自面临危险,他肯定把危险想得严重些。因而事实是,惊慌恐怖是以群体力比多结构的松弛为前提的,是以合理的方式对这种松弛做出的反应。而相反的观点——由于面临危险感到恐怖而摧毁了群体的力比多联系——则可以被拒斥了。
群体的恐怖通过诱导(感染)而极度加剧这一论点,至少与我们的这些评论不相矛盾。当危险真的巨大、该群体不存在强烈的情感联系时——例如当一个剧院或一个娱乐场所发生火灾时就满足了这些条件,麦独孤的观点就完全可以说明这种情况。但是真正富有教益并且最能用来达到我们目的的情况,是上面所叙及的情况:一支军队爆发恐慌,虽然危险没有超出通常的以及先前常常遇到的程度。我们不要指望,“恐慌”一词的用法应该得到清晰而明确的界定。有时它被用来描述任何集体性恐惧,甚至有时指个体的恐惧——当这种恐惧超出所有限度时。这一名词似乎经常还专门用来说明恐惧的爆发没有正当理由的那种情况。如果我们在集体恐惧的意义上使用“恐慌”一词,我们就可以确立意义深远的类似性。个人的恐惧不是被危险之巨大所引起,就是被情感联系(力比多贯注)的中断所引起;后者就是恐怖神经症或焦虑神经症。[111]正是以同样的方式,恐慌的产生不是由于普遍危险的增长,就是由于维系群体的情感联系的消失;后者类似于焦虑神经症的情况。[112]
像麦独孤(1920a)那样,把恐慌描述为“群体心理”最普通的功能之一的任何人,往往会达到这样一个悖论的境地:这种群体心理在它最惊人的表现形式之一中消除自身。无可怀疑的是,恐慌意味着一个群体的解体;它涉及该群体成员在其他情况下互相表现的所有情感关心的中断。
恐慌爆发的典型场合非常像内斯特罗(Nestroy)就黑贝尔(Hebbel)关于朱迪斯(Judith)和霍洛弗纳斯(Holofernes)的戏剧所写的滑稽性模仿作品。一个士兵惊叫:“将军的头断了!”所有的亚述人(Assyrians)因此而惊慌逃窜。某种意义上的失去领袖,或者发生了什么不幸,会导致恐慌的爆发,尽管所遇到的危险仍然是同样的;通常,在群体成员与其领袖的联系消失的同时,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联系也消失了。群体消失殆尽,就像鲁佩特王子(Prince Rupert)的溶液滴的尾部中断时一样。
宗教群体的解体不是那么容易观察到的。不久前,我手头有一本讲天主教起源的英语小说,是由伦敦的一位主教推荐我看的,书名是《黑暗之时》。[113]似乎在我看来,该书为宗教群体解体的可能性以及后果提供了一幅巧妙而可信的图画。该小说据认为是讲述当代之事的,讲的是敌视基督和基督教信仰的那些人,怎样成功地安排一个在耶路撒冷发现的坟墓的阴谋。在这个坟墓中有一句碑文,上面写着:亚利马太城的约瑟承认,出于虔敬,他在基督入葬后的第三天将他的坟墓秘密迁移到这个地方。以此手段否定了基督的复活及其神圣。这一考古学的发现,结果引起了欧洲文明的震颤,各种犯罪和暴力行为超常增加,——只是伪造者的阴谋被揭露之后才得以平息。
伴随这里假定的致使宗教群体解体的现象不是恐怖——这种场合还缺乏恐怖。代替这种恐怖的是显示出对其他人的残忍和敌意的冲动,而先前由于基督平等的爱,他们不能这样做。[114]但是即使在基督王国期间,那些不属于信徒团体的人(他们不爱基督,基督也不爱他们),则位于这一联系之外。所以,一种宗教——即使是自称为爱的宗教——对于那些不属于它的人们必定是冷酷无情的。每一种宗教对于它接纳的那些人,的确从根本上是同样的爱的宗教;而对那些不属于它的人们的残酷和褊狭对每种宗教而言都是自然的事情。无论我们个人发现这一点是多么困难,我们在这一点上应该不要过于严厉地谴责信徒们。在正残酷和褊狭这种事情方面,那些不信教或持中立的人们在心理上处境要更好。如果今日这种褊狭不再像前几个世纪那样使自己显得如此暴戾和残忍,那我们几乎不能得出结论:在人类的行为方式方面已变得柔弱温和了。其原因不过在于:可以发现宗教感情和依赖于它们的力比多联系不可否认地弱化了。如果另一种群体联系取代了宗教联系——社会主义的联系似乎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将会出现像“宗教战争”时期对局外人同样的褊狭。如果科学观点之间的差别对群体的确获得相似的意义,那么随这种新动机而来的同样结果会再次得到重复。
