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至唐代渐备,非仅成立新宗;如善导之念佛宗;慧能之禅宗;道宣之戒律宗;皆能综合唐以前之研究而集其大成者;他如法相宗、密教,则新自印度来者也。所谓新开之宗旨,即华严宗;但华严宗,实引伸唐以前之思想,乃继承佛陀跋陀罗翻译《华严经》时,与罗什系对立之一大潮流;实与念佛宗、禅宗殊异;与其谓为新宗,毋宁谓为此潮流经贤首大师之阐发而成宗者也。兹就诸宗分节略说之于下:
(一)念佛宗
唐世念佛宗,分善导流、慈流二种:善导,太宗、高宗时人;慈三藏,玄宗时人;其间相距四五十年。慈三藏之念佛,所与后世之影响,似不甚大。
兹就慈述之:慈三藏事迹,除《高僧传三集》卷二十九所载外,似无可考;据传原名慧日,山东莱州府东莱人;中宗时剃度;见义净三藏自印度返,誓游印度;嗣圣十九年出南海,经昆仑、佛誓、师子洲诸国,历三年而达印度,居十三年;取道中亚细亚及西域诸国,行程四年,开元七年得返长安;前后凡十八年。慈三藏,乃东归时,玄宗所赐号也。慈居印度,念跋涉四载,既经多苦;果何国何方?无苦有乐?何法何行?能速见佛;于是广参印度学者,乞为开示;学者咸以阿弥陀佛极乐世界答之。后返中土,路出北印度健驮罗国,城东北大山,有观世音像;慈憨至心祈请,至七日夜,见观世音于空中现身,摩其顶曰:“汝欲传法,自利利他;当知净土法门,胜过诸行;西方净土极乐世界,弥陀佛国也;劝令念佛诵经,回愿往生,到彼国已,见佛及我,得大利益。”慈还,弘布净土教;今日所传,悉本此旨。所著《往生净土集》,今佚《净土指归》,有《净土慈悲集》三卷,殆即此书耶。即宋绍圣年间,灵芝之元照翻刻《慈三藏文集》;反对派之禅僧诉于官,以此集为元照所伪托;故《芝园集》载《论慈憨三藏集书》曰:“无何见忌,异论锋起,以谓《慈集》乃贫道自撰,假彼名字,排我宗门;曾不知此文,得于古藏,编于旧录;不省寡闻,辄怀私忿;以至讼于公府长吏;然恐官司未委情实,谨赍元得古本文集,并叙始末”云。由此观之:《慈文集》,至宋时已不多觏矣。但此集与《往生净土集》,是否同一,殊未敢必。慈所劝念佛,究竟若何?其书不传,难知底蕴;然宋延寿《万善同归集》引慈三藏语曰:“圣教所说正禅定者,制心一处,念念相续;离于昏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须策勤念佛、诵经、礼拜、行道、讲经、说法、教化众生,万行无废;所修行业,回向往生西方净土;若能如是修习禅定者,是佛禅定与圣教合,是众生眼目,诸佛印可;一切佛法,等无差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观此:似为禅净合一说之原始。又慈之念佛,即可往生净土;其他诸行,非所必须;观于法照《五会法事赞》中所载慈《般舟三昧赞》,有云:“彼佛因中立弘誓,闻名念我总迎来;不简贫穷将富贵;不简下智与高才;不简元非净土业;不简外道阐提人;不简长时修苦行;不简今日始生心;不简多闻持净戒;不简破戒罪根深;但使回心多念佛,能令瓦砾变成金。”可以证也。
慈三藏之念佛,非如善导之念佛,遗后世以绝大影响;而善导流之念佛,实可谓为后世念佛教之根本。善导以前之念佛,为慧远流之念佛,前已言之。此别于慧远流,而为善导流所本者,昙鸾、道绰是也;此派以阿弥陀佛为报身如来,因定极乐净土为报土;此报身报土之说,又区分为二:其一说,谓报身报土弥陀极乐境界,非欲界凡夫所能往生;所谓能者,乃方便之假说,即《摄论》所载别时意趣论是也。其他一说,即昙鸾以来一流所主张者,谓凡夫直得往生报土。别时意趣者,谓众生现种净业之因,命终即得往生之果,别时而成熟也;即《摄论》所谓平等意趣、别时意趣、别义意趣、众生乐欲意趣四说之一;其惟一意义,即为便于除懈怠者障碍,而策励之而已。以上二派之外:又有一派,谓阿弥陀佛为化身,因而谓极乐为化土;即净影之慧远、三论之嘉祥等之所主张。咸谓极乐往生,胜于兜率往生;与昙鸾者流所主张者虽同;然其化身化土之说,则与之相歧也。
有主张兜率往生,以极乐往生为别时意之说者;其说本诸《摄论》,前已述之;但《摄论》之所谓成佛,乃愿行具足之谓;若不圆备,则不成佛;唯如《无量寿经》所说,愿往生极乐往报土而成佛者,非即能往生之意;乃永久之后,得往极乐之谓;唯愿无行,非可谓即能成佛;故非即时意,而乃别时意也。《摄论》引《无量寿经》而为之说曰:如《无量寿经》说:“若有众生,愿取无量寿世界即生尔。”上文为佛陀扇多第一译《摄论》之文。夫引《无量寿经》解释《摄论》,自真谛之弟子智恺译《摄论》始;智恺之弟子慧光法常等,皆作《摄论疏》,述此别时意之说;皆以《观无量寿经》为《摄论》所引之《无量寿经》,以称名往生为下品往生,而谓为唯愿无行;《摄论疏》今佚;然迦才之《净土论》,则谓《阿弥陀经》说三发愿往生,为唯愿无行;《观无量寿经》说散善三福之诸行,不言无行;故不以此为别时意;恐以通论家之说为当,通论家即真谛派。然嘉祥大师对别时意之说,以《观经疏》与《观经》、《弥勒经》相比较,而说极乐往生之胜;智者大师之《净土十疑论》,说《观经》之临终称名,为猛利善行,非别时意之无行;迦才之《净土论》为十种比较劝西方往生。道绰之《安乐集》力斥别意之说;善导大师受此说,更在《观经玄义分》中,论之綦详;怀感禅师善导弟子之《释群疑论》,亦委曲说明之;元晓之《游心安乐道》所论亦同。