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梦的工作又是以怎样的手段能指出如此难以表达的各种关系呢?下面我一一加以说明。
首先,梦总是通过把整个材料结合成一个单一的环境或事件的方法,把那些毋庸置疑地存在着的梦念各部分之间的联系考虑进去,它们以时间上的同步关系再现逻辑联系,这就如雅典学派画家帕纳萨斯在一幅画上表现各时期的哲学家和诗人一样。的确,他们不可能同时聚在一个大厅里或一座山顶上,但他们的确在某种概念意义上可以形成一个群体。
梦就是把这种重现的方法用到淋漓尽致的程度。每当梦向我们展现在一起的两个元素时,就可以肯定在梦念中有与之相应的部分存在着某种特别密切的关系。就如我们的书写系统一样,“ab”是在一个音节里发音的两个字母,如果a和b中间有间隔,那就表示a是前一个词的最后一个字母,而b则是后一个词里的第一个字母。[34]所以,梦中的搭配也不存在侥幸及梦材料各部分的互不相关,而是在梦念中密切相关联的各部分。为了表示因果关系,梦有两个程序,但其本质相同。假设梦念是这样的:“因为这是如此,所以那就必然发生。”梦的比较普通的表现方法是先出现从句作为序梦,然后再出现主句作为主梦。如果我们解释得恰当,则时间顺序可能是颠倒的。但梦的比较详尽的部分大都是与主句相当。
我有一位女患者,她曾做过一个反映非常典型的因果关系的梦,下文我将详细记录这个梦[见第347页以下,以及本节第319页和325页],它包括一个短小的序梦和一个冗长的主梦,其内部高度集中到一个主题上,可以起名为“花的语言”。序梦:她走进厨房,她的两个女仆在那里,她找茬儿,说她们没有把“那份食物”准备好。
同时她看见许多坛坛罐罐都倒放着,以控干里面的水。它们已叠放成堆,两个女仆去挑水,她们必须在河里涉水,那河流向房子或流进院子。接下来便是主梦,是这样开始的:她从高处跨越一些结构奇特的栅栏向下走来,她很高兴,她的衣服没有被栅栏挂住……
序梦与梦者父母的家有关。梦中的话无疑是她常常听到她母亲所说的。那堆坛坛罐罐来自同一建筑物的一家小杂货店。梦的另一部分与她父亲有关,他常常调戏女仆,后来在一次洪灾中患重病而死。(因为住宅旁有一条河。)因此,隐藏在序梦之后的是这样一种思想:“因为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条件是这样的贫困低贱……”主梦接过这同一思想,改变为一种愿望的满足:
“我出身高贵。”这样,真实的隐意是:因为我出身低下,我的一生只能如此这般。”
就我所知,一个梦分为两个不相等的部分,并不总是意味着这两部分背后的思想就是因果关系。经常的情况是,似乎同一材料从不同的角度在这两个梦中被表现出来。(一晚上所做的一系列以**或性**结束的梦当然居于这一类情况,在这一系列梦中肉体需要得到越来越清晰的表达。[35])或者这两个梦可能来源于梦材料的不相同的中心,而其内容却重合,所以一个梦的中心内容仅是另一个梦的一种启示,反之亦然。但是在一定数量的梦中,如果分成一长一短两个部分,这的确标志着这两部分之间有一种因果关系。
对于内容不太广泛且其中一个意象(无论是人或是物)转变成另一个意象的梦,其因果关系的表达方式又有所不同。只有当这种转变真的在我们眼前发生,而不是仅仅注意到了一个人或物代替了另一个人或物时,我们才认真考虑其因果关系的存在。
我上面已说过,表示因果关系虽然有两种方式,但它们的性质是同样的,即以时间顺序表达。
其一是通过梦的顺序来表示,其二则是意象的直接转换。在大多数梦中,我们必须承认,因果关系已消失在梦过程中各元素之间不可避免的混乱之中,无法表达出来。
“或……或……”这类二项选择在梦中无论如何是无法表达的。这两项选择已插入到梦的整个前后关系中,似乎有同等的效力。伊尔玛打针的梦就包含了一个这样经典性的例子。它的隐意显然是:“对伊尔玛的痛苦不止我不负有责任。其责任在于,或是她不肯接受我的治疗方法,或是她的**不遂心,而对此我是无法改变的,或是她的痛苦不是来源于癔症而是器质性病症。”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梦满足了所有这些可能性。(而且这些可能性是互相排斥的。)而且毫不犹豫地根据梦的愿望增加了第四个解决方案。在解释了这个梦之后,我才进一步把“或……或……或”加入到梦念中去。
不过,如果在重现梦时,梦的叙述者有使用“或者……或者……”的倾向,如“或是在花园,或是在客厅”。实际上,在梦念中这种情况不应是“或者”,而应是“和”这种简单的内容增添。在描绘梦元素时,用“或……或……”的大多数情况是这些梦元素有些模糊性,但这种模糊性也是可以解决的。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原则可以是:对这两项明显的选择看作有同等效力,并用“和”把它们连接起来。
例如,我的一位朋友在意大利逗留,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他的地址。于是我做了一个梦,接到一封电报,上面有这样一个地址,我看到电报上用蓝色的字体印着下面的字,但第一个词很模糊,Via(经过),也许是Villa(别墅),甚至可能是Casa(房子)。第二个词很清楚,是Secerno。
这第二个词听起来倒像个意大利的名字,并让我回忆起我与他共同讨论词源学的事。同时我也表示了生他的气,因为他把地址向我保密那么长时间。另一方面,对这第一个词的三种选择可能性中的任何一个,在分析中都证明可以是作为同等有效的思想链的起点。[36]
在我父亲葬礼前的那天夜里,我梦见一个告示、招贴或海报之类的印刷品——很像车站候车室里禁止吸烟的告示牌——上面写着:
“请你闭上双眼,”或是:
“请你闭上一双眼,”我通常写作:
“请你闭上一眼。”
这两个说法各有各的意义,并在释梦时会引致不同方向。我选择了最简单的安葬仪式,这是先父的意愿。但有些家庭成员却不同情这种清教徒式的葬礼,认为这样会叫人瞧不起。因此就出现了“请你闭上一只眼”这句话,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没看见”。这里通过“或……或……”
所表达的含混意思特别能看得出来。梦的工作不能建立起统一的用词系统用于梦念,而梦念本身又是模棱两可的,因此思想的两条主线甚至在显梦中就已分道扬镳了。[37]
在少数一些例子里,表达这种选择的困难是通过把梦分成等长的两个部分来解决。
梦处理对立或矛盾的方式十分特别,它干脆置之不理。就梦而言,“不”字似乎不存在[38]。
梦有一种偏好,把对立的双方结合起来,或以完全同一的事物表达出来。而且梦还感到它有把任何一个元素任意地表现为它欲表达的对立面的自由,所以在梦念中被允许出现的任何相反的元素,初看上去是难以决定它是正面还是反面的意义。[39]
在我们上面刚刚记录下来的梦中,第一个从句已经得到解释(因为我的出身如此如此……),梦者梦见自己跨越着栅栏向下面走,手里拿着盛开的鲜花。与这一意象相联,她想到天使手持百合花向圣母玛利亚报告耶稣诞生的那幅画(这个姑娘的名字也叫玛利亚),又联想到身穿白长袍的姑娘们穿过长青树枝装饰的街道,参加基督圣体节游行的景象。这里,梦中盛开的花无疑暗示纯洁无邪,但枝头上开的是红色的花,如山茶花一样。当她走到头时(梦仍在继续),花已凋谢。
