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讲述的全是老生常谈。但你们不要假定,我这次未讲到的许多事情是无效的。我这样重复是必需的,目的是将它作为起点,以报告我们知识中的进展。我们能够夸口说,我们已了解到了一些新东西,特别是关于力比多的早期组织,对旧东西的意义也获得了更清晰的理解,我将至少举几个例子以资证明。阿伯拉罕在1924年就说明施虐-肛欲期可分为两个小阶段,其中早期的一个阶段受毁坏和丢失诸破坏性倾向的控制,后期的阶段则受友善地指向对象的倾向——即保持和拥有的倾向——所控制。故而,在该阶段的中期,对对象的关心作为后期对**的精神贯注的先驱而首次出现。若我们对第一个即口欲期阶段进行类似的再划分,也是同样可行的。在第一个小阶段中,我们所讨论的仅仅是口唇的吞食,而与对象——母亲的**——的关系根本不存在矛盾心理。第二个小阶段则以咬的动作的出现为特征,它可以叫作“口欲施虐”阶段,第一次表现了矛盾心理现象,该现象在其后紧接而来的“施虐-肛欲”阶段中表现更为清晰。假如我们在诸如强迫性神经症或抑郁症(melancholia)等特殊神经症的案例中,去寻找力比多发展的各种倾向点,我们就尤其能够看到这些区分的价值。[94]在此,你们必须回想起我们对力比多固着、倾向和倒退三者间的关系的认识。[95]
从总体上看,我们对力比多组织的发展阶段的态度有了一点变化。过去我们主要强调的是,这些阶段中的每一个都在下一阶段的到来前就消失了;现在我们的注意力则转向这样一些事实:
每一个前期阶段有多少成分与后期阶段并存,而且延续到它之后,并且在力比多的经济原则和主体的性格中得到永恒的表现。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研究告诉我们,在各种病理条件下,频繁出现了向早期阶段的倒退;特定的倒退是疾病特定形式的特征。[96]但在此我们无法深入研究这些事实,它成为专门的神经症心理学研究的一部分。
我们已经能够研究本能的诸种转化,尤其是就肛欲性欲(anal erotism)而言。肛欲的冲动产生于性感肛欲区。我们曾对将这些本能冲动多样化地使用的情况感到惊讶。某种特定性感区在其发展过程中要想摆脱被抛弃的命运,也许是较困难的。因此,让我们回想一下阿伯拉罕的观点吧,他主张,从胚胎学上讲,肛门相当于原始的嘴,这个嘴后来才移到肠子的末端。[97]然后我们了解到,当一个人的粪便(即其排泄物)对他失去了价值之后,则产生于肛门的这种本能的兴趣就转移到那些可以作为礼物赠送的对象。事实确实如此,因为粪便曾是婴儿能够赠送的第一件礼品,是某种他可能因对照顾他的人的爱恋而出让的东西。其后,准确地对应于在言语发展中所出现的类似变化,对粪便的原有兴趣不仅转变为对黄金和钞票的高度评价,而且也影响了对婴儿和**的充满感情的精神贯注。在那些长期保留厕所意识的儿童当中,普遍相信婴儿像一般粪便那样从肠子里生出来。[98]大便是出生行为的原型。但圆柱状的粪便也被看作是**的先驱,这种粪便塞满并刺激着肠黏膜。当一个儿童非常不情愿地认识到还有许多不拥有**的人时,在他看来,那个器官是作为某种与身体可相分离的东西而出现的,因而变得非常类似于粪便,后者是其身上不得不抛弃的第一件东西。结果,大部分肛欲性欲都转变成了对**的精神贯注。但对人体**的兴趣,除了肛欲性欲的根源外,还有口欲的根源;口欲的根源或许仍是更为有力的,因为吮吸终结时,阴茎也变成了母亲**的继承者。
假如一个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些深刻的联系,就不可能在人类的种种幻想中、在人类受潜意识影响而产生的种种联想中和在人类的症状性语言中,发现一个理解这些问题的途径。在那里,粪便、金钱、礼品、婴儿、**,好像是意味着同一件事情,它们被同一些符号所代表。你们也不要忘记,我仅能够将很不完备的信息提供给你们。或许我可以匆匆加上一句,后来才被唤起的对**的兴趣基本上也是源于肛欲性欲。对此也不必奇怪,因为借助卢·阿德里安-萨洛梅(LouAndreas-Salomé,1916)的一句适当的话说,**本身是从直肠“租借来”[99]的:在那些同性恋者即性功能发展不正常者的生活中,肛门一直被用来代替**。我们在梦中,常常出现这种场所:它起先是一间简单的房间,而随后则被一堵墙或其他方式分成了两间。这种梦境常意味着**与肠的关系。[100]也很容易理解下述情况:在女孩身上,那种期望得到**这一完全非女性的愿望,通常被转变成了想得到一个宝宝的愿望,然后又转化为想得到一个具有阴茎而又能给她宝宝的男人的愿望;所以,在这里我们也能够看到,一部分起源于肛欲性欲兴趣的东西,是怎样获得进入后期的性器欲组织中的许可的。[101]
在我们研究力比多的前性器欲阶段的过程中,我们也得到了一些关于性格形成的新观点。我们注意到某种三者合一的、通常被同时发现于一人身上的性格特征:整洁、吝啬和固执;根据对具有这些特征的人的分析,我们推测这些特征起源于肛欲性欲,该性欲以不同方式被吸收和利用。
因此我们提出“肛欲性格”(anal character)。在此种性格中,我们发现了上述值得注意的结合体,并在一定程度上将肛欲性格和未变化的肛欲期性欲做了比较。[102]我们也发现在抱负(ambition)与尿道欲期性欲(urethral erotism)间也存在一种类似的、甚或更牢固的联系。
对这种联系的一个显著暗示可见于下面这个传说中:相传在亚历山大大帝诞生的那一夜,一个叫赫罗斯特拉斯(Herostratus)的人仅为了出名,而放火烧毁位于以弗所的著名的阿耳忒弥斯(Artemis)神庙。古人好像已意识到这个联系。当然,你们已经知道,排尿和火及灭火有密切联系。[103]我们自然期望也能证明:其他的性格特征也是同样起源于各种特殊的性器欲前的力比多结构,如有关的积淀物或反应结构。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做到。
然而,现在我可要再注意较早的一个时期,并又一次提出本能生活的一些最普遍问题。起初,自我本能和性本能间的对立曾是力比多理论的基础。到后来,当我们开始更严密地研究自我本身并得到自恋概念时,这种区别本身就失去了基础。在稀有的场合中,一个人能够观察到,自我将自己当作对象,其所为就好像是自己爱自己。因此,术语“自恋”(narcissism)[104]是从希腊神话中借来的。但这仅是事物正常状态的一个极度夸大。我们逐渐明白,自我总是力比多的主要储藏库,对对象力比多精神贯注源出于斯又返回于斯;而这种力比多的主要部分则在自我中被永久保存。[105]因此,自我的力比多经常转化为对象力比多。但这种转变中,二者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并且把一种力比多能量与另一种力比多能量区分开来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可以抛弃“力比多”这个术语,也可把它用做一般意义上的“心理能量”(psychical energy)的同义词。
