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穑:收割庄稼。),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家书摘录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兹专人送膏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手背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闾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
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
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小,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通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释其疑而豁其郁:指释去疑团使忧郁的心情豁然开朗。)。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断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邵子:即宋代哲学家邵雍。)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自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如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穑:收割庄稼。),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汉,顷批令速援庐江。
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辞谢一事,本可浑浑言之(浑浑言之:含含糊糊地说说。),不指明武职京职,但求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弟与余各拟一稿矣。昨接弟咨,已换署新衔,则不必再行辞谢。吾辈所最宜畏敬慎者,第一则以方寸为严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之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今业已换称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而又具疏辞官,已知其不出于至诚矣。
弟应奏之事暂不必忙。左季帅奏专衔事之旨,厥后三个月始行拜疏。香琴得巡抚及侍郎后,除疏辞复奏二次后,至今未另奏事。弟非有要紧事件,不必专衔另奏,寻常报仗,仍由余办可也。
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接初四日、初六日两次来信,知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人谋:人的谋略。)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
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郭世兄于十二日到此,大约暂留安庆小住。牧云定于十五以后回湘。弟近日身体健旺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稳慎:稳妥和慎重。)御之。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