法相宗慈恩大师之《西方要诀》,详栽此事;其劝兜率往生,虽与慈恩意见相同;但此书是伪作。前第九章所谓观无量寿佛法,为一种禅观;以观念念佛为主,庐山派之念佛,如净影、嘉祥等,皆专注于此。净影论佛身,有真身、应身二种:阿弥陀之观法,即应身观;故极乐为圣凡同居之化土。但释迦、弥陀,虽同为化身,寿有长短;弥陀为无量寿,其寿极长;所谓无量者,含有人间寿算无尽之意;此事,净影曾据《观音授记经》昙无竭译证明之。嘉祥大师亦就《观经》所说广言之:分正法佛法身、修成佛报身、应化佛应身化身三种:如曰:“是法界身入一切众生心想中。”为法身观;如曰:“是心作佛。”为报身佛;但所主者,为应化佛之观;故佛土亦当为应化土。又嘉祥就弥陀分为本门、迹门二种:就本门言之,则弥陀为久远已来成佛之古佛;就迹门言之,则法藏比丘为世自在王佛;在佛陀之下,发愿修行,成此极乐之佛土;故迹门可谓为凡夫地之发愿造出者;此意谓之为报土与普通所谓报土,语同而意全异。其七宝庄严现于报土之上者,为应现而非报果;故自土体言之,应为报土;自庄严言之,应为应土;但此从迹门立论;若自本门论之;则此乃招感结果而非原因之业;其土当全为应现;故就应化土言;一方可呼为报土;他方可呼为应土矣。充量言之,极乐为应化土;于是弥陀化身极乐化土说,因之大盛;道绰禅师之《安乐集》,则对抗之,而立弥陀报身、极乐报土论;如《观音授记经》所云,决非化身化土说也。此说,善导实继承之。
善导大师,与善道大师,有谓是一人者,有谓是二人者,因有一人说二人说之争:二人说者,谓以善导名者有二人;揆厥原由,实因志磐《佛祖统记》二十七卷,有善道传;五十三卷《西游乐国》又有善导传;彭际清《净土圣贤录》卷二有善导传;卷三又有善道传;而争端生矣。《佛祖统记》谓:“善导不知何处人;唐太宗贞观年间,在道绰之九品道场,听讲《观经》,感而师之;后至长安,居光明寺,弘念佛法门,三十余年;后语人曰:此身可厌,吾将西归;乃登柳树,发愿曰:愿佛接我,菩萨助我,使我不失正念,得生安养;言已,投身自绝。”又述其自行化他之盛,则曰:“三十余年,暂不睡卧,般舟行道;方等礼佛;护持戒品,纤毫无犯;写《弥陀经》十万卷;画净土变相三百壁;坏寺废塔,所至修营;行不共众,恐谈世事故也;长安道俗,从其化者甚众,有诵《弥陀经》十万卷至五十万卷者;有念佛日课万声至十万声者;或得入念佛三昧,往生净土者;诸如此类,不可胜纪。”世称善导大师,盖此人也。又佛祖统记·善道传:“善道,临淄人;入大藏信手探卷,得《观无量寿经》;乃专修十六妙观;及往庐山观慧远遗迹,后遁终南山,修般舟三昧数载;复往晋阳,从道绰禅师受《无量寿经》;化行京师,归者如市;忽感微疾,掩室怡然而寂。”世称善道为终南大师者,盖据此也。学者多谓善导、善道,既同师,又同时,实一人,非二人者,然无历史的证明,故宁谓为二人,近乎事实;盖一则为光明寺之善导,一则为终南山悟真寺之善道,固自有别;且《续藏经》中有《念佛镜》二卷,为善道、道镜二人合著;足为光明寺善导外,别有善道之证。
善导大师由柳树投地自杀事,古有二说:一即普通所传,谓为舍身往生:一则反之,以为《续高僧传》载善导弟子等由柳树投地而死事,致有善导柳树舍生之讹传;据《续高僧传》二十七卷《释会通传》末所载:“近有山僧善导者,周游寰宇,求访道津;行至西河,遇道绰师,惟行念佛弥陀净业;既入京师,广行此化;写《弥陀经》数万卷;士女奉者,其数无量;时在光明寺说法;有人告导曰:今念佛定生净土不?导曰:念佛定生;其人礼拜讫;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声声相次;出光明寺门,上柳树表;合掌西望,倒投身下,至地遂死;事闻台省。”此当是门人舍生,无关善导。又道宣律师撰《续高僧传》时,善导尚存,不应有此记载;其柳树舍身之事,当系讹传。窃思当时极重舍身之行,而赞扬备至;僧传至特设遗身一门,聚集此类之人,载入传内,借以增高善导价值;乃并弟子事迹而记之;然则善导之舍身往生,其非信史,可断言也。
证之今日净土门所言之善导,即光明寺之善导也。其书除《观无量寿经疏》(四卷)、《观念法门》(一卷)外,有《往生礼赞》(一卷)、《法事赞》(二卷)、《般舟赞》(一卷);此即五部九帖;或谓之五部九卷。《观无量寿经疏》为最重要,其《玄义分》、《序分义》、《定善义》、《散善义》各一卷,世称《四帖疏》;净土他力教法门,当以此为集大成者也。
善导流念佛门,以龙树《十住毗婆娑论》之易行品,为其根源;自世亲之《往生论》;而昙鸾之《论注》;而道绰之《安乐集》;以迄于善导诸书,益发挥光大。故欲详他力教之教义,应述以上诸书内容;又此等书可表示渐次发达之迹,各能发前人所未发;明乎此,则我国净土教之教义,乃能判别,但稍嫌烦琐耳。且就净土教考之,诸派见解各异;若欲比较评论,殊非易易;故略而不述。