这个观点我们没有坚持很久。关于两种力比多在本能生活中成为一种对比势力的看法,不久我们就找到了另一种更为精确的表达形式。但这里我不打算详述我得到这个新观点的经过;它基本上也是基于生物学的思考。我将把这种观点作为一个现成的结论告诉你们。我们假设有两类本质不同的本能:一类是在最广泛意义上所理解的性本能——假如你喜欢,也可叫**的本能(Eros);另一类则是攻击性本能,其目的在于破坏。当用下述方式提出这种观点时,你们几乎不会视其为新观点。这种观点看起来是一种尝试:它将爱与恨之间的日常对立作了理论上的升华,这种对立可能与物理学所假设的在无机物世界中的吸引与排斥的对立相符合。但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即这种假设仍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新观点,并且是一种应尽快抛弃的、人们最不希望见到的新观点。我认为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因素正在对这种否定产生作用。我们自己为什么需要花这么长时间才决定接受攻击性本能呢?为了自己的理论而利用那些显而易见并且众所周知的事实时,我们为什么会显得优柔寡断呢?如果我们试图把带有攻击性目的的本能归之于动物,或许根本就不会遇到什么反对意见了。但如果认为人类气质中包含这种本能,则显得对人类是大不敬了;这种观点也违背了许多宗教假说和社会习俗。因为从本质上讲,人类应该是天生善良的;
或至少是本性善良的。即使他偶尔表现出野蛮、粗暴和残忍,这也仅仅是其情感生活转瞬即逝的失调,因为它们大部分是被煽动起来的,或者可能只是他迄今强加于身的那种不明智的社会制度的产物。
可惜,历史的教诲和我们的亲身经历都没有证实这一点,反而证实了这样一种判断:对人性“善良”的信仰是那些有害的错误观念之一。凭借这些观念,人们期望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而安逸,但在现实生活中,它们只会造成灾难。这场争论无须继续下去,因为我们赞成人类具有特殊的攻击性的和破坏性的本能,这并不是根据历史教训或我们的生活经验,而是依据我们考察施虐狂和受虐狂现象而引起的种种普遍性思考。正像你们所知,我们把性的满足与性对象遭受痛苦、施虐和践踏的条件相联系的现象叫做施虐狂;反之,把性的满足以自己遭受此种待遇为条件的现象叫做受虐狂。又如你们所知,正常的性关系包含着这两种倾向的一种特定的混合体;当这两种性倾向将别的性目标放进背景之中,而用自己的目的来代替它们时,我们将它叫做性变态行为。[106]你们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施虐狂与男性气质有更密切的关系,而受虐狂则与女性气质有更密切的关系,仿佛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秘密的亲缘关系;尽管我必须补充说明,沿着这一途径研究,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施虐狂与受虐狂这两个现象对力比多理论而言,都是真正令人迷惑的问题,而受虐狂则尤为突出。这两种现象构成了力比多理论的障碍,而它们又恰恰能变成替代力比多理论的另一种理论基石。
然后,我们的观点是,在施虐狂和受虐狂中,我们得到了两个关于爱的本能和攻击性这两类本能的混合体的极好例子。我们再假定,这种关系是一种原型关系——我们能够考察的每一个本能冲动,都是由这两种本能的类似的融合或重合所组成。当然,这种融合的比例变化是很大的。
结果,爱的本能将多种多样的性目的引进融合物中,而攻击性本能仅容许它们的单一倾向在融合物中趋于缓和或发生变化。这个假设为我们的研究开辟了一个前景,终有一天,它对我们理解病理学过程会有重大意义。由于融合物也可以分解,所以我们可以预料,这类分解作用会对融合功能产生最重大的影响。但这些概念仍太过新颖,也没有人力图将它们用于我们的工作中。[107]
让我们回到受虐狂呈现给我们的那个特殊问题吧。假如我们将其**成分暂时搁置不论,受虐狂就会向我们证明一种以自我毁灭为目的的倾向的存在。假如自我——不过在此我们心里所指的更是本我,即整体的人[108]——从起源上来讲包括所有的本能冲动,这对破坏性本能而言也是真的,那么我们就得出这样的观点:受虐狂比施虐狂产生更早,施虐狂是指向外部的破坏性本能,所以,获得了攻击性特征。一定数量的原始的破坏性本能仍可能存在于内部。好像我们仅能在下面两种条件下觉察到这种本能:当它与**本能结合而转化为受虐狂时;或者,当它拥有或多或少的**成分,作为攻击性本能指向外部世界时。现在下述可能性的重大意义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攻击性本能不能在外部世界中得到满足。因为它碰到了真实的障碍。假如这种情况发生了,它就可能退缩;而增加在内部占有稳定地位的自我破坏性。我们将会知道,这就是事实上所发生的情况,认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受到阻碍的攻击性好像包含了一种严重的伤害。为了不毁灭自己,为了打消自我毁坏的冲动,而去破坏他物或他人,对我们而言似乎的确是必要的。
这对道德家而言,的确是一种可悲的披露。
但长期以来,道德家总以我们猜测的不可能性聊以**。事实上,一种古怪的本能甚至将破坏的目标指向自己栖身的躯体!诗人们的确提到了这样的事情,但诗人是可以不负责任的,他们享有诗歌式的豁免权。附带提一下,这样的看法甚至与生理学也有关联:例如,胃黏膜侵蚀它自身就是一例很好的说明。但我们得承认,自我破坏性本能需要在更广泛的基础上寻找证据。毕竟人们不能仅仅因为少数可怜的傻子将其性满足与某种奇特条件相联系,就冒险做出这样一个范围巨大的假设。我相信,对本能的更深刻的研究将会带给我们所需的东西。这种本能不仅统治着心理活动,而且统治着植物性神经的活动,这些有机体的本能展现出一种值得我们深感兴趣的特征(将来,我们才能判断这种特征是否为本能所具有的普遍特征)。因为本能显示了一种恢复事物早期状态的努力。我们可以假定,在事物已获得的某种状态被搅乱时,一种本能就会产生出来重新制造那种状态,并产生一种我们可叫做“强制性重复”(compulsion to repeat)的现象。