第六章 其他问题与研究思路
至此我们考查了两种人为的群体并发现,二者都被两类情感联系所支配。其中之一即与领袖的联系,似乎比另一种联系即群体成员之间的联系无论如何更具有主导作用。
现在,在群体的形态方面仍然还有许多别的问题有待考察和描述。我们应该从如下确定的事实出发:仅仅是人的集合还不算一个群体,只要在这个集合里还未确立这些联系。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人的任何集合中,形成一种心理群体的倾向可能非常容易涌现出来。我们应该关注不同类型的、或多或少稳定的、自发形成的群体,研究它们起源和解体的条件。我们尤其应该关心有领袖的群体和无领袖的群体之间的差别。我们应该考虑:是否有领袖的群体可能不是更原始和更完全的群体;是否在其他群体中,一种观念,一种抽象概念可能不会取代领袖的地位(具有无形首领的宗教群体构成了向有领袖状态的过渡阶段);是否一种共同的倾向,许多人共有的一种愿望,可能不会同样地起一种替代物的作用。再说,这种抽象概念可能或多或少完全体现在我们称之为副领袖那样的人物身上,有趣的变化便源起于观念和领袖之间的关系上。可以这样说,领袖或主导的观念也可以是否定性的;对特殊的人或机构的憎恨正是以同样统一的方式起作用的,可以作为积极的维系物唤起同样类型的情感联系。于是也会出现的问题是,一个领袖对于群体的本质来说是不是真正不可缺少的——此外还有其他问题。
但是在群体心理学文献中部分地得到研究的所有这些问题,不会成功地使我们转移在研究群体的结构方面我们遇到的心理学基本问题的兴趣。我们的注意力将首先集中考虑:哪一个问题把我们最直接地带到这样的证据上,即力比多联系是标志群体特征的东西。
让我们观察一下人与人之间一般具有的情感联系的性质。按叔本华一个著名的比喻:一群冻僵的豪猪没有一个能忍受它的同伴过于紧密的靠近。[115]
精神分析的证据表明,在两个人之间持续很长的几乎每一种亲密的情感关系中——如婚姻、友谊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116]都沉积着嫌恶和敌意的感情,只是由于压抑而感觉不到罢了。[117]可是在同事之间的常见口角或者在下属对上级的抱怨中,这种嫌恶和敌意就多少公开化了。当人们集合成较大的单位时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每当两个家庭联姻时,它们中的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比另一个高贵或出身更好。就两个毗邻的城市来说,每一个是另一个最忌妒的对手;每一个小州都蔑视地看待其他的州。密切相关的种族彼此疏远;南部德国人不能容忍北部德国人,英格兰人恣意中伤苏格兰人,西班牙人看不起葡萄牙人。[118]我们不再感到吃惊的是:更大的差异会导致几乎无法克服的反感,诸如高卢人对日耳曼人、亚利安人对闪米特人、白色人种对有色人种的反感。
当这种敌意被我们指向在其他方面所爱的人时,我们把这描述为感情的矛盾心理。我们正是通过在这种亲密关系中产生的种种利益冲突的情况,来解释这一事实的——也许这种方式过于理性化了。在人们对于不得不与之相处的陌生人产生的毫无掩饰的反感和厌恶中,我们可以认识到自爱即自恋的表现。这种自爱是为了个体的保存,似乎任何背离他自己的特定发展路线的出现,就意味着对这种路线的批评以及对这种路线进行改变的要求,于是他从事自爱的行动。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敏感正好会针对这些差异的细节;但是无可置疑的是,在这整个联系中,人们容易表现出憎恨和攻击性。对此,其来源尚未得知,有人试着把一种基本的特征归之于它。[119]