因而又有一些无疑象征月经的内容。因此,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手捧类似百合花的同一枝条的这一形象又暗指茶花女。我们知道,茶花女除在来月经时,总是戴一朵白山茶花的,只在月经**时才戴红山茶花的。这同一盛开的花枝(参看歌德的《磨坊主的女儿》一诗中的“少女之花”)既代表贞洁,又表示其反面。这同一个梦既表现了梦者对她成功地度过纯洁无瑕的那段生活感到高兴,也可以让人们在几点上瞥见她相反的一串思想,即为(自己童年时代)在性纯贞这方面的过错而感到愧疚。在分析梦时,这两串思想链是可以区分开的。自我安慰的思路似乎更浮于表面,而自责的思路则深入潜层,两条思路截然相反,但是它的既相似又相反的元素都由显梦中的同一元素表达出来。[40]
梦形成的机制所最钟爱的逻辑关系只有一种,即相似、一致或接近关系,亦即恰似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其他关系,它可以在梦中表现为种种不同关系。[41]梦念材料中固有的平行性与这种恰似现象构成了梦的最初基础。梦的相当一部分工作在于创造新的平行关系。这里,那些平行关系已经存在却又由于阻力强加于稽查作用的原因而不能进入梦中,梦的工作的凝缩作用则有助于相似关系的表现。
相似性与一致性具有共同的属性,它们在梦中都表现为统一性。或表现于已有的梦念材料之中,或以新的构造形式表现。第一种可能性我们称之为“同一作用”(identification),第二种我们称之为“复合作用”(composition)。“认同作用”用于人,而“复合作用”用于事物的统一材料。但复合作用有时也用于人,把地点和人同等看待。
同一作用就是与共同元素有联系的单一一个人在显梦中不断出现,第二个或其余的人在梦中都似乎受到压抑。但在梦中所出现的这个人是有覆盖性的,在一切关系和环境中不是明指这个人本身,就是暗指他所覆盖的其他人。而复合作用则可以扩展到许多人,梦中的情景可以将有关人的特征综合起来,但并不表现为一种共同特性;所以,这些特征结合为一个新的统一体,即一个复合人物。复合的真实过程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实现。一方面,梦中的人物可以采用与其有关的某人的姓名,这种方式与我们清醒生活中的认识很相似,即我们想要认定的某人,其外貌特征都像是另外一个人。另一方面,梦中人物本身所表现的复合外貌特征,实际上一部分是一个人的,而另一部分又是另一个人的。或者梦意象中另一个人所参与的成分也可以不在外貌特征上,而是在他的姿势、姿态、言语或所处的情境中表现出来。在这最后一种情况下,同一作用与复合作用的人物结构之间没有明显的差别。[42]但是也有可能出现人物复合失败的情况。如果这样,梦的情景就会归于所说的其中一个人,而另一个人(通常是更为重要的人物)则表现为无关的旁观者。
梦者会对这种情况解释说:“我的母亲也在场。”(斯泰克尔)梦内容的这类元素可以被比作用于象形文字手稿中的“决定性因素”,它的作用不在于发音而在于说明其他符号。
用于证明,或更确切地说,用以结合两个人的共同元素在梦中可以删除掉。一般规律是,同一作用和复合人物的结构产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共同元素的出现。为了避免说“A仇视我,B也仇视我”,我便在梦中制造出A和B的复合人物,或者我想象A完成B所特有的某种动作。这样,如此构成的梦人物就会以某种新的联系出现在梦中,或在新的环境中出现,而这种既代表A又代表B的环境证明了我在适当的地方增进了两者共同性的元素,即对我的仇视态度。在梦的内容中,这种方法常常取得大量的凝缩作用。如果我能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能等同使用的某些情况,我就不再需要直接表现与一个人有关的复杂情况。也很容易看出,这种利用同一作用的做法是多么有效地逃避由抵抗而产生、并施加给梦的工作以苛刻条件的稽查作用。稽查作用所反对的可能就存在于某些观念之中,那些属于某人所有的某些特定观念之中。因此,我必须继续寻找第二个人,他也与所反对的材料有关,虽然只是部分地相关。这两个人之间在这一稽查点上的接触,使我有理由利用他们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特点构成一个复合人物。这个经同一作用或复合构成的人物便不再经受检查作用而被允许进入梦的内容;因此,由于利用了凝缩作用,我便满足了梦的稽查作用的要求。
当两个人的共同元素出现在梦中时,通常是暗示我们去寻找另外一个隐藏起来的共同元素,这种共同元素因稽查作用的结果而不能表现出来。移置作用是为了促进这个共同元素的表现。复合人物在梦中总伴随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共同元素,从这一事实我们可以推断出,梦念中必定还隐藏着另一个远非不相关的共同元素。
这样,同一作用或复合人物的构成是为多种目的服务的:一、表现了与二人有关的一个共同元素;二、表现了一个移置了的共同元素;三、也表达了一个仅仅是所欲求的共同元素。因为愿望有一个共同元素能经常符合于二人之间的互相变换。所以,梦就利用同一作用来表达这种关系。
在伊尔玛打针的梦中,我希望把她换成我的另一位患者,换句话说,我希望另一个女人像伊尔玛一样成为我的患者。梦满足这一愿望的方式是梦中出现了一个叫伊尔玛的人,但是她接受我检查时的位置,恰是我曾经见过的另一个女病人的位置。[参见第109页以下]在关于我叔叔的那个梦中,这种变换成了梦的中心点,我对我的同事的态度和判断并不比部长更好,借用这种方法,我以部长自居。[参见第193页]根据我的经验,我发现,梦毫无例外地涉及梦者自己,梦是完全自我主义的。[43]如果梦中的自我没有出现在梦内容中,而只有一些不甚相关的人,我可以十分有把握地说,我这个自我隐藏了起来,是通过同一作用隐在了其他人的背后,但我还是能把自我插入梦的上下文中。在另一种情况下,我的自我出现在梦中时,我可以得知又有别人通过同一作用躲在了我的背后。在这种情况中,梦不啻在警告我,在我释梦时必须把与这个人有关的共同元素转移到我自己身上。还有一些梦,我的自我与别人同时出现,在发生认同作用之后,那个人也仍然会显示出我的自我。这种同一作用会使我把某些稽查作用所不接受的观念与我的自我发生接触。这样,我的自我就可以在梦中数次出现,有时是直接的,有时是通过与他们的认同。通过多次这样的同一,大量的梦材料可能凝缩在一起。[44]梦者的自我在梦中可以多次以不同形式出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它和自我意识中出现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或不同关系的情况是一样的。例如,我们可以说出这样的句子:“当我想到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健康的孩子。”[45]
在表示地点的专有名词情况中的同一作用比用于人的情况更容易解释,因为在这里不涉及在梦中起着很大支配作用的自我问题的干扰。在我关于罗马的一个梦中,我发现我所在的地方叫做罗马,但我却吃惊地发现在街角上竟看到许多德国的标语、广告。这后一点正是我愿望的一种满足,它使我立即想到布拉格。这个愿望本身或许要追溯到我在少年时期作为一个德国民族主义者的那段时间,但这早已过去了。[46]
