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家书摘录
季弟左右:
接家书,知季弟妇于二月初七日仙逝,何以一病不起?想系外感之证,弟向来襟怀不畅,适闻此噩耗,谅必哀伤不能自遣。惟弟体亦不十分强旺,尚当达观节哀,保重身体。应否回籍一行,待沅弟至三山夹与弟熟商,再行定夺。
长江数百里内厘卡太多,若大通再抽船厘,恐商贾裹足(裹足:不敢行走。),有碍大局,拟不批准。获港厘局分成为数无多,拟批令改于华阳镇分成,为数较多,弟之所得较厚,又于外江水师无交涉争利之嫌,更为妥善。诸嘱保重,至要至要!
同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接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禀,知雍家镇于十九日克复。惜日内雨大,难以进兵,若跟踪继进,则裕溪口亦可得手矣。小泉赴粤,取其不开罪于人,内端方而外圆融(内端方而外圆融:形容为人处世里面刚正而外表圆滑。)。今闻幼丹有出省赴广信之行,小泉万不可赴粤矣。
丁雨生笔下条畅,少荃求之幕府相助,雨生不甚愿去,恐亦不能至弟处,碍难对少荃也。南坡才大之外,人皆乐为之用,唯年岁太大;且粤湘交涉事多,亦须留南翁在湘,通一切消息。拟派鹤汀前往,鹤与劳公素相得,待大江通行后,请南翁来此商办盐务,或更妥洽。
又接弟信,知巢县、含山,于一日之内克复,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子药各解三万,唯办事之手,实在不可多得,容觅得好手,请赴弟处。受山不乐在希帅处,即日当赴左帅大营,亦不便留也。
同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弟左右:
接信知弟目下将操练新军,甚善甚善!惟称欲过江斜上四华山扎营,则断不可。四华山上逼芜湖,下逼东梁,若一两月不破此二处,则我军无势无趣(无势无趣:指失去军势、军心。),不得不退回北岸矣。
弟军南渡,总宜在东梁山以下采石,太平一带,如嫌采石下面形势太宽,即在太平以上渡江,总宜夺金柱关,占内河江面为主,余昨言妙处有四:一日隔断金陵、芜湖之气,二日水师打通泾县、宁国之粮路,三日芜贼四面被围,四日抬船过东坝,可达苏州。犹妙之小者耳。
又有最大者。金柱关可设厘卡,每月进款五六万;东坝可设厘卡,每月亦五六万,二处皆系苏皖交界,弟以本省之藩司职位,抽本省之厘税,尤为名正言顺。弟应从太平关南渡,毫无疑义,余可代作主张,其迟速则仍由弟做主耳。西梁上下两岸,从三山起至采石止,望弟绘一图寄来,至要至要!
同治元年四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保(保:保举、荐举。)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堪为:胜任。)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
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靡:颓废。),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人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
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沅弟、季弟左右:
湖南之米,昂贵异常。东征局无米解来,安庆又苦于碾碓(碾碓:用以舂米的工具。)无多,每日不能舂出三百石,不足以应诸路之求。每月解子药各三万斤,不能再多,望弟量入为出,少操几次,以省火药为嘱。
扎营图阅悉。得几场大雨,吟、昆等营必日松矣。处处皆系两层,前层拒城贼,后层防援贼,当可稳固无虑。
少泉代买之洋枪,今日交到一单,待物到即解弟处。洋物机括太灵,多不耐久,宜慎用之。
次青之事,弟所进箴规,极是极是,吾过矣!吾过矣!吾因郑魁士享当世大名,去年袁翁两处,及京师台谏尚累疏保郑为名将,以为不妨与李并举。又有郑罪重,李情轻,暨王锐意招之等语,以为比前折略轻。逮(逮:等待)拜折之后,通首读来,实使次青难堪。今得弟指出,余益觉大负次青,愧悔无地。余生平于朋友中,负人甚少,惟负次青实甚。两弟为我设法,有可挽回之处,余不惮改过也。
同治元年六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以大价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而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孥:儿子。)中夜露立,岂累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
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
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第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日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希庵五月之季(季:年、月的末了,此指五月末。),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希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逸。
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字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澄弟左右:
沅、霆两军病疫,迄未稍愈,宁国各属,军民死亡相继,道瑾相望(道瑾相望:指道路上饿死的人很多。瑾:饿死。)。河中积尸生虫,往往缘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不可食;其有力者,用舟载水于数百里之外。秽气触人,十病八九,诚宇宙之大劫,军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诚后,其党黄、朱等目复叛,广德州既得复失,金柱关常有贼窥伺,近闻增至三四万人,深可危虑。余心所悬念者,惟此二处。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宜好好静养。莫买田产,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
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图冲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之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
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又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诋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庆吊:指喜事及丧事。),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