要之:善导之《观经疏》,以佛对贪瞋具足之凡夫韦提希,即频婆娑罗王之妃’,阿阇世王之母;阿阇世幽闭其母韦提希,愁苦不堪,遥礼释迦而诉之,请其来临;佛果显神通,临闭室中,为说此经云,说此法门;以此法门,使末世罪恶之凡夫,顿起觉悟;以反抗“韦提希为法身菩萨”之说;斥“念佛为唯愿无行别时意之法门”说;又非单以《观经》十六观为定善;在十六观中,分前十三为定善,后三者为散善;参照第九章净影说;又就《观经》所说之净土,破应身应土之说,而为报身报土之说;皆最可注意者也。又《观经疏》之《散善义》,分念佛行者之行,为正行与杂行:正行者,读诵、观察、礼拜、称名、赞叹供养五种;杂行者,乃其他一切之行,胥回向之,而为往生之资;以其类似五种正行,而非净土往生之直接行,故名杂行。又于五种正行中,分正定业与助业:正定业者,行、住、坐、卧,不论时间之久暂,一惟心称弥陀名号于口,即以称名为正定业;其他四种,皆属助业。此五种正行,出自《往生净土论》之五念门:五念门以观察门为中心;而此五正行,别加称名之一行为中心者也。夫立别时意趣论者,以三种散善中,“下品往生者,惟称佛名,亦能往生”,为惟愿无行,故以为方便。然善导之主张,反以称名为《观经》之精神所在也。
除《观经四帖疏》外,其他四部,世称《具疏》。其中《观念法门》,明修观佛、念佛、两三昧之法。余三者中,《往生礼赞》、明通常六时之行法;即昼夜各三度佛前之行法,谓之六时行法。《法事赞》、明临时之行法。《般舟赞》、明由《般舟三昧经》所行之定心别时念佛之行法;即庄严道场,自一七日至九十日,定日数念佛;即常行念佛之谓也。
善导之念佛,与唐代之法相、华严、禅宗、密教异;最初即不与上流社会接近,以博下级人民之信仰为务;故善导灭后,学者及位置高尚之僧侣,继承法统者,此宗甚少。善导之弟子怀感禅师,著《释群疑论》(七卷)、同时草堂寺之飞锡,著《念佛三昧宝王论》(三卷)。玄宗朝,庐山有承远者,居庐山西南岩石下,频教专念之道;其建弥陀寺也,不知始于何时;世称弥陀和尚者,即此人也。承远之弟子法照,代宗时为国师;宋遵式《净土略传》谓为善导再诞;法照著有《五会法事赞》(一卷)、《大圣竹林记》(一卷)。德宗贞元中,少康法师,深慕善导,弘净土之教;世称后善导;著有《二十四赞》(一卷)、《瑞应删传》(一卷)。此外憬兴,有《大无量寿经连义述文赞》(三卷)、元晓有《大无量寿经宗要》(一卷),《游心安乐道》(一卷)。皆唐代人物。憬兴,元晓,皆新罗人也;其《无量寿经》之解释,与净影、嘉祥之疏并称;世号《无量寿经》四大注疏。
(二)法相宗及华严宗
如上所述:念佛宗与禅宗、天台、三论诸宗,俱出自罗什系统;善导之念佛教,发源于昙鸾大师受北方罗什系影响之四论学者。昙鸾注世亲《往生论》;发端即曰:“谨案龙树菩萨《十住毗婆沙》云:菩萨求阿毗跋致,有二种道:一者难行道;二者易行道。”阿毗跋致,译不退转。以示念佛教发源于龙树菩萨,又其《赞阿弥陀佛偈》:亦广赞龙树之德曰:“我已依龙树之劝发,归入净土门,赞佛慧功德矣。”观此:则罗什系,与念佛教之关系,可以知矣。
对于罗什系而成一大教系者,则佛陀跋陀罗是也;前者名为龙树派;后即世亲派也。觉贤(佛陀跋陀罗)所译《华严经》,其影响及于中国佛教思想者实大。世之佛教学者中、研究世亲菩萨之说者,辄及于玄奘所传之阿赖耶缘起说;但世亲之著述极多;继承其说者,亦异论纷起;何人能得世亲之正意?殊难断定。所谓阿赖耶说,可信为类似世亲之正统者,实玄奘势力所致;缘以前旧译所传者,均被玄奘新译所压倒也。
世亲著书极富,我国学者对之下种种见解:如法宝《俱舍论疏》之分类是也。兹述之于下:
(一)《俱舍论》………………………………………………………依小乘经
(二)《金刚般若论》…………………………………………依《般若》诸经
(三)《唯识论摄大乘论释》…………………………………依《解深密经》
(四)《法华论》……………………………………………………依《法华经》
(五)《佛性论》………………………………………………依《如来藏经》
(六)《涅槃论》…………………………………………………依《涅槃经》
此以《涅槃论》为世亲最终之说。据净土教人所见,则谓由此以上,有《往生净土论》,为世亲尽理之说。据华严宗人所论,则以《十地论》为其至极之说。其次第载在清凉大师《华严玄谈》;兹示之于下:
又《真谛三藏传》:以《摄大乘论》,为此派最上之说。玄奘传:以《唯识论》为最上。见解纷纷,莫衷一是。其中最可注目者,在我国尽力传译世亲说之主要人物,可分三期言之:第一期,北魏之勒那摩提、菩提流支、佛陀扇多;第二期,梁之真谛梵名波罗末陀,或拘那罗他,此译亲依;第三期,唐之玄奘是也。欲知世亲教义,非探讨上列诸人之事迹不可。
自觉贤译《六十华严经》后,《华严经》之研究状况,果何如乎?北魏之三师译《十地论》时,甚属不明。仅据《高僧传》、《华严传》所得而知者,则觉贤译《华严经》时,法业充笔受之役,著《华严旨归》(二卷),已开华严流通之端;《华严传》曰:“沙门昙斌等数百人,伏膺北面,钦承雅训,大教滥觞,业之始也。”又曰:“以希声初启;未遑曲尽,但标举大致而已。”盖当时《华严》秘奥,尚未发挥尽致也。法业之有名弟子曰昙斌,曾学《十诵律》及《涅槃经》;晚年从法业受《华严》;然仍申道生顿悟渐悟之说,恐是道生一流之人;宋元徽年间,逝于庄严寺。其弟子法安,著《十地义疏》。又觉贤之弟子玄高,传受禅法;玄高有弟子名玄畅;当玄高殉魏武法难时,畅逃往南方;自五月至八月元嘉二十二年,得达扬州。是时,通达《华严》之旨,能演解《华严经》者,实自玄畅始;证诸《高僧传》而益信;《高僧传》曰:“初《华严》大部,文旨浩博;终古以来,未有宣释;畅乃竭思研寻,提章比句,传讲迄今,畅其始也。”玄畅又善《三论》,为学者所宗;殆有南方空宗之思想者也。然觉贤译《华严》时,慧观、慧严俱置身于译场;不得谓与弘布《华严》,毫无关系;慧观判佛一代之说,以《华严》为顿教,成为确论;然则流布《华严》者,专仗觉贤系中人之力,不俟言矣。觉贤入寂后六年宋元嘉十二年,求那跋陀罗抵广州亦达《华严》旨者;应丞相南谯王义宣之请,讲《华严经》;弟子法勇为传译;僧念为都讲。故《华严传》载有“讲华严数十余遍”之语,但真伪不明耳。求那跋陀罗抵扬州时,慧严、慧观受敕迎之。又翻译《六十华严》以前,《华严经》分品颇多;此等分品,当亦有研究之者,惜今不能尽悉。唯据《高僧传》所载,当《十地论》翻译以前,颇有讲解《十地》者,此所谓《十地》,或指分品之十地而言。