梦中我曾希望与我的朋友[弗利斯]在布拉格相会。所以,罗马和布拉格二者的同一作用可以用一个所欲求的共同元素来解释,即宁愿在罗马,也不愿在布拉格与我的朋友相会。也许正是为了这次会晤的目的,我宁愿把布拉格换成罗马。
创造复合结构的可能性在经常能导致想象出现的特征中最为突出,因为它把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感受不到的元素引入梦的内容当中。[47]梦中创造复合意象的心理过程与现实生活中我们想象半人半神的怪兽或龙之类的东西有共同之处。其唯一的区别在于,在清醒生活中,决定这些想象形象的是这些新的结构本身有意创造的印象,而在梦中,复合结构的形成是与真实形状无关的因素所决定,即由梦念的共同元素所决定。梦中的复合结构可以形成各种各样的形式,其最为朴实者莫过于将一件事物的属性附加到对另一事物的认识上。比较耗费精力的技巧是把两个事物的特征合并到一个新的形象中,并在此过程中巧妙利用两个事物所可能拥有的在现实中的相似之处。根据材料或其拼组的技巧性,这种新的结构可能会显得十分荒谬,也可能是个天才的成功。如果有待凝缩成为一个单独统一体的各个对象不很协调,梦的工作往往仅满足于创造出这样一个复合结构,它有其相对清晰的核心,同时也有一些不太清晰的特性。在这种情况下,统一过程可以说是已经失败了。这两种表象互相重叠,产生出相当于两个视觉形象互相竞争的某种东西。在绘画上,如果画家想要把若干个别的视觉形象组成一个总体概念,在画面上也可以得出类似的表现。
当然,梦是一大堆这样的复合结构。我在已分析的梦中已举出几例,现在可以再举几个例子。
我在下文第347页以下所报告的梦(亦见上文第319页)中,描述了病人在“花的语言”中走过的人生历程。梦中的自我手持盛开的鲜花,我们已说过,它代表天真无邪的贞洁,也代表了性的罪恶。梦者从花在枝条上的顺序位置便想起了盛开的樱桃花。这些盛开的花,单个看去就像一朵朵的山茶花,而总的印象则像一种外来植物。这个复合结构的各个元素由梦念而得到证实。盛开的花枝由暗示着她所喜爱的各种礼物组成。例如,她童年时得到的是樱桃花,后来是山茶花,而“外来”植物则暗指一个四处旅行的自然科学家,他画了一幅花之画企图讨她的喜欢。我的另一位女患者梦见了一座类似海滨更衣室、又像乡村的室外厕所、或城市住宅顶楼之类的建筑物。前两个元素都和**或脱裤子的人有关,而这两个与第三个元素相结合则导致(她童年期)在顶楼上脱衣服景象的结论。另一名男子梦见由两个“接待”他的地方组成的复合地点,一个是我的诊室,一个是他与妻子第一次相识的地方。[48]一个女孩梦见当她哥哥答应请她吃一餐鱼子酱之后,她梦见她哥哥的腿上长满了黑色鱼子酱状颗粒。这种“传染病毒”元素(道德意义上的)和她小时候曾患过一次“皮疹”的回忆(她的双腿布满了红色而不是黑色的斑点),再加上鱼子酱颗粒,结合成一个新概念——即“她从哥哥那里得到的东西”。在这一梦中,与其他梦一样,人体的各部位被当作物体看待。费伦茨(1910)[49]曾记录过一个梦,梦中的复合意象是由一位医生和一匹同样穿了睡衣的马组成。这三个成分的共同元素是在分析时才发现的,那位女患者承认,睡衣暗指她童年时看到父亲的一个景象。所有这三个情况都可以归结为她的性好奇。在她幼年时,保姆常带她去军队的种马场,在那里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满足她那时尚未受到压制的好奇心。
我在上文[参见第318页]曾认为,梦无法表达矛盾、相反或“不”内容。但现在我开始初步否定这种说法。[50]我们已经看到[上文第322页],列于“相反”名下的一组梦,单纯地由同一作用来表现,即在这些梦中,梦念的转换和替代能通过对比而形成联系。对此,我已举过不少例子。另一组在梦念中的相反观念可以归于“颠倒的”或“恰恰相反”的名下。它们以下面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进入梦中,这几乎都可以看成是一种笑话。“恰恰相反”本身在梦内容上并不呈现,而是通过下面的事实来显示它在材料中的存在。这一事实是已经构成的某段梦内容,或(由于其他原因)恰巧与之相邻的内容,就像是一种事后的回想,转向相反的方向。这一过程以例证说明,这比描述起来更为容易。在那个有趣的“上与下”的梦中,向上爬的表现实际上是与梦念的原型相反,——即在都德《萨福》的序幕中:在梦中向上爬是先难后易,而在都德的这一幕中是先易而后难。进一步来说,“在楼上”和“在楼下”这一表示兄弟之间的关系问题也以相反的方式在梦中表现出来。这说明在梦念的两段材料之间有颠倒和相反的关系。我们发现在梦者童年想象被奶妈抱着上楼的幻想与小说中主人公抱着情妇上楼的情境是恰恰颠倒的。同样,我梦见歌德攻击M先生(见下文第439页以下)也表现类似的“恰恰相反”。所以,想要成功地解释这个梦,必须先把它恢复正常。在梦中,歌德攻击一个年轻人M先生;而在梦念中的真实情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作者对一个重要人物、我的朋友(弗利斯)进行攻击。在梦中,我根据歌德死亡的日期计算,而在实际中却是从瘫痪病人生日算起。梦念中的决定性的思想是把歌德看作是疯子的思想颠倒过来。梦(的潜在意义)是说:“恰恰相反,如果你不理解这本书,那是你(批评家)头脑简单,智力低下,而不是作者本人。”而且我还认为,所有这些把事情颠倒过来的梦都含有轻蔑之意(如“萨福”梦中兄弟关系的颠倒)。此外[51],值得注意的是,在受压抑的同性恋冲动的梦中,这种颠倒的手法是经常使用的。
顺便说一下[52],颠倒或是把事物转向反面是梦的工作最喜欢使用的表现手法之一,也是使用最广泛的方法之一。首先,它可以用于表达与梦念中某个特定元素有关的愿望满足。“但愿情况与此相反。”这往往是不如意的往事记忆片断的最好自我反应方式。再有就是它对应付稽查作用十分有效,因为颠倒可以使有待表现的材料进行大量的伪装,而且它对任何理解梦的企图都有一种积极的麻痹作用。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如果一个梦顽固地拒绝显示它的意义,都值得去观察一下梦内容中的某一元素颠倒作用。一旦这样做,整个梦的意义就会豁然明朗。除了题材颠倒以外,时间的颠倒也一定不能忽视。梦的伪装常常使用一种技巧,把一件事的结果或一连串思想的结论表现于梦的开始,而把结论的前提或导致事件的原因置于梦的结尾,任何对梦的这种伪装技巧不注意的人,都会在释梦时茫然不知所措。[53]
的确,在一些梦例中[54]只有当我们把其中的内容通过几方面的颠倒之后才会得到它的意义。
例如,一个年轻的强迫性神经症患者在其梦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从童年起就希望父亲死去的愿望,因为他怕他的父亲。梦的内容是:他的父亲责骂他,因为他回家太晚。但是在精神分析治疗中,梦中所发生的前后关系以及梦者的联想表明这句话原来的意思必定是他对他的父亲很恼火,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回家总是太早(即太快)。他倒希望他的父亲根本就不回家,这就与希望父亲死去的梦所表达的愿望相同。因为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因在父亲不在时对另外一个人做了性侵犯动作而感到负罪,并被警告:“等你爸爸回来再说!”