但是当形成一个群体时,这种整个的不宽容在该群体内便暂时或永久地消失了。只要一种群体形式持续存在,或在它存在的范围内,该群体中的个体的行动似乎就是统一的,容忍其他成员的特性,把自己与他们等同起来,对他们的感情不存在反感。根据我们的理论观点,这样一种自恋性限制仅仅通过一种因素即与其他人的力比多联系而得以产生。对自己的爱只有一个障碍——即对他人的爱或对对象的爱。[120]立刻会被提出的问题是:利益共同体(community of interest)本身——没有任何附加的力比多——必然不会导致对他人的容忍和关照吗?可以这样回答这一反驳:以这种方式仍然无法引起对自恋的持续限制,因为这种容忍与从他人的合作所获得的直接利益相比不会持续更长。但是这一讨论在实践上的重要性比可能设想的东西要小。因为经验表明,在同事之间合作的情况下,那延续和巩固他们之间关系的力比多联系,通常会达到超出纯粹功利的程度。像精神分析研究个体力比多发展过程所熟悉的情况,同样也出现在人们的社会关系中。力比多使自己隶属于伟大生命需要的满足,并选择共享这一满足过程的人作为它的第一个对象。[121]在作为整体的人类发展中,正如在个体发展中一样,唯有爱——在它引起从利己主义向利他主义变化的意义上——起着文明因素的作用。这不仅对妇女的**是如此——连同不损害妇女心爱之物的所有义务,而且对其他男人非性欲的、升华了的同**——这种爱起源于共同的工作——也是如此。
所以,如果在群体中,自恋性的自爱受群体之外不起作用的各种限制的支配,那么这就有力地说明:一个群体形式的本质就在于该群体成员中新型的力比多联系。
现在,我们的兴趣把我们引向这样一个迫切的问题,即群体中存在的这些联系的性质可能是什么。在精神分析有关神经症的研究中,我们迄今几乎无一例外地关注着与爱的本能——这种本能仍然追求直接的性目的——所形成的对象之间的联系。在群体中,显然不存在这类性目的的问题。我们这里关心的是转移了其原初目的的爱的本能,虽然它们并不因此而以不足的能量起作用。现在,在通常的性对象贯注范围内,我们已经观察到本能转移其性目的现象。我们把它们描述为爱的程度,确认它们涉及对自我的某种入侵。现在我们要把注意力更密切地转向爱本身的这些现象——坚定地期待在它们中发现能改变群体中存在的各种联系的条件。但我们也想知道,这种对象贯注——正如我们在**中知道的那样——是否代表了与其他人情感联系的唯一方式,或者,我们是否必须说明这类对象贯注的其他机制。事实上,我们从精神分析得知,的确存在情感联系的其他机制,即所谓认同作用[122]——一种未充分知晓的过程并很难对其进行描述。不过对认同作用的研究将暂时使我们离开群体心理学的主题。
第七章 认同作用
认同作用(identification)是精神分析已知的与另一人情感联系的最早表现形式。它在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史上起一定的作用。小男孩会表现出对他父亲的特别兴趣:他愿意像他一样长大,并成为像他那样的,处处要取代他的地位。我们可以简单地说,他把他父亲当作典范。这种行为与对他父亲(以及对一般男性)的被动的或女性化的态度毫无关系。恰恰相反,它是典型男子气的。它非常适合俄狄浦斯情结,它有助于为这种情绪开辟道路。
在与他父亲这种认同的同时或稍后,男孩开始按依恋[情感依恋]形式形成向他母亲真正的对象贯注。[123]