整个胚胎学就是这种强制性重复的一例。在整个动物王国中,都存在再生已丢失器官的能力。除了治疗外,我们疾病的痊愈应归功于复原的本能,而这种复原的本能就是上述能力的遗迹,该能力在低等动物身上得到了巨大的发展。鱼类在排卵时的回游、鸟类的定期迁徙,甚至可能所有我们称为动物本能[109]的行为表现,都是在强制性重复的法则下产生的,这个法则表明了本能的保存性。在心理领域,我们也不难看到该法则的表现形式。我们已注意到这样的事实:在对梦和反应——尤其是那些发生于移情中的梦和反应——的精神分析中,儿童期的被遗忘和被压抑的经验会重现,尽管这种重视与快乐原则的利益是相抵触的;通过这一途径——即假设在这些情形中,强制性重复甚至正在征服快乐原则——我们就可以对上述事情进行解释。不通过精神分析,我们也可观察到类似的现象。有些人在其生活中,不断重复相同的不正确行为以伤害自己;而另一些人则似乎被厄运缠身。但更进一步的研究又告诉我们,厄运却是他们自己无意识地惹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认为强制性重复具有“恶魔”的特性。
但本能的这种保存性特性如何能帮助我们理解自我破坏性呢?像这样的本能想要回复到什么样的早期状态呢?答案是容易发现的,并可开辟广阔视野。假如生命确实曾经产生于无机物——在某个无法推算的远古时期,以某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产生——那么,根据我们的假设,那时就应产生一种一再企图毁灭生命并重建无机物状态的本能。假如在这个本能中,我们能识别出我们假设的自我破坏性,我们就可以将这种自我破坏性看作是一种“死的本能”(death instinct)的表现,这种“死的本能”在每个关键过程中都必将表现出来。现在,我们相信,这种本能可分为两类——爱的本能,它企图将越来越多的有生命的物质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大的整体;和死的本能,它与上述企图相反,而是想使有生命的一切退回到无机物状态。生命现象就是产生于这两类并存但又矛盾的行动中的,直到被死亡带回到终点。
你们可能不以为然地说:“它不是自然科学而是叔本华的哲学!”但是,女士们,先生们,一个大胆的思想家为什么不能猜测到某种后来才被严肃而艰苦的细致研究所证明的东西呢?而且,没有什么东西没有被说过。在叔本华之前,就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更何况,我们所说的又确非叔本华的哲学。我们没有肯定死亡是生命的唯一目的;也没有忽视有死亡也有生命这一事实。
我们仅是承认这两种基本本能,并承认它们各有自己的目的。在生命历程中这两种本能是如何混合的,死亡本能如何被用来服务于爱的目的,特别是在它作为攻击性转向于外部时,等等,这些问题都有待于将来的研究。我们还没有走得太远,以致看不到解决问题的前景。保存性特性是否毫无例外地可以不属于所有的本能?**本能在努力综合有生命物而形成更大整体时,是否可以不试图退回到事物的早期状态之中?对这些问题我们暂时无法回答。[110]
我们已离题太远了。我再和你们回顾一下有关本能理论思考的出发点。它也是那个导致我们修改自我与潜意识关系的出发点——这种观点来自于精神分析工作中,即病人产生抵抗但经常意识不到他在抵抗。病人不仅意识不到他抵抗的事实,而且也意识不到抵抗的动机。我们被迫去寻找这些动机或这种动机。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发现该动机是对惩罚的强烈需要,我们只能把这种需要归类为受虐狂愿望。这个发现的实践意义与其理论意义一样重要,因为对惩罚的需要是我们治疗努力的一个最大的敌人。它通过与神经症相联的痛苦得到满足,并因此而使病人坚持处于患病状态。这个因素即对惩罚的潜意识需要好像存在于每一种神经症疾病中。在某些病例中,神经症的痛苦可被别种痛苦所替代,这些病例是完全令人信服的,我将向你们汇报这类经验。
我曾经成功地使一个不再年轻的未婚妇女免除了症状情结,该情结使她遭受了大约15年的折磨,并使她完全不能参加生活中的任何活动。现在她感到病好了,并积极从事各种活动,以发展她那较好的才能,获得一些承认、享受和成功,尽管这一时刻来得晚了些。但是,只要有人让她知道或她自己感到,她太老了以至于无法完成这个领域的工作,她的每一个努力便终结了。本来每次这类结果显然会使其旧病复发,但她再也不可能患那种病了。相反,每次她都会遇到意外事情,使她暂时终止活动并引起她的痛苦。在她正做某事时,她或者摔倒而扭伤脚踝,或碰伤膝盖,或碰伤手。若有人让她知道她自己应对这些明显的意外负责时,据说她就改变了方式,于是相同的烦恼不再导致意外事故,而是导致各种小毛病——如黏膜炎、咽喉炎和流行性感冒,或风湿性肿胀——直到最后,她下决心放弃所有尝试时,整个**才算结束。
我们认为,关于对惩罚的潜意识需要的起源,已是毫无疑问的了。这种需要看上去好像是良心的一部分,又像是我们的良心向潜意识的一种延伸;它必定和良心有共同的源泉,因此和一部分已被超越内化和接受的攻击性相符合。假如这些观点是对的,为了实践之目的,我们有理由将这种需要叫做“潜意识罪疚感”。在理论上,我们还怀疑,我们是否应假设所有已从外部世界退回的攻击性都受超我的约束,并因此反对自我呢?是否应假设这些攻击性的一部分作为一种自由的破坏性本能,继续在自我和本我中进行着沉默而怪秘的活动呢?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对于它,我们知之甚少。无疑,当超我最初形成时,超我这个机构所接受的是儿童指向其父母的攻击性,由于儿童**的固着作用和所遇到的外部困难,他无法向外发泄这种攻击性,因此,超我的严厉性并不与养育的严格性简单地相对应[见前面第62页]。很可能是当后来出现压制攻击性的场合时,这种本能就会采取每当在关键时刻就向它展开的那一途径。
潜意识罪疚感太强的人在精神分析治疗中,是通过抗拒治疗的反应来表露自己的,从预测性观点看,这种反应是不协调的。[111]当人们向他们提供了症状的解释时(正常情况下,至少应在其暂时消失后才能做出),他们所产生的情况反而是症状与疾病的暂时加重。要想使他们的病情加重,只需对他们的治疗中的表现加以称赞或说一些精神分析有望取得进展之类的话,就足够了。
非精神分析者将说病人全无“康复意愿”。假如遵照精神分析的思维模式,你会在这种行为中看到潜意识罪疚感的体现(正是为此而病的),以及由此而遭受的痛苦和挫折,这一切都是病人的意愿所在。潜意识罪疚感所面临的问题及它与道德、教育、犯罪和过失的关系,在当前都是精神分析家所偏爱的领域。[112]