例如《高僧传·昙斌传》曰:“初止新安寺,讲《小品》、《十地》。”《慧亮传》曰:“讲《法华大品》、《十地》。”《僧钟传》曰:“妙善《成实》、《三论》、《涅槃》、《十地》等。”以及弘光、法安,皆达《十地》之旨;此皆宋齐时代,翻译《十地论》以前之人。《经录》则云:《十地论》之翻译,在魏永平之初;故此等诸人,当在翻译《十地论》前四五十年。法安著《十地义疏》,亦宋永明年间之人。由此观之:此等十地,恐即指《华严》分品《十住经》而言。僧慧庐山慧远弟子昙须门下传曰:“能讲《涅槃》、《法华》、《十住》、《净名》、《杂心》等。”此《十住》,或系指《十地品》之异译《十住经》而言。(参照第三章图表)
更就刘虬言之:虬,南朝宋、齐间人,字灵预;宋大始中,为当阳令罢官归隐;后屡辟不就。注《法华》、《华严》;讲《涅槃》、《大品》、《小品》。齐明帝建武二年殁。虬判佛一代说教为五时曰:人天教、有相教、无相教、同归教、常住教,谓之渐教;而以《华严经》为顿教。
以上所列:悉南人也。《华严传》谓魏孝文帝太和年间,北方有刘谦之,在五台山清凉寺,造《华严论》六百卷,以解释《华严经》。刘,阉官也;自伤刑余之人,请入五台修行佛道,诏许之。刘谦之时代,《华严传》载:“北齐太和初年,第三王子,于清凉山求文殊师利菩萨,烧身供养。其王子有阉官刘谦之,既自慨刑余,又睹王子焚躯之事,乃奏乞入山修道。”但太和为北魏孝文时年号,齐无之;故《居士传》亦云:“按北齐无太和年号,且魏、齐诸王子,尽列于史,并无焚身事;今据《内典录》削之。”后四十年,北魏沙门灵辩,亦在清凉寺造《华严论》;二年,出居玄兑山之嵩岩寺;后被孝明帝召入宫中;凡五年,得与弟子灵源完成《华严论》百卷。弟子道昶、灵源、昙现等写之,流布于世;然当时仅存于北方汾、晋之地耳。后百五六十年(唐高宗末贤首大师时),至相寺沙门道贤等,参诣清凉山之际,得之于并州童子寺,传至京师,遂行于长安学者间《华严经·菩萨住处品》曰:“东北有菩萨住处,名清凉山;现有菩萨,名文殊师利,与一万菩萨,常住说法。”我国之清凉山,即五台山,往五台山至信祈求,即能遇文殊菩萨,向广远处前行即见;此说始自何时,不可考;后有印度人参诣五台山,愿拜文殊;相传来中国者,往往遇见之;北齐时,在此山中建伽蓝二百余处,或系此山神圣起源。但《华严》虽早译成,其与后之学者影响若何?及其说如何?今皆不能窥知矣。
自《十地论》译后,研究《华严经》乃益盛;译《十地论》者有二人:即勒那摩提、菩提流支是;佛陀扇多,亦同时从事翻译;俱以传世亲教义为主。此三人所译经典,大抵以世亲教系为最重要者;以其所传译之数计之:世亲之作,特占多数;兹列之于下:
《妙法莲华经论》一卷天亲造……………………勒那摩提译
《深密解脱经》五卷………………………………菩提流支译
《十地经论》十二卷天亲造(以下六部译者同上)
《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论》三卷同上
《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论》四卷同上
《法华经论》二卷同上
《无量寿优波提舍经论》一卷同上
《文殊师利菩萨问菩提经论》三卷同上
《摄大乘论》二卷天亲造…………………………佛陀扇多译
此外三人之翻译尚多;今兹所举:惟择其与世亲关系密接者。又摩提、流支合译者;有《宝积经论》(四卷)、《宝性论》(四卷)。流支又译《入楞伽经》(十卷)。由此等书目考之:三人为世亲系统,殆无可疑。
就《十地论》之翻译言之,亦极有兴味。盖翻译此论,始于宣武永平元年;初摩提、流支,本在一处;《续高僧传》曰:“当翻经日,于洛阳殿内,流支传本,余僧参助。”《大唐内典录》曰:“中天竺三藏法师勒那摩提,正始五年,在洛阳殿内译,菩提流支助译。”正始五年,永平元年,同是一年;然此二人,师传既异,意见亦殊;宣武帝乃令二人分别译讫,后乃参校,合为一部。但《续高僧传》又载佛陀扇多,亦因各传师说,三人分居别译;《内典录》唯书摩提、流支;《开元录》则谓“摩提、流支同译;佛陀扇多传语。”《华严传》有二说;一说谓摩提、流支二人,在洛水南北,各译一本;他说谓“佛陀勒那初译十地”,不知何说为当。此二人别译、三人别译二说之中,以何者为正?虽难明确;似应取二人别译之说。盖二人虽同为世亲系。然师承既异,传习之义自分;在未来中国以前,既已如此;可以证明者也。流支、摩提二人之别译,不独此论;据《经录》:尚有《法华论》、《宝性论》、《宝积经论》。合二人别译两本而为一者。佛陀扇多弟子慧光也;盖译《十地论》时,慧光亲在译场,能洞悉两方之争点,比较两译之异同,立于摩提流支间,而调和之者也。《续高僧传》谓:“敕三处各翻,讫乃参校;其间隐没,互有不同;致有文旨,时兼异缀;后人合之,共成通部。”观此,似三人异译,后人合为一部;实则译出时,慧光即调和译者意见,成为一书。《内典录》“于摩提及流支之下;各举《十地论》之名;别译似为后出”。《开元录》削摩提所译,仅列流支之名;《华严传》谓“其后僧统慧光,请二贤对详校同异,参成一本”恐系事实;后此似有二本之说。别于二人之下,分列《十地》之名者;此种经录,始自《历代三宝记》。第两者争点,究何所在?后世已不能尽悉,不无遗憾。