如果我们希望更进一步研究显梦与梦念之间的关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梦本身作为出发点,考虑梦中表现方法的那些形式特征与它们背后的梦念之间的关系。在这些形式特征中,在梦中给我留下最为突出印象的,是各个特殊梦象之间的感觉强度差异,以及梦中各特殊部分或梦与梦的比较之下而产生的清晰性的差异。
各个特殊梦象之间的强度差异包括从我们所希望的但又不甚合理的、大于现实的清晰度直到我们认为梦的特征必然出现的、令人心烦的模糊性,而这种模糊性又与我们感知的真实对象的不清晰在程度上不能相比。另外,我们通常把梦中不清楚的对象称为“稍纵即逝的”。同时,我们认为对那些更为清晰的梦象感知的时间更长一些。现在的问题是,梦内容中各片断的清晰性差异到底在梦材料中是由什么决定的。
尽管我们自然会有一些预期的想法,但我们必须从反对这种做法着手。由于梦的材料包括睡眠时体验到的一些真实感觉,我们于是可以假设:这些感觉或可引起梦的各元素,由于它们有相当的强度,在梦内容中也一定占有突出的地位。反过来,凡是特别清晰的梦象可以追溯到睡眠时的真实感觉。但这一事实我在自己的体验中尚未得到证实。如果在睡眠时的真实印象(如神经刺激)而产生的梦的元素比由记忆而产生的元素在清晰度上有所差别,那决不是事实。在决定梦象的强度上,现实因素并不起什么作用。
同样,人们可以预期,某些特殊梦象的感觉强度(即生动性)与梦念中相应元素的精神强度可能有关。就后者而言,精神强度相当于精神价值:强度最大的元素就是最重要的元素,正是它们构成梦念的核心。我们知道,的确,由于稽查作用,这些元素无法进入梦的内容,代表它们的直接派生物在梦中可能获得很大的强度,但不一定因此就成为梦的中心内容。这样,通过梦与其构成材料的比较研究又一次令我们的预料失望。此方面的元素强度与彼方面的元素强度是没有关系的。事实上,在梦念材料与梦之间发生了如尼采所说的完全的“全部精神价值的转换”。在梦念中占支配地位的直接派生物,只有在被更强大的意象荫蔽的梦的过渡性元素中发现。
梦元素的强度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决定的,即由两个互相独立的因素所决定。首先,我们不难看出,通过愿望的满足所表达的元素被特别大的强度所表达。[见第561页以下]其次,分析表明,梦中最生动清晰的元素是大多数思想链的起点,它也是拥有决定性因素最多的元素。如果我们用下面的说法,我们并没有改变其经验性的意义:最大的强度是由那些在其构成的基础上,最大的凝缩作用得以发挥的梦元素来显示的。[参见第595页以下]我们期望最终能以一个公式来表达出这个决定因素和(与愿望满足有关的)其他因素。
我刚才所讨论的问题——即某个梦元素强度与清晰度大小的产生原因——不应与整个梦或梦中各片断的清晰度混为一谈。前者所谓的清晰是与模糊性相比较而言,而后者则是与混乱相比较而言的。不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两种尺度在质的增减上是平行的。一段显明的梦一般包含着强度大的元素。反之,模糊的梦总是由强度小的元素构成。然而,梦从清晰到模糊或含混的尺度问题仍然比梦元素的不同清晰度问题要复杂得多。因为后面还将提出理由,因此前面一个问题还是留给下文[第500页以下]讨论。
在少数情况下,我们惊奇地发现,梦的清晰与模糊的印象与梦本身的构造无关,而是由梦念的材料引起,并且是梦念一个组成部分。于是我想到了我自己的一个梦,当我醒时我记得它构造精巧、十分清晰、无懈可击,以致我还在半睡的状态之中就急于介绍这一类新型的梦。它们不受凝缩和移置机制的影响,因之可以称之为“睡眠中的想象”。然而,仔细观察证明这种罕见的梦仍然与任何其他的梦一样,有漏洞和毛病,因此,我放弃了“梦想象物”这一分类。当这个梦经分析之后,它向我表明在我和我的朋友[弗利斯]面前摆着一个艰难而长期探索的问题,即雌雄同体的理论。而愿望满足的力量却使我们认为这个理论(顺便说一下,它并未表现在梦中)是清晰和无疵可寻的。因此,我原来关于梦是完整的这一判断实际上只是梦内容的一部分,而且的确是一个基本的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梦的工作已浸入了我刚刚醒来时的思想,而且使我以为我是在对梦做出判断,其实不过是没有在梦中精确表达出来的梦念的一部分。[55]有一次,我分析一个女患者的梦,就遇到和它一样的情况。一开始她不愿讲,只是搪塞说:“因为它太模糊,混乱不堪。”后来她在反复声明说她所说的不一定正确之后,终于告诉我说,她在梦中梦见好几个人,有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她的父亲。而且她好像看不清她丈夫是否就是她的父亲或谁是她的父亲,如此等等。这个梦在分析时常常会让人联想到女仆常说的故事。她不得不说她想要一个孩子,但又搞不清“孩子的真正父亲究竟是谁”。[56]因此,这里又一次证明梦缺乏清晰性只是梦的刺激材料的一部分,即这一部分材料表现在梦的形式之中了。梦的形式或梦见的形式常常被用来表现其隐含的题材。[57]
对梦的注解或是对梦明显无害的评论往往用来掩饰梦中以微妙方式出现的部分,尽管实际上掩盖不了真相。例如有一个梦者说,梦的某一部分被“擦掉了”,在分析中却引出一段童年的回忆,他在大便时注意大人说话,而那个人正在给他“擦”屁股。还有一个梦很值得详细记录,一个青年男子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梦,这个梦使他想起童年的一个想象。他梦见他在一个避暑胜地的一家旅馆。他记错了房间号码,结果走错了房间,看见一个年长一些的妇女和她的两个女儿正在脱衣就寝。他后来说:“这个梦在这儿有些空隙,似乎少了些东西。后来,那个房间里走出个男人把我赶了出去,我和他扭打起来。”他对梦明显暗示的童年幻想的要点始终也没弄明白,后来才弄清楚,他所努力思索的内容已包含在他所说的梦的隐晦部分里了。“空隙”是指这几个女人脱衣时所**出的**,而“少了些东西”正是女性**的特征。他在小时候有窥视女性**的好奇心,根据幼儿期性理论,他认为女性**应和男性**一样。还有一个梦者有极相似的方式的梦回忆。[58]他梦见:“我和K小姐走进一个公园餐厅……然后是一个模糊部分……中断……然后我又发现自己在一家妓院的客厅里,那儿有两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只穿内衣**。”