在此,我们意想不到地从心理的地下世界步入了开阔的闹市。我不能再带你们向前去了。但今天在我离开你们之前,我要再耽搁你们一点时间,告诉你们我的另一个思考结果。我们已习惯于说,我们的文明是以性倾向为代价建立起来的。该倾向在社会抑制下,一部分的确被压抑了,另一部分则可以运用于其他目的。我们也承认,尽管我们对自己的文化成就感到自豪,但是要实现文明所提出的要求或在此文明中感到舒服,实非易事。因为,强加于我们身上的各种本能的限制,形成了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我们关于性本能的诸种观点,同样甚或更适用于攻击性本能。毕竟,正是它们产生了人们正常生活的困难,威胁着社会的继续存在。对个体攻击性的限制,是社会要求他首先做出的,也可能是最巨大的牺牲。我们已学会一种精巧方法用以完成对难以驾驭之事的驯服。承接危险的攻击性冲动的超越的建立就好像在那些有反抗倾向的地方派驻了一个卫兵。但另一方面,假如纯粹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就必须承认自我如此牺牲自己以服从社会需要,不得不臣服于攻击性的破坏倾向(对此它原本是乐意用来反对人的),对此它是不会感到快乐的。这种情况就像是那些支配有机动物世界的“吃或被吃”的困境在心理领域中的延续。幸运的是,攻击性本能从来就没有独自存在过,而总是与爱的本能并存,而后者在人类创造的文明条件下具有延缓与防止攻击性本能的作用。[113]
第33讲 女性气质[114]
女士们,先生们:
我一直准备告诉你们,我正与内心的困难做斗争。可以这样说,我感到把握不住讲演的合理范围。在过去15年的工作中,精神分析的确发生了变化并且变得更加丰富了。但是,尽管如此,《精神分析导论》大可不必有所改变或增补。我心中一直认为,这些讲演是没有存在理由的。对精神分析学家而言,我既言之无物,又无丝毫新意(说得太少了,而且根本没有什么新东西);而对于你们来说,我又说得太多了,且都是你们没有准备理解的或超出你们能力之外的东西。我为演讲找了种种理由,并试图根据不同的理由证明各个相互独立的讲演。第1讲,关于梦的理论。可以设想,这一讲将一举把你们送回精神分析的氛围中,并向你们显示我们的观点是多么经得起考验。由于我有机会毫无约束地讲出我对这样一个研究领域的看法,即在该领域中,许多偏颇的期望正与强烈的抵抗进行斗争,从而我被引导到第2讲,追溯了从梦走向神秘主义的道路;我希望你们在做出判断时,学会容忍精神分析的实例,不要拒绝与我一起探索这个领域。第3讲,关于人格的剖析,因其是不为你们所熟悉的题材,肯定对你们提出了最难接受的要求。但是,我不可能向你们隐瞒自我心理学的最初起源。如果15年前我们就掌握了这种剖析,那时我就会向你们提及。我的最后一讲,你们可能只有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理解它,该讲提出了一些必要的更正——即对解决各种最重要的问题的新的尝试;如果我对这些修改保持缄默,那么我的介绍就会把你们引入歧途。你们知道,在人们开始寻求辩解的理由时,结果也同时显露了出来,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命中注定的。我服从命运,并请求你们也这样做。
显然今天的讲演在导论中也没有任何地位。但它能够向你们提供一个详细的精神分析工作中的实例,我可谈两点情况来介绍今天的讲演。首先,它所提供的仅是可观察的事实,几乎没有任何思辨性的附加成分;其次,它所论及的主题比其他任何主题更能引起你们的兴趣。从整个历史看来,人们对女性气质的性质这个谜一筹莫展——那些戴着象形文字的便帽的头,那些裹着头巾的头和戴着黑色方帽的头,那些戴着假发的头和其他无数不幸的、流淌汗水的人们的头……[115]
你们无可避免地要为此问题而烦恼——这是指你们当中的男人;而对于你们当中的女人来说,却没有这种烦恼——你们自身就是这一问题。当你们遇到一个人时,你们所作的第一个区分是:
“男人抑或女人?”并且习惯于以毫不犹豫的确定性进行区分。在这点上,解剖学与你们有同样的确定性,而且并不比你们更深刻。男人的性产物,即**及其载体是雄性的;卵巢和含有卵巢的有机体是雌性的。在两性中,绝对为性功能服务的器官形成了;它们可能起源于相同的(遗传的)性倾向,进而发展为两种不同的形式。此外,两性的其他器官、体形和组织,都显示了个体性别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稳定,而且它的程度也是可变的;这些就是所谓的第二特征。其次,科学会告诉你们某种与你们期望相背,并且可能扰乱了你们的情感的事情。它使你们的注意力转向下述事实:男人性器官的某些部分也会在女人身体上出现,尽管是以一种发育不全的状态出现,反之亦然。这种观点把上述情况视为双性特征(bisexuallty)的表现[116],仿佛一个个体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又始终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仅仅是某一种性别比另一种性别更明显而已。
然后,我们要求你们熟悉这样一种观点:个体身上男性成分与女性成分相混合的比例,具有相当大的波动性。然而,除非是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中,因为一个人身上所呈现的只能是一种性产物——或者是卵细胞,或者是精液,所以,你们一定会怀疑上述成分的决定性意义,并推断出构成男性气质(masculinity)或女性气质(femininity)的东西是解剖学所无法控制的、不为人知的特征。
或许,心理学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习惯于把“男性的”和“女性的”作为心理品质来使用,并且以同样的方式把双性特征的概念引入心理生活之中。因此,我们谈到某个人时,无论是男是女,就说他在这个方面表现为男性的,而在另一个方面表现为女性的。但你们很快就会发现,这种说法只是对解剖学或习俗的让步。你们不能给予“男性的”和“女性的”这两个概念以任何新的内涵。这种区别不是心理学上的区别,你们说到“男性的”时,通常意指“主动的”;而说到“女性的”时,通常意指“被动的”。这种关系确实是存在的。男人的性细胞是积极活动的,它寻找女人的性细胞,而后者即卵子则是静止的,它被动地等待着。这种基本的性生物体的行为的确是**中性个体行为的原型。男人为了**目的而追求女人,占有她并穿入她体内。但就心理学而言,这种说法恰好把男性气质的特征变成为攻击性因素。但当你们想到,在某些动物中,例如蜘蛛,雌性更强壮而且更具有攻击性,而雄性仅在**这一个行为中才具有主动性时,你们很可能会怀疑你们是否真正有权保持上述说法。甚至是那些抚育和照料幼儿的功能(我们认为这些功能是女性的优良美德),在动物中也并不总是与雌性相关。在相当高级的动物中,我们发现两性共同承担着照料幼仔的任务,或甚至由雄性单独承担。即使在人类**中,你们也很快会看到,把男性的行为与主动性等同,把女性的行为与被动性等同是多么不完善。母亲对孩子是主动的,哺乳这一行为可以等同地说是母亲给婴儿喂奶或被婴儿吮吸。你们越脱离狭隘的**领域,这种“重叠性谬误”(error of superimposition)[117]就暴露得越明显。女人可以在不同方面显示出重大的主动性,而男人只有养成大量的被动适应性,才能与其同类相伴生活。如果你们现在告诉我这些事实恰好证明了心理学意义所说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双性的,那么我将断定,你们心里已决定使“主动的”与“男性的”等同起来,“被动的”与“女性的”等同起来,但我劝你们不要这样认为。在我看来,这种见解对追求有益的目的毫无用处,也不能给我们的知识增加任何东西。[118]