因而他显示出两种心理上不同的联系:对母亲直接的性对象贯注和与当作模范的父亲相认同。二者没有任何相互影响或干扰地并存一段时间。作为不可阻挡地向心理生活的统一化发展的结果,它们最终合为一体,正常的俄狄浦斯情结就源出于它们的融合。小男孩注意到,父亲横阻在他和母亲之间。于是,他与父亲的认同就带有敌意的色彩,并等同于这样一种愿望:就他母亲本身而取代他父亲。事实上,认同作用从一开始就是矛盾心理的;它能如此容易地转变成一种柔情的表达——就像转变成排除某人的愿望一样。它就像力比多组织最早的口欲期的衍生物一样行动——我们渴望和诊视的对象通过吃而被同化,并以此而消灭对象本身。正如我们所知,食人者仍然处于这个水平;他对他的敌人具有吞食的情感,但只是吞食他所喜欢的人。[124]
与父亲认同的随后发展容易被忽视。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俄狄浦斯情结发生了转向,父亲被当作是一种女性气质的对象——性本能直接要求满足的对象;在此过程中,与父亲的认同就成为与父亲对象联系的前驱。同样的情况——经必要的替换——也适用于女婴。[125]
与父亲认同和选择父亲作为对象之间的区别,容易用公式陈述出来。在前一种情况下,一个人的父亲就是这个人想要成为的东西;在后一种情况下,父亲就是这个人想要占有的东西。也就是说,这种区别依赖于这种联系是依附于自我的主体还是依附于自我的客体。因此,在形成任何性对象选择之前,前一类联系就已经是可能的了。但要对这种区别做出清晰的心理玄学表征是相当困难的。我们仅仅能看出,认同机制就是努力模仿被视做模范的人来塑造一个人自己的自我。
让我们从认同作用相当复杂的联系入手解决出现在神经症症状的结构中的认同作用。我们假设,一个小女孩(此刻我们将要专门讨论她)产生了与她母亲同样的痛苦症状——例如,同样令人苦恼的咳嗽。这种情况可能以各种方式出现。认同机制可能来自于俄狄浦斯情结;在这种情况下,它代表女孩取代她母亲的敌意愿望,该症状表达了她对她父亲的对象爱。在一种罪恶感的影响下,致使她替代母亲的愿望得以实现:“你想要成为你的母亲,现在你成了——无论如何就关系到你的患病而言。”这就是癔症结构的完整机制。或者另一方面,症状可能与所爱的那个人的症状是一样的,例如,杜拉[126]模仿她父亲的咳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这样描述这一事态:认同机制替代对象选择而出现,对象选择被退行到认同机制。我们知道,认同是情绪联系的最早而又最原始的形式;常常发生的是,在形成症状的条件下,也就是存在退行以及潜意识机制占主导地位的地方,对象选择就退行到认同作用——自我表现为对象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认同作用中,自我有时模仿他不爱的人,有时模仿他所爱的人。也必定使我们惊讶的是,在这两种情况下,认同作用是部分的并且极端有限的,仅仅从作为它的对象的人那里吸取单一的特性。
还有第三种特别经常并且重要的症状形成的病例,在这种病例中,认同作用完全不考虑与被模仿的人的任何对象关系。例如,假设一寄宿学校的一个女生收到她暗暗爱着的一个人的来信,该信唤起了她的忌妒,于是她以癔症的发作对此做出反应。后来,她的知道此事的一个朋友——正如我们所说——通过心理感染作用也发作了癔症。这种机制就是以把自己置于同样情境的可能性或愿望为基础的认同作用机制。其他的女孩也想有秘密的恋爱,在罪恶感的影响下,她们也在这一秘密恋爱过程中忍受着痛苦。如果认为她们采取这种症状是出于同情,那是错误的。恰恰相反,同情仅仅出于认同作用。如下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这类感染或模仿发生在女子学校的朋友们之间预先存在的同情心显得比通常还要少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自我在某一点上——在我们的例子中是在分享相似的情感上——感知到与另一人的自我有意义的类似性;正是在这一点上构成了认同作用,在致病情境的影响下,认同作用被移置到一个人的自我所产生的症状上。这样,这种以症状表现出来的认同作用就成为在两个不得不保持压抑的自我之间有一致点的标志。
