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己接物,俱识同体,
兼能之士,乃达群材。
夫人初甚难知,(貌厚情深,难得知也。)而士无众寡,皆自以为知人。故以己观人,则以为可知也;(己尚清节,则凡清节者皆己之所知。)观人之察人,则以为不识也。夫何哉?(由己之所尚,在于清节;人之所好,在于利欲。曲直不同于他,便谓人不识物也。)是故,能识同体之善,(性长思谋,则善策略之士。)而或失异量之美。(遵法者虽美,乃思谋之所不取。)何以论其然?
人们最初相识的时候都很难相互了解,辨别才干。很多知识博涵的人都认为自己有鉴别人才的能力,所以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观察别人。看到别人处在他们自己的角度去观察人,就认为他们辨别不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们能够很好地辨别出和自己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才,但却很难辨别出和自己不同的有能力的人才。怎么解释这一点呢?
夫清节之人,以正直为度,故其历众材也,能识性行之常,(度在正直,故悦有恒之人。)而或疑法术之诡。(谓守正足以致治,何以法术为也。)
比如清正廉洁的人,把正直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当他阅历众多人才后,能够赏识那些秉性正直的人,却对技巧灵活的人心怀疑惑。
法制之人,以分数为度,故能识较方直之量,(度在法分,故悦方直之人。)而不贵变化之术。(谓法分足以济业,何以术谋为也。)
遵从法制的人,把规则制度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他能够赏识大方规则的人,而对于能言善辩的人却不怎么称道。
术谋之人,以思谟为度,故能成策略之奇,(度在思谋,故贵策略之人。)而不识遵法之良。(谓思谟足以化民,何以法制为也。)
讲究权术计谋的人,把对于权术的谋划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能够成就策略计谋著称的人,而不能赏识循规蹈矩的人。
器能之人,以辨护为度,故能识方略之规,(度在辨护,故悦方计之人。)而不知制度之原。(谓方计足以立功,何以制度为也。)
综合事务的人,把辩论演说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能够接纳熟悉方针策略的人,而不接纳遵章守法的人。
智意之人,以原意为度,故能识韬谞之权,(度在原意,故悦韬谞之人。)而不贵法教之常。(谓原意足以为正,何以法理为也。)
聪颖明朗的人,把揣摩主旨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能够识别具有韬略的人,却不能够识别礼法教化的人。
伎俩之人,以邀功为度,故能识进趣之功,(度在邀功,故悦功能之人。)而不通道德之化。(谓伎能足以成事,何以道德为也。)
善于技艺的人,把对功名的追求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赏识热衷功名的人,而不理解道德教化民众的人。
臧否之人,以伺察为度,故能识诃砭之明,(度在伺察,故悦谴诃之人。)而不畅倜傥之异。(谴诃乃成教,何以宽弘为也。)
褒贬善恶的人,把对于事物的观察鉴别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能够识别敢于直谏的人,对于**不羁的人却不怎么赏识。
言语之人,以辨析为度,故能识捷给之惠,(度在剖析,故悦敏给之人。)而不知含章之美。(谓辨论事乃理,何以含章为也。)
能言善辩的人,把辨析分析作为考量人才的标准,所以能够赏识辞令丰富、言语精巧的人,而不喜欢木讷内秀的人。
是以互相非驳,莫肯相是。(人皆自以为是,谁肯道人之是。)取同体也,则接论而相得;(性能苟同,则虽胡越,接响而情通。)取异体也,虽历久而不知。(性能苟异,则虽比肩,历年而逾疏矣。)凡此之类,皆谓一流之材也。(故同体则亲,异体则疏。)
具有不同才能的人易互相争辩,都不肯赞扬对方。遇到和自己有相同才能的人,就相交甚欢;遇到和自己不同才能的人,即使在一起时间很长,也很难认识到别人的长处和优点。大凡以上这几种人才,都是只具有某种才能的人才。
若二至以上,亦随其所兼,以及异数。(法家兼术,故能以术辅法。)故一流之人,能识一流之善。(以法治者,所以举不过法。)二流之人,能识二流之美。(体法术者,法术兼行。)尽有诸流,则亦能兼达众材。(体通八流,则八材当位,物无不理。)故兼材之人,与国体同。(谓八材之人始进陈言,冢宰之官,察其所以。)
如果具有了更多的才能,就会随着才能的增多从而识别出不同的人才。所以,具有一种才能的人才,能够识别出具有一种才能的人才;具有两种才能的人才,能够识别出两种才能的人才;各种才能兼备的人才,能够识别出各种不同才能的人才。因此,才能兼备的人才,就像国家的重臣那样重要,不可或缺。
欲观其一隅,则终朝足以识之;将究其详,则三日而后足。何谓三日而后足?夫国体之人,兼有三材,故谈不三日,不足以尽之。
想要观察人才的一个方面,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了,如果想要去观察人才的全面,则需要三天的时间。为什么说需要三天呢?因为三才兼备的人具有德、法、术三种才能,所以观察探究这样的人才,没有三天的时间是不能探究清楚的。
张良(约前250~前186),字子房,传为汉初城父(今安徽亳州)人。秦末农民战争中,聚众归刘邦,为其主要“智囊”。楚汉战争中,提出不立六国后代,联结英布、彭越,重用韩信等策略,又主张追击项羽,歼灭楚军,为刘邦完成统一大业奠定坚实基础,刘邦称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汉朝建立时封留侯,后功成身退,千古流芳。
一以论道德,二以论法制,三以论策术,然后乃能竭其所长,而举之不疑。(在上者兼明八材,然后乃能尽其所进,用而无疑矣。)然则,何以知其兼偏,而与之言乎?(察言之时,何以识其偏材,何以识其兼材也。)
首先要观察他的道德,其次要观察他的法制,最后要观察他的权术。这些之后才能够全面地了解他的优点和才能,才能够放心地举荐任用他。然而在与人交谈的时候怎样才能知道他是兼才还是偏才呢?