慧光因融和两译,为研究《十地论》之资料;自是《华严经》之研究,遂日益盛。慧光事出第七章《四分律》北方禅之下,第十章南三北七判教之处,及其他各处。慧光弟子甚多,今举其系统之重要者于下四分律宗,创自慧光,其系统由律及《十地》之研究而成;又慧光受禅于佛陀,由前所述观之,所谓少林佛陀禅师,其佛陀扇多乎?但《高僧传》以佛陀禅师与佛陀扇多为非一人:
《续高僧传》谓:慧光选其门下得行解入室者十人为十哲;其中可考者,仅儒生冯哀一人耳。慧远在光门,当推第一俊才;但慧远为弟子时,在十哲既定之后,故不列入。
此《华严地论》之系统,即法藏贤首华严宗之缘起也。如上所述世亲系之教义,因《华严十地论》而弘。当是时,真谛亦来华传世亲系之教义;此实北魏以来,世亲系东传第二期之事实也。兹举真谛所译重要经典于下:
《解节经》一卷
世亲系本典之《解深密经》有四译:一、刘宋求那跋陀罗之《相续解脱经》;二、北魏菩提流支之《深密解脱经》;三、《解节经》;四、唐玄奘之《解深密经》;此四译中:求那所译,最不完全,仅有二品;此《解节经》亦仅有前分四品;《深密解脱经》,共十一品;第二品分作四品;《解深密经》共有八品;均为完全译本。传世亲系教义之译家,皆译此经。
《摄大乘论》五卷
《摄大乘论释》十五卷天亲造
《佛性论》四卷同上
《中边分别论》二卷同上
《转识论》一卷
《显识论》一卷
《唯识论》一卷(《二十唯识论》)
《三无性论》二卷
《无相思尘论》一卷
《十八空论》一卷
《解卷谕》一卷
《决定藏论》三卷
《如实论》一卷
《大乘起信论》一卷
此外有《十七地论》五卷,与《瑜伽师地论》同本,但其一部分耳、《金刚般若论》一卷,与菩萨提流支所译同本、《大般涅槃经论》一卷,与魏达磨菩提所译现存之天亲造《涅槃论》同本,今佚;尚有天亲之《俱舍释论》二十二卷,即旧俱舍,《婆薮盘豆法师传》(一卷)。以上诸书属于同一系统;故真谛纯然为世亲系,于此可见。
以上所举各书中:《起信论》为特别一种真如缘起说;乃世亲以前所传之旧说也。盖真如缘起说,与阿梨耶缘起实同;仅对于世亲教义,为一种解释耳。
真谛梵言拘那罗陀,西印度优禅尼国人。梁武帝大同十二年来华。大清二年来建康时,适值侯景叛乱之始。第四年,元帝即位;世局稍静,危机仍伏。元帝即位第五年,梁亡,陈兴。真谛遭遇乱世,居无定所;屡思归国,或强请留止,或阻于暴风,不达归愿。陈宣帝大建元年,卒于广州;时年七十一。
真谛卒后,多数弟子,盛弘传此唯识之教;足为自隋迄初唐研赞《摄大乘论》之证。《续高僧传》载有弟子智恺、智休、僧宗、法准、僧忍、标领、法泰、慧旷等;以智恺、法泰最有名。智恺有弟子法常、慧光、道尼、智敫;道尼有弟子大总持寺之道岳、法恭;法恭有弟子静嵩,出于静嵩之下者,为法护、智凝。隋智凝闻《摄论》四十余遍,载在《续僧传》者,有智则。智恺之叔子曹毗,亦三藏弟子,乃居士也;而受其教有僧荣、法侃等。其外系统不明而属于此派之学者,不遑枚举:然其中如道岳之弟子灵润、昙迁等,殊有名;昙迁制《摄论疏》(十卷)及《唯识论》、《起信论》、《如实论》、《楞伽经》等疏,讲解颇尽力。又研究《俱舍论》者,在此派学者间,一时非常隆盛,即所谓通论家是也。
迨玄奘三藏还国,法相宗经典,遂有新译之名。当玄奘入印度前,自洛阳、长安趋成都,更经荆、扬诸州,访求多数学者,究《毗昙》、《婆沙》、《俱舍》、《摄论》、《涅槃》等深旨;道岳、法常、僧辩,皆其师事者也。玄奘之发长安,在太宗贞观三年八月,当时世局未定,禁往外国;乃混迹旅人间,遁出国境;经高昌、屈支(即龟兹)、飒秣建(即飒秣建特地)等,出中央亚细亚,自健驮罗入北印度;巡游印度诸国十四年;贞观十七年十二月,出印度国境;绕道中央亚细亚,过瞿萨旦那,旧译于阗;十九年四月,归长安。自出及归,前后凡十有六年。玄奘此行,实我国历史上一大事实;欲知其详,于《大唐西域记》外,参照《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便能了然。所赍梵文,计《大乘经》二百二十四部、《大众部论》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经律论》十五部、《弥娑塞部经律论》二十二部、《三弥底部经律论》十五部、《迦臂耶部经律论》十七部、《法密部经律论》四十二部、《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六十七部、《因明论》三十六部、《声明论》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抵长安时,群众欢欣,如遇弥勒下生;迎之者众,至不得前进,停于别馆。其译经事业,朝廷加以保护;命梁国公房玄龄专当监护之任;费用概由朝廷供给;以弘福寺为其译场。但玄奘踪迹,则不限于一处:或在大慈恩寺;或在宫中;或在玉华殿;玄奘译《大般若》时,特舍为寺,名玉华寺;殊不定也。所译经论,凡七十五部,千三百三十卷。高宗麟德元年二月,年六十五岁,入寂于玉华寺之嘉寿殿。所译书名,不遑枚举。