人们可能会考虑从心理学上把女性气质描述为偏爱被动性目的。当然,偏爱被动性目的与被动性不是一回事;实现被动性目的可能需要大量的被动性。情况可能是这样:对于女人来说,基于她所承担的性功能,她对被动性行为和被动性目的的爱好,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扩大到相应有限的或广泛的生活领域之中,她的**可作为这些领域的模型。但是,我们应该警惕在这个方面低估了社会习俗的影响力。还是这些影响力迫使妇女陷入被动状态。所有这些情况仍远未被澄清。在女性气质与本能生活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我们不可忽视的、特别稳定的关系。妇女对攻击性的压抑是由其体格规定并由社会强加给她们的。这种压抑有助于强力的性受虐狂冲动的形成,正如我们所知,这种压抑成功地约束了已转向内部的性欲的破坏性倾向。因此,可以说受虐狂确实是为女性所独有的。但是,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你们在男人中遇到了性受虐狂,你们除了说这些男人显示了非常痛苦的女性特征外,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你们听到了,心理学也不能解开女性气质之谜。无疑,这个解释要到别处去寻求,而只有在我们大致认识到活着的有机体是怎样演变成两种性别之后,才能找到解释。我们对这个演变一无所知,而两种性别的存在是有机生命中最显著的特征,该特征明显地把有机生命与非生物自然界区分开来。然而,对于研究那些拥有女性**而具有显著的或占优势的女性特征的人类个体而言,我们已发现了很多东西。按照精神分析的特殊性质,它并不试图描写什么是女人——那将是一件它几乎无法胜任的任务——而是已着手研究女人是怎样形成的,即女人是怎样从具有双性别倾向的儿童成长起来的。幸亏我们有几个优秀的女精神分析家已开始研究这一问题,故而我们近来对这方面也掌握了不少知识。该问题的探讨已从两性差别中获得了特别的吸引力。
对于女士们来说,只要某种比较的结果似乎被证明为不利于她们的性别,她们就可能提出怀疑,我们这些男性的精神分析家无法消除对女性气质所抱有的某些根深蒂固的偏见,而且这种比较正在不公正的研究中受到损害。另一方面,立足于双性特征,我们毫不困难就避免了对女士们的失礼行为。我们只要说:“这种比较不适用于你们,你们是例外;在这点上,你们所具有的男性成分多于女性成分。”我们在研究妇女的性别发展中,提出了两个预测。第一,妇女只有经过反复的斗争,她的体格才能适应其功能。第二,性别发展中的关键性转折点在青春期以前就已做好准备或已经完成。
这两个预测很快就会被证实。而且,与男孩的情况的比较告诉我们,小女孩向正常妇女的发展更加困难,也更加复杂,因为它包括两个额外的任务;而在男人的发展中并没有与之相当的任务。
让我们从两种性别的起源谈起吧。男孩和女孩的生理物质无疑是各不相同的,关于这一点,无须精神分析来确定。**结构的差异伴随着其他一些身体上的差异,对于后者,大家如此熟悉,在此无须再提。差异也出现于本能气质中,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后来所形成的妇女的性质。
小女孩通常缺少攻击性、对抗性和自我满足感;她似乎更需要给予爱抚,因而显得更具依赖性和顺从性。这种顺从性的结果可能是这样:她更容易也更快学会控制排泄;尿和粪便是儿童送给其照料者的一批礼物[见第100页],而且控制大小便是儿童的本能生活所能诱导取得的第一个让步。人们还有一个印象:小女孩比同龄男孩更聪明更活泼;她们更常走出户外接触外部世界,同时形成更强烈的对对象的精神贯注。我无法说清,女孩在发展中的这种领先是否已被精确的观察所证明。但毋庸置疑,无论在什么意义上都不能说女孩在智力上落后于男孩。然而,这些性别差异并非常重要,因为它们可以被个性变化所超越。就我们当前目的而言,它们可以忽略不计。
两种性别似乎都以同样的方式经历了力比多发展的早期阶段。我们原本期望女孩在肛欲攻击阶段已表现出在攻击方面的落后,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女精神分析家对儿童游戏的分析已表明,小女孩的攻击性冲动在丰富性与猛烈性方面都完整无缺。当她们进入**欲阶段时,两性的差别就完全被两性的一致所掩盖了。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小女孩即是一个小男孩。正如我们所知,对于男孩而言,这个阶段的标志即下述事实:他们已学会如何从他们的小阴茎那里获取快乐感,并把其兴奋状态与他们**的念头联系起来。小女孩则通过其更小的**做同样的事。看起来她们的一切**活动都是在这种阴茎的等同物上进行的,真正的女性**(vagina)则仍未被两性发现。
一些关于**感觉的报告也确实存在,但是要把这些感觉同肛门(anus)或(**)前庭(vestibulum)的感觉区别开来,却是不容易的;而且这些**感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起重要作用。我们有权坚信我们的观点:在女孩的**欲期,**是主要的性感区。当然,情况不会一直如此。随着女性气质的产生,**就全部或部分地把其敏感性连同其重要性移交给了**。这是妇女在其发展中不得不完成的两个任务之一,而相比之下要幸运些的男人只需要在其性成熟时期,继续进行那个他早先在性欲早期旺盛阶段就从事过的活动。
我们以后再回到**作用的问题上来,现在让我们谈谈女孩在发展中肩负的第二个任务。
男孩爱恋的第一个对象是他的母亲,在男孩俄狄浦斯形成时期依然如此。而且从本质上说,终生如此。对女孩而言,她的第一个对象也应该是她的母亲(还有与母亲融为一体的奶妈或养母)。儿童最初对对象的贯注表现于对满足某些既主要又简单的基本需求的依恋中[119],并且照料儿童的环境对两性而言也都是相同的。但在俄狄浦斯状态中,女孩的父亲变成了她的爱恋对象(love object),我们期望在正常的发展过程中,她将找到从亲本对象(paternalobject)通向最后选择的对象的道路。因此,在该时期,女孩不得不改变她的性欲区和爱恋对象——而男孩则保持二者不变。于是便产生了这个问题:这种转变是怎样发生的?特别是女孩是怎样从对母亲的依恋转到对父亲的依恋的?她是怎样从男性阶段转向生理上注定的女性阶段的?