我们把从以上三个缘由中得知的东西概括如下:第一,认同作用是与对象情感联系的原初形式;第二,认同作用以退行的方式成为对力比多对象联系的一种替代,正像靠对象内向投射到自我那样;第三,认同作用可能随着对与某些个别人(他不是性本能的对象)分享的共同性质产生任何新感觉而出现。这种共同性质愈是重要,这种部分的认同就可能变得愈成功;因而它可能代表新的联系的开端。
我们已经开始推测: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联系就属于这类认同作用的性质——以重要的情感共同性质为基础。我们可以猜想,这种共同性质在于与领袖联系的性质。另一种怀疑会告诉我们,我们还绝没有穷尽认同作用问题,我们还面临着心理学称之为“感情移入”(empathy[Einfühung])的过程,它在我们理解他人内心存在的而对我们的自我又是固有陌生的东西中起着最大的作用。但我们这里只把自己局限于认同作用的直接情绪结果上,而将认同作用对于我们理智生活的意义置而不论。
精神分析研究已经偶尔触及更困难的精神病问题,这一研究也能在某些其他病例——这些病例不是直接可把握的——中给我们显示出认同作用。我将详细地讨论两个这样的病例作为我们进一步考虑的材料。
大部分男同性恋的发生过程如下[127]:一个年轻人在俄狄浦斯情结意义上不同寻常地长期而强烈固着于他的母亲。但最后在青春期结束之后,用某个其他的性对象代替他母亲的时刻来到了。情况出现了突然的转换:这个年轻人不是放弃他母亲,而把自己与她认同;他把自己转变成他母亲,现在为他自己寻找能取代他的自我的对象——他能给这个对象以他从母亲那里体验到的爱和关怀。这是一个经常发生的过程。它能像人们喜欢的那样经常被证实,并且自然完全不依赖任何有关这种突然转变的机体驱力和动机的假设。这种认同作用一个惊人的东西是其丰富的范围:它按迄今一直作为对象的模范来重新塑造自我的一个重要特性即性特征。在此过程中,对象本身被抛弃——是完全还是在仅仅被保留在潜意识中的意义上,这是超出此刻讨论之外的问题。与被抛弃或失去的对象认同,作为对于那一对象的替代——将对象内向投射于自我,这的确不再令我们感到新奇。这类过程有时在小孩那里可以直接观察到。不久前,在《国际精神分析杂志》上发表过这类观察报告。不幸失去一只小猫的一个儿童直截了当地宣称,现在他自己就是那只小猫,并因此在地上到处爬行,不在桌上吃饭,等等。[128]
对象的内向投射(introjection)的另一个例子由分析忧郁症所提供。[129]我们把真实的或情感上失去所爱的对象看作是忧郁症最显著的原因。这些病例的主导特征是对自我残酷的自贬,并与无情的自我批评和痛苦的自我责备结合在一起。分析表明,这种蔑视和这些责备说到底指向对象,代表自我向对象的报复。对象的阴影落在了自我身上——正如我在别处所说的那样。[130]在这里,对象的内向投射无疑一目了然了。
但是这些忧郁症也向我们显示某些别的东西,这可能对我们后面的讨论有重要意义。它们向我们表明,自我被划分成两半——其中的一半反对另一半。这另一半被内向投射所改变,并包含着失去的对象。但是如此残酷行事的这另一半也不是不为我们所知,它包含着自我之内的良心和批判能力,甚至在正常时刻对自我持批判态度——尽管绝不是那么无情和不公正。在先前的场合[131],曾驱使我们作出这样的假设:在我们的自我中形成了某种这样的能力,使自己从其余的自我中分离出来,并与它们发生冲突。我们称之为“自我理想”(ego ideal)——按其功能我们把自我观察、道德良心、梦的稽查以及压抑的主要影响归咎于自我理想。我们说过,它是幼稚的自我从中享受自足的原始自恋的后续;它从环境的影响那里逐渐收集环境施加给自我而自我又总是不能达到的各种要求。于是,当一个男人不能被他的自我本身所满足时,仍然可能在从自我分化出来的自我理想中找到满足。正如我们进一步表明的那样,在观察的妄想中,这种能力的瓦解变得明显了,因而显露了它在优势力量(尤其是父亲)的影响方面的根源。[132]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补充说,在这种自我理想和真实自我之间的距离的大小是因人而异的,就许多人而言,自我内部的这种分化并不比儿童有多少进展。