玄奘门下,弟子三千,达者七十,其盛可比孔子;但素位而不传其名者居多;其中推窥基、圆测为杰出;普光、法宝、神恭、靖迈著《译经图录》四卷、顺璟、嘉尚、慧立作《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者、彦悰排次慧立之《慈恩传》、订正为十卷者、神昉、宗哲皆其卓卓者。窥基在玄奘弟子中,号称第一;传云:窥基为得玄奘《成唯识论》秘密传授之人。《成唯识论》(十卷),为玄奘所传世亲教之根本典籍;此书来由,《论》之后序述之详矣;录之于下:初,玄奘欲解释世亲《唯识论》,乃荟萃印度十家之说,一一加以翻译,尚觉不易整理;因窥基之请,合糅十释四千五百颂而调和之,成为十卷。当其初译十家之说时,神昉润色,嘉尚执笔,普光检文,窥基纂义,分任其职;窥基请于玄奘,使一人总其成,俾责有所归;玄奘应其请,独以《唯识论》授基。此事为窥基所自述,载在《唯识枢要》,可考而知。但圆测以金贿门侍;于玄奘授窥基时,潜盗听之;又玄奘为窥基讲《瑜伽论》时,亦盗听之。圆测盗听《成唯识论》后,在西明寺,先窥基为众讲之;窥基引以为憾;玄奘慰之,更以《因明论》授窥基。此事真否未明?颇属疑问;或者因圆测与窥基所说不同;窥基门下,遂有如是传说乎?窥基即慈恩大师。其书现存者如下:
《弥勒上生经疏》二卷
《说无垢称经赞疏》六卷
《大般若经理趣分述赞》三卷
《金刚般若经述赞》二卷
《金刚般若经会释》四卷
《般若心经幽赞》二卷
《法华经玄赞》十卷
《法华经为为章》一卷
《阿弥陀经疏》一卷
《成唯识论述记》二十卷
《成唯识论别钞》三卷
《成唯识论枢要》四卷
《唯识三十颂略释》一卷
《唯识二十论述记》三卷
《唯识论开发》二卷
《瑜伽师地论略纂》十六卷
《瑜伽师地论劫章颂》一卷
《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述记》十卷
《辨中边分别论述记》三卷
《大乘法苑义林章》七卷
《因明论大疏》三卷
《玄奘三藏菩萨戒法》一卷
《异部宗轮论述记》二卷
现存者凡二十二部、一百余卷;此外《阿弥陀经通赞》二卷,及《西方要决》二卷,普通以为慈恩之著,殊可怪异;据慈恩《弥勒上生经疏》,为劝勉兜率上生之人;又为慈恩正当立足处;今此三书,与《上生经疏》之说相矛盾,不能认为慈恩之书,故删之;圆测著《解深密经疏》(十卷)、《仁王般若经疏》(六卷)、《唯识疏钞》等;《唯识疏钞》已佚,余二疏尚存。
玄奘门下,除唯识教义外,研究《俱舍论》者亦极盛;普光、法宝、神泰皆撰注疏,即世所称《俱舍》三大家是也各有三十卷。此外窥基有《俱舍论抄》(四卷)、怀素律师有《俱舍论疏》(十五卷),惜不传。兹就其后研究《俱舍论》之状态言之:先有圆晖著《俱舍论颂释疏》(十九卷),此书之出,最可注目,实为后世《俱舍》学者之证券。相传系应礼部侍郎贾曾圣善寺之怀远律师所请而成者;《高僧传三集》谓:“光宝二师之后,晖公间出;两河间、二京道、江表、燕齐楚蜀盛行晖疏焉。”遁麟《俱舍论颂疏记》(二十九卷)、慧晖《俱舍论颂疏义抄》(六卷),俱系解释圆晖之疏。世称颂疏之二大释家二人传不明。此外《高僧传三集》谓有崇廙者,与圆晖同时,著《金华抄》(十卷)、梓州慧义寺之神清宪宗元和年中入寂著《俱舍义钞》卷数不详、绛州龙兴寺之玄约唐末人耶,讲《俱舍论》四十余遍,著《俱舍论金华抄》(二十卷);后唐时会稽大善寺之虚受,亦有钞解圆晖之《俱舍论疏》焉。
玄奘《新俱舍论》翻译以前,研究真谛《旧俱舍》者颇盛;在真谛之翻译中,《俱舍》次于《摄论》,为最经意之作;真谛之《俱舍论》,本文二十二卷,文疏合为八十三卷,语见《续高僧传》;(《宝疏》则以真谛《疏》为六十卷,然则合本文为八十二卷矣。)真谛弟子智恺,即笔受此论之人;应僧宗之请,在智慧寺讲《俱舍论》,为我国人讲《俱舍论》之始;不幸讲至《疏》之第九卷《业品》,即遘疾卒;其师真谛续讲之,至《惑品》亦病,遂辍讲;次年入寂。相传智恺殁时,真谛极悲,聚弟子十余人共传香火,令弘《摄》、《舍》二论,誓无断绝;由此以后,传真谛之法者,必学《俱舍》;其中最著者,为道岳,曾受真谛弟子道尼之教;当玄奘往天竺前,曾从之受《俱舍》者;著有《俱舍论疏》二十二卷,今不传。又《续高僧传》谓慧净著《俱舍论文疏》三十余卷,相传慧净无师独悟,选择名理而成书者。道岳之殁,在玄奘往印度之第七年(在归国七年前),即贞观十年。慧净之殁,在玄奘归国后第二年,即贞观十九年。
玄奘归国,及其灭后,以暨慈恩窥基等诸弟子在世时代,法相宗尚盛;后似不振。慈恩有弟子慧沼,慧沼有弟子智周,著述俱多。义忠、如理、道邑等,皆慧沼弟子也。诸人大概在玄宗开元时期;安史乱后,法相宗遂无可观矣。
慧沼居淄州,人咸呼为淄州之沼;其著述如下:
《金光明最胜王经疏》十卷
《十一面神咒心经义疏》一卷
《法华经玄赞义决》一卷
《唯识了义灯》十三卷
《大乘法苑义林章补阙记》三卷
《能显中边慧日论》四卷
《劝发菩提心章》二卷
《大唐三藏法师传西域正法藏受菩萨戒法》一卷
《因明入正理论义断》二卷
《因明入正理论纂要》二卷
《因明论续疏》一卷
总十一部、四十卷。但《宗脉记》等六十余卷,今佚。弟子智周,朴扬人;世称朴扬大师,其著述如下:
《法华经玄赞摄释》八卷