如果我们假定,从某一特定年龄开始,异性相吸这一基本力量便被儿童感觉到了,并使女孩趋向男人,而同样的法则则允许男孩继续与母亲在一起,那么,这种假设将会是一个理想的简单解释。此外,我们还可以假设,在这一时期,儿童遵循着父母性偏好所给予他们的暗示。但我们并不会这么容易地找到答案。我们几乎不知道,我们是否要确信这种吸引力,尽管诗人们以极大的热情赞美这种力量,而在精神分析上却无法进一步对它做出分解。通过艰辛的研究,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至少很容易地获得了答案所需的材料。你们可能知道,长大后仍然温柔地依恋亲本对象(确切地说是父亲)的女人,为数甚多。我们对这些女人有惊人的发现,她们对父亲的依恋程度很强,持续时间也很长。当然,我们都知道,在这之前女孩还有一个恋母阶段;但我们不知道,这一阶段内容如此丰富,持续时间如此之久,而且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造成固着与偏向的机会。在这一个时期,女孩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竞争者;而且在某些实例中,对母亲的依恋持续到14岁以后。差不多我们后来在她与父亲关系中所发现的每一事件,都在早期的依恋中出现过,并被依次转移到父亲身上。简而言之,我们认为如果不懂这个依恋母亲的前俄狄浦斯阶段,那么就不可能理解女人。
那么,我们将乐于知道女孩与母亲的力比多关系的性质。答案是,这些关系各不相同。由于它们贯穿于幼儿性欲的全部三个阶段,故也具有各个不同阶段的特征,并通过口唇的、肛门施虐的和**欲期的愿望表现自己。这些愿望体现了主动的和被动的冲动;如果我们把它们与后来呈现的两性差别联系起来——尽管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免这样做——我们便可把它们叫做男性的和女性的。除此以外,它们是完全相矛盾的,既具有亲切的性质,又具有敌对的和攻击性的性质。
后者通常仅在被转变为焦虑观念后才明朗化。要提出对这些早期的性愿望的明确阐述总是不容易的;女孩表达得最清晰的是让母亲怀上孩子和为她生个孩子的愿望——这两个愿望都属于**欲期,而相当令人吃惊的是,它们无疑都被精神分析的观察所证实了。这些研究给我们带来了令人吃惊而详细的发现,这是引人注目的。例如,我们发现,在这个前俄狄浦斯时期,被杀或被毒害的恐怖(它们后来可能构成偏执狂疾病的核心)就已出现在与母亲的关系中了。又如另一个例子:你们可能会回想起精神分析研究史中的一件曾引起我许多苦恼的趣事。在那个时期,我们的主要兴趣在于发现婴儿性欲创伤,我几乎所有的女病人都告诉我,她们曾被自己的父亲诱奸过。
但最后我被迫承认,这些报告都是失真的,因而开始明白,癔症产生于幻想而不是真实事件。只是到了后来,我才能够从被父亲诱奸的幻想中,辨认出它是女人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表现。现在,我们在女孩的前俄狄浦斯阶段中再次发现了关于被诱奸的幻想;但诱奸者通常是母亲。然而,这次的幻想涉及了真实的领域,因为确实就是母亲,在给孩子做身体卫生保健的活动中,无可避免地激起了,而且可能是第一次激起了女孩**的快感。[120]
我相信你们将会怀疑到:对于小女孩与母亲的性关系的丰富性和强烈性的说明是言过其实了。
毕竟人们有机会可以观察小女孩,但没有注意任何这类情形。但这种反对并未切中要害。如果人们知道怎样观察,那么他们在儿童身上就可看到很多东西。此外,你们应该考虑到,儿童能够带到前意识中并加以表述或传达的性愿望是何其少,甚至没有。因此,如果有人在这个情绪领域出现明显的或者过度的发展,我们就完全有权借助他们的回忆,研究这个情感世界的遗迹和影响后果。病理现象总是通过分离和夸大的办法,帮助我们弄清仍然隐含在正常状态中的条件。而且,由于我们的研究是在那些绝对严重变态的人中进行的,所以我认为研究的结果是值得信任的。
现在,我们将把兴趣转向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女孩对母亲的这种强烈依恋消亡的呢?