但是在我们能利用这一材料理解群体的力比多之前,我们必须说明对象和自我之间相互关系的某些其他例子。[133]
第八章 爱和催眠
对于某种变化无常的实在来说,甚至语言的用法也仍然是真的。这样,它就把“爱”这一名称给予许多类型的情绪关系——我们在理论上也把这些关系都归类为爱;不过再次感到可疑的是,是否这种爱是真实的、真正的、实际的爱,以便暗示爱这一范围的现象内的整个可能性。我们从我们的观察中将毫无困难地做出同样的发现。
在某一类情况下,爱不过是性本能以直接的性满足为目的的对象贯注,而且当达到了这一目的时,这一贯注就消失了。这就是所谓一般的性感爱。但是,正如我们所知,力比多的境况很少如此简单。指望重新恢复刚刚消失了的需要,这肯定是可能的;这无疑是直接对性对象持续贯注的最初动力,也是在不动情的间歇期间“爱上”性对象的最初动力。
对于这方面,必须补充另一个因素,它源自人的**所走过的特别显著的发展过程。在其发展过程的第一阶段——通常到儿童5岁时结束,他在他父母中的某一个身上发现了他爱的第一个对象,他要求满足的所有性本能都被维系在这一对象上。只是后来开始的压抑迫使他放弃这些婴儿性目的的大部分,并在他与其父母的关系中引起了深刻的改变。儿童仍然与他父母相联系,但却是通过必须被描述为“其目的受抑制的”本能来联系的。他从今以后对他所爱的那些对象的感情,就具有了“情感性的”(affectionate)特征。众所周知,这些早期的“性感”倾向或多或少仍然强烈地保持在潜意识中,以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整个原初的倾向继续存在着。[134]
正如我们所知,在青春期,出现了新的非常强烈的直接指向性目的的冲动。在不利的情况下,它们以性感倾向的形式与持续存在的“情感的”倾向保持分离。于是在我们面前呈现出这样一幅图景,它的两个方面都被某些文学流派如此得意地典型化。一个男人会对他深深崇拜的女人表现出痴情的迷恋,但这个女人不使他兴奋以致发生性活动,他会只与他并不“爱”并且很少思念甚或看不起的其他女人交往。[135]然而更常见的是,青年人成功地在非性感的、神圣的爱和性感的、世俗的爱之间产生了某种程度的综合,他与其性对象的关系具有了未抑制的本能和其目的受抑制的本能相互作用的特征。任何人所爱的深度——与他纯粹性感的欲望相比较,可以通过由目的受抑制的情感本能所包含的多少来加以测定。
就爱这个问题而言,我们总是为性估价过高的现象感到吃惊,也就是这样一个事实:被爱的对象享有某种程度上的免受挑剔,其所有特征比没有被爱的人或者比他本人还没有被爱的时候,都评价得高些。如果性感的冲动或多或少有效地被压抑或被阻止,那么产生的错觉就是,将按其精神上的优点从性感上爱上这个对象,然而恰恰相反,这些优点实际上仅仅是靠其性感上的魅力而被赋予这个对象的。
在这方面使判断失误的倾向是理想化的倾向。但是现在我们更容易发现我们的方位。我们看到,对待对象与对待我们自己的自我的方式是一样的,以至于当我们处于爱的状态时,相当的自恋力比多溢到了该对象上。[136]甚至在许多爱的选择形式中,该对象起着代替我们自己的某种未达到的自我理想的作用,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爱它,是因为为了我们自己的自我所努力追求的完善性,我们现在愿意以这种迂回的方式作为取得满足我们自恋的手段。