分析——K小姐是他以前上司的女儿,他承认她是他妹妹的替身,他没有什么机会与她交谈,只有一次谈话,似乎双方都意识到各自的性别,好像我在说:“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他只去过一次梦中的那个餐厅,和他一起去餐厅的是他姐夫的妹妹,她对他毫无吸引力。另一次是他和三个女人路过这里,这三人中有他自己的妹妹、表妹和他姐夫的妹妹。虽然她们都是他的“姐妹”,但他却对她们毫无兴趣。他也很少去妓院,一生只去过两三次。
这个梦的解释要基于梦的“模糊部分”和“中断”,从而得出下面的观点,他曾在幼时出于好奇,偶然(虽然为数不多)窥见比他小几岁的妹妹的**。几天之后,有意识地回想起了这梦中所暗示的不端行为。
同一天夜里的所有的梦构成了一个整体的不同部分。它们分成几个段落,这些段落及其组成方式和数量都具有意义并可视为梦的隐意中的信息。[59]在解释这样包括几个主要段落的梦或一般发生在同一夜的梦时,有一种可能性是不容忽视的,这些梦虽然分开却可能具有相同的意义,而且可以以不同的材料表达同一冲动。如果不错的话,在这些同源的梦中,第一个梦往往是经过伪装了的而且不够大胆,而接下来的就会更为明确、清晰。
《圣经》中约瑟夫给法老解释的关于母牛和玉蜀黍的梦便属此例。约瑟夫所著《古犹太史》第2卷第五章中曾提到此梦,但比《圣经》记载更为详细。法老在讲完第一个梦后说:“我看到这个梦象后就惊醒了,在一时摸不到头绪之际,我暗想这个梦象到底有何意义时,我又睡着了。
可接着又做了第二个梦,而且比第一个更令人惊奇;使我惊恐不安,困惑不解……”约瑟夫听了法老的讲述之后对他说:“啊,国王,尽管这个梦有两个形式,但指同一件事情……”[惠斯顿英译本,1874,卷1,第127~128页]荣格在他的《谣言心理学的贡献》(1910b)中曾描述一个女学生所做的一个伪装了的怀春梦,结果不经任何解释就被她的同学所识破,而且描述了这个梦如何做了进一步的改动和润饰。
他在评论一个与之有关的梦的故事时说:“一系列梦象的最后思想包含的正是这一系列梦象要描写的最初意象。稽查作用利用一连串的象征符号、移置作用、无害的伪装,尽可能让这一最初意象与这一情结保持一定距离,等等。”(同上,第87页)施尔纳(1861,第166页)对这种表现方法的特征很熟悉,并把它与自己的器质性刺激理论[见85页以下]联系起来,作为一条特殊法则:“最后,在由某种神经刺激所引起的一切象征性的梦结构中,想象遵守这样的总原则:
梦在开始时只用最遥远不明确的隐喻来描绘引起刺激的对象,但到后来,当描绘已近尾声时才开始把刺激本身**裸地呈现出来。有的情况是,直接呈现这种器官或这种器官的功能。这样,梦在指出了真正的器质性原因后,也就达到了目的……”
奥托·兰克(1910)为施尔纳提供了一个十分简单明晰的证据。他报告了一个女孩子在同一夜里所做的由两个单独部分组成的梦,中间有时间间隔。第二个梦以达到性**而告终。不需梦者提供什么信息,我们对第二个梦也能做出详尽的解释,而从两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上,也不难看出,第一个梦不过是以一种羞涩的形式表达着与第二个梦完全相同的内容。所以,以性**结束的第二个梦帮助了对第一个梦的解释。兰克还根据这一理论正确地讨论了性欲**和遗精梦对梦理论的普遍意义。[见第402页以下]然而以我的经验来看,人们利用梦材料所表现的明确与否来解释梦的清晰与混乱的机会很少。
后面[第500页以下]我将揭示一个在梦形成中迄今尚未提及的因素,它对任何特殊的梦的清晰和混乱程度都具有决定性作用。
有时一个梦中的情境和背景在持续一定时间后出现中断,并用类似的这样的话来描述:
“但是好像又是另外一个什么地方,发生了如此这般的事。”过一会儿,又回到梦的主线上去。这个在梦中中断的内容在梦材料中不过是一个从属句,即一个插入的思想。梦念中的条件从属句是用同时性来表示的,即“如果”(if)变成了“当……时”(when)。
在梦中经常出现而且十分接近于焦虑的那种被禁止运动的感觉是什么意思呢?一个人在梦中想向前走,却迈不开步;企图做成某事却又障碍重重;火车刚刚启动,可又无法赶上;受辱后正要挥拳还击,却又发现抬不起手来,如此等等。我们在**梦一节谈到了这种感觉,但没有认真做出解释。一个简便但不成熟的答案是睡眠中普遍出现运动麻痹,因而出现动作受限制的感觉。
但人们不禁会问,为什么我们不会持续地做这样运动限制的梦呢?因而我们可以合理地假定,虽然在睡眠中可以随时唤起的这种感觉有助于促进某种特殊表现,但也只有在梦念材料需要以此形式表现时,它才能被唤起。
这种“不能做任何事”并不一定总是以一种感受在梦中出现,有时简直就是梦内容的一部分。
我有一个梦例特别适合用来说明梦的这一特点的意义。下面就是这个梦的简略了的内容,其中,我显然被认为是不诚实的。“这是一个私人疗养院和其他几个建筑物的混合物。一个男仆出来叫我进去接受检查。我在梦中知道有人丢了东西,而检查我是因为怀疑我与失物有关。(分析表明“检查”一词有双重意思,也包括身体检查。)我想到我是无辜的,而且还是这个机构的顾问,所以就没说什么,跟在仆人后面。我们在门口遇到另一个仆人,他指着我说:‘你为什么带他来呢?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然后我一个人进了一个大厅,厅里停放着许多机器。这使我想到了但丁《神曲》第一部的《地狱篇》及地狱里的恐怖的刑具。在一个机器上躺着一位我的同事,他应该看到了我,但佯装未见。这时有人告诉我可以走了,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帽子,也迈不动脚步。”