我们知道,这种依恋的通常命运是:它注定要让位于女孩对父亲的依恋。这里,我们偶然发现了一个引导我们进一步研究的事实。发展中的这一步骤并不仅仅包含对象的简单变化。对母亲的疏远是伴随着敌意的;对母亲的依恋以仇恨告终。这种仇恨可能变得非常显著而且终其一生;它可能在以后得到精心的过度补偿(over compensate);通常它的一部分被克服,而另一部分则被保持。儿童后来发生的事件当然对这种结果影响很大。然而,我们将仅限于研究女孩在转向父亲时对母亲的仇恨;仅限于研究这种仇恨的动机。我们听到了一长串对母亲的谴责和抱怨,这些谴责和抱怨被认为证明了孩子的敌对情感,这些谴责和抱怨的有效性有很大差异,我们应该认真审查。其中一些显然是属于文饰作用(rationalizations)的,敌对的真正根源有待于发现。如果在此我让你们了解精神分析研究的一切细节,我希望你们会发生兴趣。
对母亲的责怪,追溯其最早的根源,是母亲给儿童太少的奶水——这被解释为儿童因丧失爱而反对母亲。在我们的家庭中,现在就存在着这种责怪。母亲经常没有足够的营养提供给她们的孩子,且仅满足于给孩子喂几个月、半年或九个月的奶。而在原始的民族中,母亲哺乳孩子的时间长达两三年。通常是为孩子哺乳的奶妈的形象会与母亲相融合;在这种融合尚未出现时,对母亲的这种责怪就会转变为另一种责怪——责怪母亲把热心喂养她们的奶妈过早地辞退了。不过,无论这些事件的真实情况原本怎样,儿童对母亲的责怪都是不可能经常被证明为合理的。相反,儿童对最早期的营养的需求似乎是贪得无厌的,他似乎从未克服失去母乳的痛苦。如果对那个已能跑会说却还吮吸母乳的原始人的孩子进行精神分析,并且结果表明他们对母亲也有同样的责怪,对此我不会感到惊讶。被毒死的恐惧也可能与断乳有关。毒药是使人生病的营养品,或许儿童把他们早期疾病的病因也归结到这种挫折(frustration)上。相当程度的智力教育是相信偶然之事的先决条件;原始人和未受教育的人,无疑还有儿童,都能够给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以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能是以泛灵论为基础的。甚至今天在人类的某个阶层中,人们还相信一个人的死亡必与被他人——最可能是医生——所杀害有关。一个神经病患者对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的死亡的通常反应,是把引起死亡的责任归结到自己。
当婴儿室中出现了另一个婴儿,他就爆发了对母亲的另一种谴责。如有可能,这种谴责就与口欲挫折保持了某种关系:母亲不能或不会给这个孩子提供更多的奶水,因为她需要为新生儿准备营养。如果两个孩子年龄如此接近,以至于第一个孩子的奶水受到第二个孩子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对母亲的这种谴责就获得了一个真实的基础。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儿童并不会因为年幼而注意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即使他只比新生儿大11个月。但是,儿童对闯入者和竞争者所妒忌的不仅仅在哺乳方面,还在母爱的所有方面。他感到自己的权力被推翻了、被剥削了、被损害了;他把妒忌的仇恨投向新生儿,并怨恨不忠实的母亲,这种怨恨经常表现为他的行为变得令人讨厌,他可能变得“淘气”、易怒和不听话,并放弃了他在控制排泄中的进步。人们很早就已熟悉了这一切,并承认这一切都是不言自明的,但我们对于这些妒忌冲动的强度,他们所持续存在的顽固性以及对其日后发展的影响的重要性,很少形成一个正确的观念,尤其是当这种妒忌在儿童后期不断地受到新的刺激(因而每次有小弟弟或小妹妹出生时,都会全面发作)时,更是如此。即便这个儿童碰巧仍为母亲所偏爱,结果也差不多如此。儿童对爱的要求是没有止境的,他们需要的是专一的爱,而不容许他人与之分享。
儿童对母亲所怀敌意的根源,在于他的多样化的性愿望。这些愿望随着力比多的发展而变化,而且大部分不能得到满足。如果母亲禁止孩子与**有关的快感活动——经常采用严厉的威胁方式和各种令人不快的动作——而这些活动归根到底又是她自己介绍给孩子的,那么最强烈的挫折就会在**欲期发生。人们会认为,这些理由足以说明女孩疏远母亲的原因。如果真是如此,人们就会推断,这种对母亲的厌恶感必然起源于儿童性欲的特征、儿童对爱的要求的无节制性特征和他们性愿望的不可实现性。的确可以认为,儿童的第一个爱恋关系注定是要消亡的,其原因正是因为它是第一个关系,是因为这些早期的对对象的贯注,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相矛盾的。
强烈的攻击性倾向总是伴随着强烈的爱,儿童对其对象的爱越强烈,对在那个对象上所遭受的失望和挫折就越敏感;最后,这种爱就必定会屈从于积累起来的仇恨。关于在**贯注中存在着一种诸如上述的原始心理矛盾的观点,可能会遭到反对。人们可能指出,正是母亲与孩子关系中这种特殊性质,以同样的必然性导致了儿童的爱的毁灭;因为即便是最温柔的抚养,也无法避免运用强制手段和采用各种约束,而且任何这种对儿童自由的干预,作为一种反应,都必定会激起儿童的叛逆性和攻击性倾向。我认为,关于这些可能性的讨论大概是最有趣的;但忽然出现了另一种反对意见,这使我们的兴趣有所改变。所有这些因素——冷遇、对爱的失望、妒忌、因禁忌而产生的诱奸——毕竟也都在男孩与母亲的关系中起作用,却仍不能使他疏远母本对象。除非我们能够找到某种东西,它为女孩所特有,而不存在或不以同样的方式存在于男孩身上,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女孩对母亲依恋的终止现象。
我相信我们已经发现了这种特殊因素,而且的确是在我们期望的地方发现的,尽管是以某种令人吃惊的方式发现的。这种特殊因素存在于“阉割情结”之中,正是我们所期望发现的地方。(两性间的)解剖学上的差别最终必将表现为心理学的结果。然而,精神分析表明,女孩坚持母亲要对她们丧失一个阴茎负责,而且为她们因此处于不利地位而不原谅母亲,这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
你们知道,我们认为女人也具有阉割情结。尽管该情结的内容在女孩身上与在男孩身上不同,但仍有足够的理由说女孩有阉割情结。男孩从对女性**的观察中认识到,他们如此宝贵的器官并非一定要与身体相伴随,在此之后他们才产生了阉割情结。在这种情结中,当他想起因玩弄那个器官而招致威胁时,便开始信以为真,并处于受阉割的恐惧的影响之下。这种恐惧成为他以后发展的最强烈的动力。女孩的阉割情结也是产生于对异性**的观察。她们马上注意到两性器官的差别,而且必须承认这种区别的意义。她们感到非常委屈,经常表示她们也要“有像那样的东西”,成为“阴茎嫉羡”的受害者,这种嫉羡将在其发展和性格的形成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使是在儿童最受宠爱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消耗大量的心理能力,这种嫉羡也是不可克服的。