其为人也,务以流数,杼人之所长,而为之名目,如是兼也;(每因事类,杼尽人之所能,为之名目,言不容口。)如陈以美,欲人称之,(己之有善,因事自说,又欲令人言常称己。)不欲知人之所有,如是者偏也。(人之有善,耳不乐闻,人称之,口不和也。)不欲知人,则言无不疑。(闻法则疑其刻削,闻术则疑其诡诈。)
如果一个人在谈论的时候涉及百家之长,品评百家之理,那么这样的人就是兼才。如果一个人在谈论的时候只善于展示自己擅长的才能,希望别人赞扬自己,然而认识不到别人的长处和优点,这样的人就是偏才。
是故,以深说浅,益深益异;(浅者意近,故闻深理而心逾炫。是以商君说帝王之道不入,则以强兵之义示之。)异则相返,反则相非。(闻深则心炫,焉得而相是,是以李兑塞耳而不听苏秦之说。)
所以学识渊博和学识狭隘的人谈论时,随着谈论的深入详尽,产生的分歧和隔阂也会越明显,最终只会相互非难。
是故,多陈处直,则以为见美;(以其多方疑似见美也。)静听不言,则以为虚空;(待时来语,疑其无实。)抗为高谈,则以为不逊;(辞护理高,疑其凌己。)逊让不尽,则以为浅陋;(卑言寡气,疑其浅薄。)言称一善,则以为不博;(未敢多陈,疑其陋狭。)历发众奇,则以为多端;(偏举事类,则欲以释之,复以为多端。)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如果直率多言,就被认为故意表现;如果聆听不语,则被认为胸无点墨;如果夸夸其谈,则被认为狂妄自大;如果谦和恭顺,则被认为肤浅鄙陋;如果话题狭窄,就会认为涉及面局促;如果言语机敏,就被认为善变犹疑。
先意而言,则以为分美;(言合其意,疑分己美。)因失难之,则以为不喻;(欲补其失,反不喻也。)说以对反,则以为较己;(欲反其事而明言,乃疑其较也。)博以异杂,则以为无要。(控尽所怀,谓之无要。)论以同体,然后乃悦。(弟兄忿肆,为陈管蔡之事,则欣畅而和悦。)
如果抢先发言,就被认为好大喜功;如果补救别人的缺失,就被认为没有深刻领会;如果见地不同,就被认为相互较劲;如果知识宽博,就被认为杂而不精。
于是乎有亲爱之情、称举之誉。(苟言之同,非徒亲爱而已,乃至誉而举之。)此偏材之常失。(意常婟护,欲人同己,己不必得,何由暂得。)
总之,只有和自己才能相同的人谈论,才会心情愉悦,感情愈加亲密,并且随之赞美、褒扬、举荐他,这就是偏才经常出现的弊端。
【释评】
《接识》之篇很系统地论述了在刚开始交际时如何鉴别人才,并指出了在鉴别人才时容易出现的失误及其原因,以求破除识人过程中的障碍。初次交际就能够很好地鉴别人才是异常困难的,鉴别者本身的因素就占了容易失误的很大鉴别原因,所以鉴别者在鉴别人才的同时应该破除自己眼光的狭隘,养成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胸襟和眼光,才能够很好地在众多人才中选出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善于鉴别人才的人,也善于聚众人之力,成就自己的事业。
正所谓人才须有智者赏识,开明的领导不仅要有慧眼识才的能力,还要有宽广的胸襟,这样才能够接才纳贤,为己所用。当今人才在应聘的时候也可以借鉴《接识》之篇的理论,使自己的言谈举止被领导接纳,让自己的才能有用武之地。然而在初次接识人才的时候,领导者往往以自己的主观感受来揣度和鉴别,有时还存在嫉贤妒能的情况。当然这缘于人自身难以根除的劣根性,若人人都具有孔、孟那样的品格,岂不都是圣贤了。前北大校长蔡元培的思想与篇章中的《接识》之论不谋而合。他虽不是圣贤却是一位智者,为人通达事理、虚怀若谷,所以成就了一批批的人才,他这种对人才的兼容态度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