这个梦的愿望满足显然是承认我是诚实的人,而且可以走开。因此,在梦念中必定存在包括与此欲望相矛盾的各种材料。我可以走了,是一种赦免的表示。如果在梦的结尾发生了阻止我走开的事,则似乎可以合理地假定,包括着矛盾的受压制的材料此时正力求表现自己。因此,“我找不到帽子”乃意味着“你终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而梦中“不能做任何事”也是一种反面,即表示“不”的方式。至此,我以前说的梦不能表示“不”字,就需要加以修正。[60]在其他的梦中,“不能完成”某动作不仅是作为一种情境,而且是作为一种感觉。运动受阻是对同一矛盾的更强有力的表达,它表达了一种遭对立意志强烈反抗的意念。因此,运动受抑制的感觉代表一种意志冲突。[见第246页]我们在后面[第567页以下]可以看到,睡眠时伴生的运动麻痹,正是做梦时精神过程的基本决定因素之一。这里,沿着运动道路传导的冲动不过是一种意志,而我们在睡眠中确能感到冲动遭受抑制的事实,更能表明整个过程能适当地代表一种意志动作以及与之对抗的“不”字。根据我对焦虑的解释,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意志受抑制的感觉会与焦虑如此接近,而且也在梦中常常与之联系在一起。焦虑是一种力比多冲动,它源于潜意识并受前意识的抑制。[61]所以,当梦中禁限感觉与焦虑发生联系时,它必定是在一定时刻产生力比多的一种意志动作问题,因此,也就是一种性冲动的问题。
梦中我们常说:“这不过是一场梦。”[62]对于这句话的意思和精神意义,我将在以后再讨论。
[见第488页以下]但我现在应预先指出,这不过是想贬低梦内容的重要性。一个十分有趣而且与它相联系的问题是,梦中的一部分内容本身又被描绘为“梦见的”,即“梦中之梦”。斯泰克尔[1909,第459页以下]分析了一些令人信服的梦例之后,这一意义已有基本上的解决。其意图就在于贬低所“梦见的”事物的重要性,并剥夺其真实性。从“梦中之梦”醒来以后,梦中所见的内容乃是梦的愿望力求代替被抹煞的真实。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梦中“所梦见的”事物是真实的代表,是真实的回忆。相反,梦的继续才代表着梦者的愿望。因此,“梦中之梦”所包括的某事物等于希望被描述为梦的那件事根本没有发生。换言之[63],如果梦的工作将一件特殊事件作为一个梦插入梦中,则可以最确切地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是一种最确凿无疑的肯定。
梦的工作利用梦作为一种否定形式,从而证实了梦是愿望的满足这一发现。[64]
四、梦的表现力
到目前为止,我们主要研究了梦用以表现各种梦念关系的手段。但在这一研究过程中,我们已不止一次地触及到梦念的材料为形成一个梦所发生的改变的一般性质这一进一步的话题。我们知道,这种已在很大程度上被剥除了各种关系的梦念材料,要经历一个凝缩过程,而同时梦念材料各成分之间强度的移置,也必然引起其精神的价值转换。我们前面所考察的移置作用,只限于用与其具有密切联系的观念来代替另一观念的过程,以促进凝缩作用的实现。利用这种方法并非是使两个元素入梦而是它们形成一个共同元素进入梦的内容。除此以外的任何种类的移置作用,我们尚未论及。分析表明,还有另外一种移置作用,它表现为有关思想在言语表达上的改变。在这两种情况中,移置作用都是以一连串的联想发生的。但是,移置作用可以发生于不同的精神领域,而且,第一种移置作用的结果以一个元素代替另一个元素,而第二种移置作用的结果,则是同一个元素以不同的言语形式相互代替。
在梦的形成过程中所发生的这第二种移置作用,不仅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而且还特别能够解释作为伪装的梦的表象的荒谬与怪诞。这种移置作用的结果,通常是将梦念中单调而抽象的表现转变为形象而具体的表现。其转变的好处和目的是一目了然的。从梦的角度来看,所谓形象化了的事物,就是能够被表现出来的事物,即它能够被引入某种情境之中。在这种情境中,抽象的事物为梦的表现制造了种种困难,恰如一个插图画家如何用图画来表达报纸中的政治论文主题所面临的困难一样。这种置换,不仅有利于梦的表现,而且也使凝缩作用和稽查作用从中获益匪浅。
抽象形式的梦念是很难被梦加以利用的,但一旦它被转化成形象语言,那么,这种新的表现形式与梦的其余材料之间的对比和等同,就比转化前更易于建立。(这里所谓对比和等同,是梦的工作所必须的,而且,如果它们不存在,梦的工作也会把它们创造出来。)这是因为,作为每一种语言的发展结果,其具体词汇比抽象词汇更富于联想。我们可以设想,梦在其形成过程中间所做的大量工作,正是循着为各单个思想寻求到适当的言语转换形式的路线展开的,其目的是尽可能将分散的梦念还原为最简洁而统一的表现。任何一种思想的表达方式,若受制于其他原因而被固定,那么它必将对其他思想的表达方式产生决定性的和选择性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产生,正如诗歌的创作一样。如果一首诗要写得押韵,那么对偶句中的第二行就要受到两个条件的限制:它必须表达一个适当的意思,而这个意思的表达又必须符合第一行的韵律。最好的诗歌无疑是那种读者看不出刻意求韵的痕迹的诗作,其中构成两个诗句的文字,从一开始就由所要表达的两个意思及其相互影响被选定了,随后,只需对被选定的文字稍做调整,诗的韵律便呈现出来。
在少数情况下,表达方式的这种变化,通过寻求到一种意义模棱两可的语词形式而能够表达出多种梦念,因而更直接地有助于梦的凝缩作用。语言机智正是以这种方式为梦的整个工作所利用。语词在梦的形成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是不足为奇的,因为语词作为无数观念的交汇点,必然是模棱两可的;在这个利用语词所提供的方便以达到凝缩和伪装方面,神经症(如强迫观念、恐怖症等)丝毫不亚于梦。[65]不难看出,表现方式的移置作用也为梦的伪装所利用。如果一个模棱两可的语汇被用以代替两个词义明确的语汇,其结果自然是混乱的;如果我们清醒的日常表达方法被形象表达所取代,那么,我们的理解活动就无法进行,特别是因为梦从来不告诉我们,它们是按字面意义还是按比喻意义来解释,以及这些元素与梦念的材料是直接发生联系还是通过某些中介语词发生联系的。[66]在解释任何梦元素时,我们总疑惑不定的是:
(1)它应在积极意义上还是在消极意义上被理解(作为对立关系);
(2)它是否应被做出历史的解释(作为回忆);