《梵网经义记疏》三、四两卷。现存。
《成唯识论演秘钞》十四卷
《成唯识论了义灯记》三、四、五、六、四卷。现存。
《成唯识论枢要方志》二卷
《法苑义林章决择记》二卷
《大乘入道次第章》一卷
《因明论疏前记》二卷
《因明论疏后记》二卷
《因明论疏略记》一卷
凡十部、四十余卷;自慈恩迄慧沼、智周,世定为法相宗正统之师;其《唯识述记》、《唯识了义灯》、《唯识演秘》,称为“唯识三书”。
又如理著《唯识演秘钞释》(一卷)、《唯识述记义演》(二十一卷)、道邑著《唯识述记义蕴》(十六卷)。
如上所述:其传世亲教系虽同,但各有所自;约分《十地论》、《摄大乘论》、《唯识论》三种;然其说互有差异,考厥根原,实由对于阿赖耶识地论、摄论二派为阿梨耶识意见之不同阿赖耶识,旧译无没,新译为藏,在地论方面,谓即在差别迷妄中,不没失真如本性,故名无没识:摄论派谓此识为迷妄根本,误认为我体不没失,故曰无没识;唯识论派以为生出迷妄根本之力,隐藏于此;故解释为藏识;地论派以此与真如同一意义,谓为清净识;摄论派以此为真妄和合之识,一方为真如识;一方可为妄识;盖谓现象妄境,乃由此识所造成,《起信论》等呼为和合识者以此。然玄奘等唯识论派,以阿赖耶识全为妄识,主张应与真如分离者也。
此三派之说:谁得世亲之真意?今日难以明定;但地论派之说最古,变化连络之处,不难见也。盖龙树说与世亲说,相异之处,不可确知;窃意二菩萨当时,决非如后人之推想,立于冲突反对地位;唯世亲较之龙树、乃就现象世界、差别世界所现之理由,所谓缘起的方面,稍加积极的解释,以补龙树之言所未备而已。若此说可信,则阿赖耶识所定为缘起之理由;地论派以此清净阿黎耶识,一转而现为妄境界者;摄论派谓真如识庵摩罗识,现为妄境界而失清净本性者,曰阿梨耶识;唯识论派谓失真如本性,单就妄境开发之原理,而得阿赖耶识之名;地论派之说,似自龙树说一转而生之单纯思想,渐次说明妄境开发之缘起,以探其委细之迹;世亲说之真意,何能得乎?且世亲所说阿赖耶识,后之学者,各异其解释;似由后世想象为之;若仅以护法派(即唯识论派)为世亲正统,其说亦未尽当。据以上之理由:则马鸣之《起言论》、为世亲以后之作;不过主张真谛所传摄论派之说耳。地论派之说,最近龙树;《十地论》者,乃连结龙树与无着、世亲之间之一种证据也。龙树有《十住毗婆娑》,世亲有《十地论》;又世亲因闻无着诵《十地论》,乃由小乘转入大乘,故又谓世亲受《十地论》于无着。地论派传于中国时,对于阿黎耶识,已开争端;彼菩提流支及勒那摩提之冲突,今虽未能知其内容,或即此间消息,未肯泄漏乎?《法华文句记》谓地论之相州南道一派,说黎耶清净;北道一派,主张黎耶迷妄:其说之派别,殆即兆自流支、摩提也。
世传法相宗与三论宗为空有之争,指为自昔学者所言;但世亲当时,实非反对龙树而立论;所谓空有之争,应起自后代;即此二派之争,亦以华严贤首法藏,亲闻之日照三藏,而记述于《华严探玄记》、《起信论义记》者,为其根据。然此亦言当时印度之事,即戒贤、智光时代之话;玄奘所记,尚未述及;况戒贤、智光以前护法、清辨时代,有此争耶?又贤首所传智光之心境俱有(第一时《阿含》)、境空心有(第二时《深密》)、心境俱空(第三时《般若》)三时之判,乃承龙树至清辨之说;戒贤之心境俱有(第一时《阿含》)、心境俱空(第二时《般若》)、境空心有(第三时《深密》),三时之判,源出世亲,近承护法;亦未始非贤首对玄奘所传之三时教判而设为夸大之说:总之纵有空有之争,当系新出;决不许溯及护法、戒贤以前也。
以上世亲派三种说中:出自地论派而特别发达者,华严宗是也。纵世亲末流,有种种解释;要之现象世界,总谓为一心之所现,不出唯心论之范围;然说明一心所现之故,若谓为和合识缘起论,则亦可谓为妄识缘起论。华严宗即于地论派之净识缘起论;《法华文句记》所谓地论之相州南道派“计法性生一切法”二者之外,更进而言之者也。
华严宗,贤首大师法藏集其大成;其所师承,相传法藏为智俨至相大师弟子;智俨为杜顺弟子亦云法顺;杜顺所师何人;属于何系统?不可得知世所谓帝心尊者,生于陈代,殁于贞观十四年;然智俨又受《华严》于终南山至相寺智正;据此:则智俨又属于慧光系统。智正之事,须参照前列慧光下之系统图,杜顺亦其系统,唯其师资不明耳。但古来说华严系统者,唯谈杜顺系统,不详言智正系统,因华严宗之成立,受杜顺之影响最大也。智正著述,今不可知;杜顺《五教止观》(一卷)、《法界观门》(一卷)二书,既为五时判教之始;如同别二教之区别论,十玄缘起之妙谈,其端绪亦发于杜顺也。智俨著《搜玄记》(五卷)、《孔目章》(四卷)、《华严问答》(二卷)、《十玄门》(一卷)皆说十玄缘起之道理;又六相圆融之义,亦智俨始说之。若然:则法藏之华严宗大成,有关于杜顺、智俨者,至为明了。即谓华严宗一脉相承,得自杜顺者独多,亦可。