如果这种性估价过高和爱进一步增加,那么对这幅图景的解释就更是变得准确无误。那种其倾向是直接指向性满足的冲动,现在可能完全处于次要地位,正如年轻人的炽热情感经常发生的那样;自我变得愈益谦卑,对象则变得愈益高贵,直到它最后占据自我的整个自爱,这样,其自我牺牲就作为自然的后果而出现。可以这样说,这个对象耗尽了这个自我。谦让、限制自恋和自我伤害这些特点,出现在爱的每一场合;在极端的场合中,它们只是被强化,作为抵消性感要求的结果,它们仍然是处于至高无上的权威中。
这特别容易发生在不愉快的和不能得到满足的爱中。因为不管怎样,每一性的满足总是涉及性估价过高的降低。同时伴随着我对该对象的“奉献”——与对抽象观念的崇高奉献不再有别,归诸自我理想的这种功能完全不再起作用了。由这种动因所激发的批判也沉默了。该对象所做和要求的一切都是对的和无可指责的。良心也不适用于为该对象而做的任何事情。在这盲目的爱中,冷酷无情达到了犯罪的程度。整个境况完全可以用一个公式来概括:该对象被置于自我理想的地位上。
现在确定认同作用和诸如可以被描述为“着迷”或“屈从”的爱的极端发展之间的差别,就容易了。[137]在认同作用情况下,自我用对象的特性丰富自己,它把对象“内向投射”于自己,正如费伦茨[1909]所表达的那样。而在爱的极端发展情况下,自我是贫乏的,它使自己屈从于对象,它用对象取代它自己最重要的部分。然而,更细密的考虑即刻清楚表明:这种解释制造出并不真实存在的对比错觉。省事地说,不存在贫乏或丰富的问题。甚至把爱的极端情况描述为自我把对象内向投射于自身这样一种状态,也是可能的。另一区分也许更好地适于发现事情的本质。在认同作用情况下,对象丧失或被放弃了;然后它在自我内部再次建立起来,仿效失去了的对象,自我本身又发生了部分的改变。在另一种情况下,对象被保留,通过自我并以自我为代价出现了对对象的过度贯注。但这里再次出现了困难。可以断定,认同作用以放弃对象贯注为前提吗?当对象被保留时就不能存在认同作用吗?在我们着手讨论这个微妙的问题之前,已经开始使我们渐渐明白:还有另一种选择把握事情的真正本质,即对象被置于自我还是被置于自我理想的地位上。
从爱到催眠显然仅一小步之遥。这二者一致的方面是明显的。对催眠师就像对被爱的对象一样,都有同样谦卑的驯顺,同样的盲从,同样缺乏评判。[138]主体自身的创造性同样出现呆滞:没有人会怀疑,催眠师步入了自我理想的地位。仅仅是在催眠中,一切甚至更清晰并更强烈,以至于用催眠解释爱比用其他方式更为中肯。催眠师是唯一的对象,除他之外没有注意到任何人。自我以似梦的方式经验到催眠师要求或断言的无论什么东西,这一事实使我们回想到,我们在自我理想的特定功能中忽略了论述它检验事物实在性的功能。[139]毫不奇怪,如果自我的实在性是由通常行使检验事物实在性职能的心理动因所保证的话,自我就会把一个知觉当作是实在的。完全缺乏其性目的不受抑制的冲动,进一步有助于这种极端纯粹的现象。催眠关系是对所爱的某人无限的奉献,而且排除了性的满足;而在实际的爱的情况下,这种满足只是暂时被抑制了,仍然在某一未来时刻作为可能的目的而处于次要地位。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说,催眠关系——如果这一表述是许可的话——是具有两个成员的群体形式。把催眠与一种群体形式相比较并不是一个好对象,因为它与一种群体形式是等同的,这样说确实是真的。从该群体的复杂构造当中,它为我们分离出一种因素——个人对领袖的行为。催眠通过它的数量限制与群体形式区分开来,正像它通过缺乏直接的性倾向而与爱本身区分开来一样。在这方面,它处于群体形式和爱这二者的中间地位。