(3)它是否应被做出象征的解释;
(4)它的解释是否应依其字面表述而定。
然而,尽管有这些歧义,我们也可以公正地说,作为梦的工作的产品,梦给释梦者带来的困难,并不比古代象形文字书稿给它的解读者所带来的困难更甚。而梦的制作并无意于让人理解,这一点必须记在心上。
我已举出若干例证,表明梦的表现只是由其模棱两可的语词表达接合而成。如在有关给伊尔玛打针的梦[第111页]中“她大大地张开了嘴”以及刚刚引证的梦[第336页]中“我根本不能走”。下面我再记录一个梦,其中由抽象思维向图像的转变起了关键的作用。这种释梦方法与梦的象征解释仍可做出清晰的划分。在梦的象征解释中,象征的关键在释梦者的任意选择,而对言语伪装的梦的解释,其关键线索一般而言是已知的,并以牢固建立起来的语言习惯用法为基础。
如果释梦者在适当的时刻随意地拥有正确的观念,那么他就可以完整地或部分地解释这一类梦,甚至不必依赖于来自梦者的信息。
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做过这样一个梦:她在一家剧院看一出瓦格纳歌剧,演出持续到早晨7点45分。剧院正厅的前排摆有桌子,人们正坐在桌子边吃早点。她那刚度完蜜月回来的表兄和表嫂坐在一张桌子旁,他们身边坐着一位贵族。看来,是她的表嫂很公开地把他从蜜月中带回来的,就像带回一顶帽子似的。正厅的中央有一座高塔,塔的顶部是一个平台,四周围着铁栏杆。指挥长相酷似汉斯·里希特。他站在塔顶平台,在铁栏杆内不断跑动;大汗淋漓地指挥着塔底的乐队。
她自己和一个女友(此人我认识)坐在一个包厢内。她妹妹想从正厅前排给她递上一大块木炭,因为她不知道会如此之长,现在一定是冻坏了。(就像在长时间演出过程中,包厢需要加热似的)。
虽然这个梦完全集中于一个单一情境,但在其他方面仍是荒谬的:试想在正厅中央竖起一座高塔,指挥在塔顶指挥乐队!而她妹妹竟然递给她一块木炭!我故意没有要求对这个梦做出分析,但是,由于我对她的私人关系有所了解,所以不依靠她我也能对梦的某些片断做出解释。我知道,她曾深深同情于一位音乐家,这位音乐家因发疯而过早地结束了他的音乐生涯。所以我决定把梦中的塔作为隐喻来理解,于是明白了,她希望看成是汉斯·里希特的那个人,凌驾于乐队其他成员之上。
这个塔可以描述为一个并置而成的复合画面,其底部代表那个人的伟大,顶部的栏杆代表那个人的最终命运,他在栏杆内跑动恰似一个囚徒或笼中困兽——这也暗指着那个不幸的人的名字。[67]这两个观念由“Narrenturm”[68]一词合而为一。
我们既已发现这个梦所采取的表现方式,便可依此解决其另一个明显的荒谬——她妹妹递给她的那块木炭。这里,“木炭”一定意味着“偷偷的爱”:
没有火焰,没有木炭却燃烧得如此炽烈就像偷偷的爱无人知晓。[69]
她自己和她的女友都尚未婚嫁[德文“Sitzen gebleiben”,字面解为“仍然坐着”,意为“坐冷板凳”]。她那仍然有指望结婚的妹妹递给她一块木炭,是“因为她不知道它会那么长”。
究竟是什么那么长,梦中并未指明。如果它是个故事,指的自然是“演出”,但因为它是一个梦,我们便可以把这一短语看成一个独立的实体,断定它是模棱两可的,并加上修饰语“在她结婚之前”。梦中提到的梦者的表兄和表嫂一起坐在正厅里,以及关于她表嫂的公开的爱情事件,进一步支持了我们关于“偷偷的爱”的解释。梦的主题是偷偷的爱和公开的爱之间、以及梦者自己的火热和年轻妻子的冷酷之间的对立。而且,在两种情况下都有人“身居高位”——既可指那个贵族,也可指那个被寄予很高希望的音乐家。[70]
经过上述分析,我们最终发现第三个因素[71],它在将隐梦转变成显梦的过程中的作用决不可低估。这个作用就是,梦对所用之特殊精神材料的表现力的考虑(consideration of repesentability)——大多为视觉形象表现力。对依附于主导梦念的各种次要思想而言,那些易于被表现为视觉形象者优先进入梦境,而对于那些不适合的思想,梦的工作也努力把它们转变成一种新的——甚至是奇特的语言形式——只要这一过程有助于梦的表现并因而能减缓由被约束的思想所引起的心理压力。将某一思想内容铸成另一模式,同时也有助于激活凝缩作用,并有可能造成与另一本来不会出现的思想之间的联系;而这第二种思想,可能因为要迎合这第一种思想而预先改变了它的原始表现方式。
赫伯特·西尔伯勒(1909)[72]为直接观察思想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转变成图像提出了一个好的方法,从而有助于单独地研究梦的工作中的这个因素。他发现,如果在困倦时给自己提出智力任务,那么思想总是隐而不现,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图像的呈现,而且他能看出,这个图像正是思想的替代品。西尔伯勒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术语“自我象征”来描述这种替代。在此我想引用西尔伯勒[同上,第519~522]的几个例子。而且,由于这种现象的某些特征,后面还将回过头来讨论这些例子。[第503页以下]例1——我寻思着修改一篇论文中的不尽如人意之处。
象征——我看见自己在刨平一块木板。
例5——我努力想弄明白我所进行的某些形而上学研究的目标。我想到,这些研究的目标,是在寻求存在的基础过程中,探出一条通往更高意识形式和存在层次的道路。
象征——我把一柄长刀插入蛋糕底下,像是要切下一块似的。
解释——我的插刀动作意味着“探出一条路”……下面是对象征的解释。我常常把蛋糕切开并分给就餐者。我用的是一把长的柔软的刀,因此需要小心。特别是把切好的蛋糕取出更为困难,因为我必须把刀小心地插入糕底(相当于慢慢“探出道路”以达到“基础”)。但在这个图像中还有更多的象征(dream symbolism),因为象征中的蛋糕是千层糕,刀子需要切过许多“层次”(意识和思想之“层”)。
例9——我失去了一连串思想的线索,试图重新找回,但无可奈何,思想的起点已彻底消失。
象征——印刷工人印版的一部分,最后几行字已散落了。