女孩对她没有阴茎这一事实的承认,绝非意味着她很容易屈服于这个事实。相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会继续坚持希望自己获得像阴茎那样的东西,并且过了许多年后,她仍相信这种可能性;精神分析还表明,当儿童对现实的认识否定了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后,该愿望就继续存在于潜意识中,并保持着相当可观的贯注能量。这个获得阴茎的渴望,最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形成某种动机,该动机促使一个成年妇女接受精神分析;而且她们在精神分析中合乎情理地可能期望得到的东西——如从事智力工作的能力——可能常被认为是这种被压抑愿望的升华的变型。
人们无法怀疑这种对阴茎的嫉羡的重要性。如果我断言,羡慕(envy)和忌妒(jealousy)在女人心理生活中比在男人心理生活中作用更大,你们可能以此为对男性不公正的一个实例。我并不认为羡慕和妒忌这些特征不存在于男人身上,也不认为它们存在于女人身上的根源只在于对阴茎的羡慕;而是倾向于主张,它们在女人身上更加重要的原因在于阴茎嫉羡的影响。然而,有些精神分析家则表现出一种贬低女孩初期的阴茎嫉羡在**欲期的重要性的倾向。他们主张,我们从女人这种态度中发现的东西,基本上是一个二次结构(secondary structure)。该结构是妇女在后期发生心理冲突并倒退到这种早期幼儿冲动的场合中产生的。不过,这是深蕴心理学的一般问题。在许多病理学的——甚或异常的——本能态度中(如在所有的性变态行为中),产生下述问题:这些本能行为的强度有多少应归因于早期幼儿的固着作用,又有多少应归因于后期经验和发展的影响?在这一种情况下,该问题几乎一直是我们在关于神经症病因[121]的论述中提出的那种相互补充的问题。这两个因素以不同的重要性在病因中起作用;这方面的作用小些,另一方面的作用就会大些,以此达到平衡。幼儿期的因素在所有场合中都建立了模式,尽管通常是决定性的,但它并不总是决定着这个问题。正是在阴茎嫉羡这一场合中,我要坚决论证幼儿期因素的优势。
发现自己被阉割是女孩成长中的一个转折点。由此出发有三条可能的发展路线:第一条导致性约束(sexual inhibition)或神经症;第二条导致女性性格向“男性化情结”(masculinitycomplex)方向转变;第三条导致正常的女性气质。关于这三条路线,我们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了解,尽管并没有全部认识。
第一条路线的基本内容如下:小女孩至此仍以男性方式生活,她能够通过使**兴奋获得快感,并把这种活动与她指向母亲的性愿望联系起来(这种愿望常是主动性的);现在,由于受到阴茎嫉羡的影响,她失去了男性**性欲意义上的快乐。因与男孩的那个远为优越的家仆相比,她的“自爱心”(self-love)受到了损伤,结果,她放弃了通过**从**中获得的满足感,否定了她对母亲的爱,与此同时,她还常常压抑大部分的一般性性倾向。无疑,她对母亲的疏远不是突然发生的,因为一开始她只是把阉割视为个人的不幸,后来才逐渐延伸到其他女人中,最后才延伸到她的母亲身上。她的爱是指向她的具有**欲望的母亲;由于发现母亲也被阉割了,她就不可能再把母亲作为对象,以至于她长时期积累起来的仇恨的动机占了上风。因此,这就意味着,对于女孩来说,就像对于男孩和后来可能对于男人来说一样,由于发现妇女缺少阴茎,她们的价值就降低了。
你们都知道,我们的神经症患者把其患病的重要原因归之于**。他们要**为他们所有的烦恼负责,我们很难使他们认识到他们错了。然而,事实上,我们应该向他们承认,他们是对的,因为**是他们幼儿期性欲发泄的动力,而他们的确饱受这种性欲的不良发展之苦。不过,神经症患者大多谴责的是青春期的**;他们大多忘记了早期幼儿的**,而这种**才是问题真正的症结所在。我希望日后有机会向你们详细阐明,早期**的所有真实细节对于个体后来形成的神经症或性格是多么重要。这种**是否被发现了?父母是怎样极力反对它或容忍它的?他自己是否成功地抑制了这种**?所有这一切都在儿童的发展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总的来说,我很高兴我不必这样做。这是一件困难而沉闷的工作;而且,最后你们肯定会要求我向你们提供一些关于父(母)亲或教育者应该怎样帮助儿童戒除**的实践性建议,从而使我陷入尴尬境地。[122]我能够从本讲所涉及的女孩的发展中,向你们提供儿童本人努力摆脱**的例子,但她并不能总是成功地摆脱**。
如果对阴茎嫉羡激起了反对阴茎**的强烈冲动,而****仍拒绝让步,于是就发生了一场争夺自由的激烈斗争,在这场斗争中,女孩似乎自己接替了被其废黜的母亲的角色,并在反对从**获取满足的努力中,表现出自己对低劣的**的全部不满。许多年以后,她的**活动虽然很早就已被抑制了,但对**的兴趣仍然持续存在,我们应当把这种兴趣解释为一种抑制仍令人担心的引诱的防御。这种兴趣表现为对那些遇到类似困难的人的同情,它在缔结婚姻的行动中起动机的作用,而且的确可以决定对丈夫或爱人的选择。取缔早期幼儿**确实不是一件轻而易举或寻常的事。
随着****的放弃,女孩也放弃了一定程度的主动性。现在被动性占了优势,而且在被动的本能冲动的帮助下,女孩基本上完成了向父亲的转移。你们可以发现,上述发展的浪潮把女孩在**欲期的主动性涤扫殆尽,从而为形成女性气质清扫了基地。如果主动性在这一涤扫过程中没有因压抑而丧失太多,那么这种女性气质就可能是正常的。女孩转向父亲的愿望最初无疑就是对阴茎的愿望,这种愿望已遭到母亲的拒绝,现在她寄希望于父亲。然而,如果对**的愿望被对婴儿的愿望所取代,也就是说,按照古代的象征性的“等同式”,幼儿代替了**,那么一种女性情势也就随之建立起来了。我们也注意到,早在平静的**欲期,女孩就希望有个宝宝,这当然就是她玩弄布娃娃的意义。不过,这个游戏实际上并非女性气质的表现,它是对母亲的认同,企图用主动性代替被动性。她扮演母亲的角色而玩偶则成了她自己,现在她能为宝宝做一切她母亲曾为她做的事情。一直到对**的愿望产生了,玩偶宝宝才变成了来自女孩父亲的一个宝宝,此后又变为最强烈的女性愿望这一目的。如果后来这种有个宝宝的愿望在现实中实现了,女孩就会觉得非常快乐;如果这个宝宝是一个具有女孩所渴望的**的小男孩,她就会尤其地快乐。[123]在“来自父亲的宝宝”这一复合描述中,给予充分强调的是婴儿而不是父亲。那种对拥有**的古老的[124]男性愿望仍然以同样的方式依稀可见于业已形成的女性气质之中。但是,我们或许反而应当承认,这个对**的愿望是一种十分典型的女性愿望。
随着对**-幼儿的愿望转移到她的父亲,女孩就已进入到俄狄浦斯情结的状态。她对母亲的那种无须重新产生的仇恨,现在大大加强了,因为母亲变成了女孩的竞争者,她从女孩父亲那里得到了女孩所想得到的一切。按照我们的观点,女孩的俄狄浦斯情结在她前俄狄浦斯时期对母亲的依恋中已隐藏了很长时间,但是它仍然十分重要,并在其后留下了种种长久持续的固着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