正是那些其目的被抑制的性冲动才在人们之间取得如此持久的联系,看到这一点是有趣的。但这从如下事实中容易得到理解:它们不能得到完全的满足,而其目的未被抑制的性冲动,则通过能量的释放——每当性目的被达到时——而受到格外的降低。当性感的爱被满足时,其命运是消失。因为对这种爱来说,要能持续存在,它必须从一开始就与纯粹情感的成分——即与其目的受抑制的情感成分——相混合,或者它本身必须经历这样转变。
要不是催眠本身显示出理性解释还不能令人满意的某些特征,那么它就会为我们直接解决群体的力比多成分之谜了。迄今为止我们把催眠解释为排除了直接性倾向的一种爱的状态。在催眠中仍然存在着许多我们必须承认是未得到解释的神秘的东西。它包含着麻痹的额外因素,这种因素源自某个强者和某个无力无助者之间的关系——可能提供向动物中出现的惊恐性催眠的转变。它得以产生的方式及其与睡眠的关系尚不清楚。某人服从于催眠的令人困惑的方面,而其他人又完全抵抗催眠,这使人注意到仍然未知的某种因素,这种因素在催眠中得到了实现,也许只是使得催眠显示的纯粹力比多倾向成为可能。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其他方面出现完全暗示性的顺从,被催眠者的道德良心也可能显示出抵抗。但这可以归咎于如下事实:在通常实施的催眠中,可能仍然保留着某种认识:所发生的东西仅仅是一种游戏,是对生活更为重要的另一情境非真实的再现。
通过上述讨论,我们完全能够为群体——或者至少是我们迄今所考虑到的那种群体——的力比多构成提出一个公式。也就是这样的群体:有一个领袖且未能通过太过“组织化”而次生地获得个人特征的群体。这种原始群体是一些这样的个人:他把完全相同的对象置于他们自我理想的位置上,结果在他们的自我中使他们自己彼此认同。这种状况可图示如下:
第九章 群居本能
我们不能长久陶醉在这样的错觉中:我们用上述公式已解决了群体之谜。我们不可能回避此刻的令人不安的回忆,即我们实际所做的一切已经把问题转换到催眠之谜上。关于催眠还有如此之多的问题有待澄清。现在,另一种反驳意见给我们展示了进一步的思路。
人们可能认为,我们在群体中观察到的强烈的情绪联系,完全足以解释它们的特征之一——其成员缺乏独立性和创造性,它们所有成员的反应具有相似性,可以说,它们降低到群体个人(group individuals)的水平。但是如果我们看待作为一个整体的群体,那么一个群体向我们显示的比这还要多。它的某些特征,如智力能力的微弱、缺乏情绪约束,不能节制和延迟,在表达情绪时倾向于越出每一限度,以及用动作把情绪完全发泄出来。这些以及相似的特征——我们在勒庞那里看到了如此给人印象深刻的描述,无误地展示出这样一幅图画:心理活动退行到正如我们毫不奇怪地在野蛮人或儿童那里发现的那种早期阶段。这种退行尤其是普通群体的本质特征,而正如我们所知,在组织化的和人为的群体中,在很大程度上能制止这种退行。
这样,个人隐秘的情绪冲动和智力行为太微弱以致靠它们本身则一事无成,就此要完全依赖于通过该群体的其他成员以相似方式进行重复而得到的强化,我们对这样的状态印象深刻。我们记起的是,这些依赖现象有多少是人类社会的正常组成部分,在这种社会中会发现创造性和个人勇气是多么的小,每个人是多么地被像种族特性、阶级偏见、公共舆论等形式显示出来的群体心理态度所支配。当我们承认暗示的影响不是仅仅被领袖而且也被每个人对其他人所施加的时候,对我们来说,这一影响就成为更大的谜了。我们必须指责自己曾不公正地强调了与领袖的关系,以及太多地把相互暗示的其他因素置于次要地位。
在这种谦虚精神的鼓舞之后,我们将倾向于听取另一种意见,它给我们允诺以更简单的理由为基础的解释。在特罗特关于群居本能的一本富有见地的书中可以看到这样一种解释(1916)。就我这本书而言,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它没有完全摆脱由最近的大战所发泄的反感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