法藏,字贤首一说贤首为敕赐号;又为敕谥号;其说不一。亦有因其为康居人,故以康为姓,而谓为康藏者,所谓香象之称,当是附会之说,本康居人,祖父归化中华;贞观十七年,生于长安。《高僧传三集》载玄奘翻译时,贤首在其译场,充笔受、证义、润文之任;以“见识不同而出译场”。此说若为事实,则玄奘之死,在麟德元年;法藏仅二十二岁;参列译场,当在二十岁左右。一说,法藏至二十八岁,尚未受僧仪;其受沙弥戒,在咸亨元年致远之别传。法藏初即与玄奘意见相异;至实叉难陀来译《华严经》,其思想益熟;译《八十华严》时,法藏年五十余;此时玄奘所传之说,风靡一时;法藏终反抗之,据《六十华严》以组织地论派说而大成之;睥睨一切,以自立说。是以法藏对玄奘派之三时教判,悉反对之;因将摄论派所说,及三论空宗之论,悉数采用,而著《大乘起信论义记》;贬《摄论》所传为大乘终教;贬《唯识》所传为大乘始教;自亲问中天竺日照法师之后,著《十二门论宗致义记》;又将《起信论义记》、《华严探玄记》诸说,隐然同于印度空有二教三时之争论;以反对法相宗三时教之说焉。但《义记》于空有二教三时,述其互有长短,于法相宗之判教论,未严加排斥,仅于暗中抑遏之,其意可知。法藏卒于睿宗先天元年,寿七十岁;著书六十余部,今举其重要者于下:
《密严经疏》四卷
《梵网经疏》六卷
《华严经探玄记》二十卷
《华严五教章》三卷
《游心法界记》一卷
《妄尽还源观》一卷
《金狮子章》一卷
《华严问答》二卷
《华严经旨归》一卷
《大乘起信论义记》三卷
《大乘起信论别记》一卷
《法界无差别论疏》一卷
《十二门论宗致义记》二卷
此外尚有现存者须参观《藏经目录》及《续藏目录》等。又杜顺、智俨所著之书亦同。
华严宗之教义次序,亦极详细,笔难罄述;兹姑言其概略焉。其教义先分教判、教理为二:教判又分同别二教,五教、十宗:就同别二教言之,则区别佛教为一乘与三乘,明其关系为同教别教;以三乘与一乘相较,则权教、实教,高低悬隔,无从比较;但于三乘之上,高置一乘,谓之别教一乘;而三乘究非一乘以外之物;三乘自一乘流出而为法门时,谓之同教一乘。法藏之区别此同别二教也,盖有说焉:自别教一乘言之:则此一方面,当然为三一不同谓之分相门;自他方面观之;则三一又无所谓永永不同;因三即一,一即三,三乘者进可入于一乘,非一乘便可融通于三乘也谓之该摄门。又自同教一乘言之;则一方面一即三,三即一,当然为一三融摄谓之融本末;然一与三,又非永无差别;无二无三之一乘,应机而成一乘、三乘,乃至无量乘;此又无间于融通之妙也谓之分诸乘。如是同别二教;有区别而实无区别;依此同别一乘,则法相宗之类似三乘教,业已暗示,可以知之。盖此同别二教之语,发端于智俨之《孔目章》;且《十玄门》亦有通相别相之语;此等论调,恐自杜顺以来,已有所师承矣《十玄门》述杜顺相承之说者,题为杜顺说,智俨撰。
次述五教之判于下:
一、小乘教 (对心唯说眼、耳、鼻、舌、身、意之六识。)
二、大乘始教 (说八识阿赖耶、如《唯识论》等。)
三、大乘终教 (说现象差别法之不外真如;如起信论、摄论派说,所以说真如与现象之关系,名为大乘终教。)
四、大乘顿教 (前者说差别之妄境,自我妄心出;今此妄心妄境皆空、仅一真心朗朗;如《维摩经》是。)
五、大乘圆教 (更进一步说森罗之差别现象,不外乎朗朗一心之显现;如《华严经》是。)
此五教之判,源于杜顺之《五教止观》; 《五教止观》者,即一、法有我无门(小乘);二、生即无生门(大乘始教);三、事理圆融门(大乘终教);四、语观双绝门(大乘顿教);五、华严三昧门(大乘圆教),此为杜顺述佛教实际修行、自浅入深、由小向大之次第;智俨受之;又于《孔目章》等约为五教,以示华严之高;法藏五教之判,实继承其说。
第三,举十宗之名称:
一、我法俱有宗 (犊子、法上、贤胄、正量、密林山之五部及经量部之一派。)
二、法有我无宗 (雪山、有部二宗。)
三、法无去来宗 (法藏、饮光、大众、鸡胤、制多山、西山住、北山住之七部及化地部之一派。)
四、现通假实宗 (说假部及经量部之一派。)
五、俗妄真实宗 (说出世部。)
六、诸法但名宗 (一说部。)
七、一切皆空宗 (当大乘始教。)
八、真德不空宗 (当大乘终教。)
九、相想俱绝宗 (大乘顿教。)
十、圆明具德宗 (大乘圆教。)
(自第一至第六为小乘教;第七以上为大乘教;此十宗学说甚多,若一一加以说明,未免繁冗;故略之。)
此十宗之判:杜顺、智俨,亦未见有类似之说;不得不谓为法藏考求所得。然上稽光统,已有四宗三教之判释;法藏之五教十宗,或即取材于此参看第十章天台之教判。
华严教义,可分二种:即十玄门、六相圆融说是也。十玄缘起,出于智俨之《十玄门》;法藏继承之;其《五教章》中,次序有变更;至撰《探玄记》时,名目更加修改。故智俨之《十玄门》,谓之古十玄;法藏之《探玄记》,谓之新十玄智俨之十玄门,为杜顺相承之说,前已述之;今比较之如下:
盖此十玄缘起,毕竟不出相即相入之理;相即相入者,示一切差别之现象,皆互相包容,而有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道理者也。譬如甲乙互相倚立,甲退则乙仆,乙退则甲仆;乙因甲而决运命,甲因乙而决运命;即甲委全力于乙,乙为无力,而甲有全力之谓也。换言之:则乙之力,被摄于甲之力;甲之力,全入于乙之力;如斯作用之相摄,因其能相入,遂称为相入。又所谓相即者,万有根于一体,其中以一为主,则他皆为伴,而附属于一主,称为被摄入之道理;前言相入,指作用之相摄;今言差别现象之实体,则物与物相为摄入,而称其有一体之关系;譬如以眼镜观物,则万有皆被摄于眼镜中;举一,则他皆存于此一之中,一积成十,十中存一;然除一不能成十,积一乃能成十;于一之中,有可以成十之原理;与无十则无一,一无则十无,其理相同;故一即十,十即一,彼与此有一体之关系,此之谓相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