从笑话、引语、歌曲、格言在有教养的人的精神生活中的作用来看,如果这一类伪装经常被用来表征梦念,那是毫不足怪的。例如,梦见几辆双轮马车,装满了各种蔬菜,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了一种鲜明的对照,如“青菜萝卜”即“乱七八糟”之意,并因而表示“混乱或失调”。我很惊奇,这种梦只听过一次。[73]一个普遍有效的梦的象征,并以共同熟知的暗示及其言语替代物为基础却只产生于少数题材中。而且,这种象征的绝大部分,是梦与精神神经症、传说、习俗等所共有的。[74]
的确,当进一步考察这个问题时,我们会发现,事实上,梦的工作进行这种替代并非创新之举。为了达到目的——这里就是不受稽查作用的阻碍而得到表现的可能性——梦只是因循在潜意识中已经存在而被它发现的通路而已;而且,它对那些遭受压抑但可以在笑话或暗示的形式中变成有意识的材料给予优先的转换,这些材料往往也充满了神经症患者的幻想。在此,我们突然理解了施尔纳对梦的解释。施尔纳的释梦基本上是正确的,对此我已做过辩护[第83页以下和227页]。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的想象具有优先性,这决不是梦所特有的,也不只是梦的特征。我的分析已表明,它经常呈现于神经症患者的潜意识思想之中,且派生于性的好奇。对正在成长的少男少女,性的好奇既针对异性**,也针对同性**。正如施尔纳[1861]和沃凯尔特[1875]正确坚持的那样,房屋决不是用以象征身体的唯一观念,对梦和神经症潜意识幻想而言,情况亦如此。确实,我知道有这样的患者,他们对身体和**保持着建筑物象征。(性兴趣的范围远不限于外部**)。对这些患者而言,梁、柱之类代表大腿(如《所罗门之歌》中就是如此),门代表身体的开口处(“洞穴”),水管代表泌尿器官,等等。但是围绕植物生命和厨房的各种观念也很容易被选用,以遮掩性的意象[75]在前一种情况下,象征已沉淀为语言学的用法,而语言学的用法本身就是远古以来富有想象力的积累,如《所罗门之歌》中的上帝的葡萄园、种子以及少女的花园等。**中最丑陋、最神秘的细节,都可以通过对貌似无邪的厨房活动的梦想而影射出来;如果我们不切记,性的象征可以在最平凡、最普通的事情中寻得自己的藏身之所,那么癔症的症状就无法理解。神经症儿童无法忍受鲜血或生肉,或一看见鸡蛋、空心面之类就呕吐,神经症患者将人类对蛇的正常害怕极度夸张等等,所有这一切的背后,都隐含着真实的性的意义。神经症患者所用的这一类伪装方式,在人性发展的早期文明阶段就已形成了,并延续至今。在语言的使用、迷信、风俗习惯等面纱的背后,有大量证据表明这种方式的存在。
我在前面说过[第315页]要记录我的一位女病人所做的“花”梦,我把它插入此处。
在这个梦中,凡需要做性的解释的元素,我都用正体字表明。对这个美妙的梦,在我做出解释后,梦者的兴味便**然无存了。
(1)序梦:她走进厨房,看见两个女佣,并责备她们到现在还没有做好饭。同时看见一大堆坛坛罐罐,倒放着,正在控水。后来梦见:两个女佣出去取水,她们走进一条似乎穿房而过流入庭院的小河。[76]
(2)主梦[77]:她从一个构形奇特的栅栏或篱笆的高处[78]走下来。它是由一些方形小栅堆在一起形成的大堆。[79]这一堆栅栏并不是供攀爬使用而搭起来的。她好不容易找到立足之处,又因衣服未被剐破而高兴,所以很体面地爬了下来。[80]她手里拿着一根大树枝[81];这树枝实际上像一棵树,上面开满了红花。细枝交错地向外伸展。[82]这些花好像是樱花,但看上去也像是山茶花,虽然山茶花不会长在树上。她往下走时,先是拿着一枝,然后突然变成两枝,后来又变成一枝。[83]当她下来时,底部的花大都已经凋谢。下来后,她看见一个男佣。这个男佣,她觉得应该说是在梳理着一棵同样的树,他正在用一块小木片把夹在树枝中像苔藓一样垂着的一束发状物刮下来。
其他一些工人已从一个花园中砍下了同样的树枝,并把它们扔在路上,满地都是,所以有很多人从中拿走了一些。但她问能否拿走——她是否可以也拿走一枝[84]。一个年轻的男人(她认识的一位仆人)站在花园里;她上前问他,这种树枝如何才能够移植到她自己的花园。[85]他拥抱了她,但她却挣脱了,并质问他想干什么,他是否认为人们都可以这样拥抱她。他说这并无妨害,拥抱是被允许的。[86]随后他说他愿意带她到另一个花园去,教她如何移植花木,并说了些她不太懂的话,“无论如何,我需要3码(后来她说成是:3平方码)或3土地”。他好像是在向她索要什么,作为他情愿教她的回报,好像是要在她的花园中补偿自己,或者也像是他想避开某些法律以获得好处,又不伤害她。他是否确实给她显示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我提出这个梦,是因为其象征元素。它可以被称为“自传”梦。这种类型的梦经常发生于精神分析期间,此外则很少出现。[87]
关于这类材料[88],我当然可以随意提出很多,这里无须一一报告,否则对神经症状况的考察就显得过于臃肿。所有这些材料得出的是同一结论,即我们没有必要假设,心灵对梦的工作并没有进行一种独特的象征活动。梦只是利用潜意识思维中已经存在的象征,因为,这些象征由于其表现力及其对稽查作用的逃避,能够很好地满足梦的建构的需要。
五、梦的象征表现——若干典型梦例再示[89]
上述自传梦的分析清楚地表明,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象征在梦中的存在。但是,对于它的范围和意义,由于经验的积累以及威廉·斯泰克尔(1911)的影响,我才逐步达到一个全面的认识。这里,我必须约略论及斯泰克尔。[1925]斯泰克尔对精神分析也许可以说是功过各半。他大胆地提出大量的象征解释。这些解释起先遭到怀疑,后来得到证实并被接受。他的解释遭受怀疑并非毫无道理,我这么说倒不是要贬低他的学术价值。因为,他用以论证他的解释的梦例往往不可信,他的方法也不具有科学性。他是通过直觉,以直接理解象征的独特天赋而做出其象征解释的。但是这种天赋并非人皆有之,其有效性亦无法评估,因而它的发现也就难以令人信服了。这就像医生坐在病人身边,通过嗅觉印象来诊断其传染病一样——虽然无疑有这样的医生,他的嗅觉比别人好(一般而言,人的嗅觉已退化),而且确实能够用嗅觉诊断出伤寒病。[1925]精神分析的经验进展使我们注意到,有些患者对梦的各种象征显示出极大程度的直接理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