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武士的教育中,首先应遵守的一点就是品质培养,而不是重视思维、知识、辩论等精细才能。前面已经说过,美学修养在武士的教育上起着很大的作用。它是有教养的人所不可或缺的,但在武士的训练上,却不是本质,最多也就是附属品。智力超群当然是受尊重的。但是用来表现智力的这个“知”字,主要意思是智慧,而知识的意思只处于次要地位。支撑着武士道整个架构的三个脚被称为智、仁、勇。武士本质上是行动的人。科学在他的活动范围之外。他只在有关武士的职责方面来利用它。宗教和神学则归之于僧侣,武士只是在有助于培养勇气时才会参与其中。正像一位英国诗人所说,武士相信“不是信条拯救了人,而是人使信条正当化。”哲学和文学构成他的智力训练的主要部分。但是,在学习这些内容的时候,他所追求的并非客观真理——文学主要是为了消遣而去学习的,而哲学如果不是为了阐明军事或政治问题,就是作为品质形成过程中的一种实践方式。
综上所述,可见武士道教育中学习的课程主要是由击剑、箭术、柔术或柔道、马术、矛术、兵法、书法、伦理、文学以及历史等组成,这些内容不足为奇。在这些课程中,对柔道和书法或许还要稍作说明。之所以特别强调书法,恐怕是因为我国的文字具有图画的性质,因而具有艺术价值的原因,再者,笔法被认为能表现一个人的性格。柔术,如果给它下一个简单定义的话,勉强可以看作是把解剖知识应用于攻防的目的。在不依赖于肌肉的力量这一点上,它与摔跤是不一样的。再者,它不同于其他攻击方法之处还在于它不使用任何武器。其特点在于抓住或打击故人身体某个部位,使他失去知觉,以至不能抵抗。其目的不是杀死敌手,而是使他暂时失去抵抗能力。
有一门人们期待在军事教育上会有,而在武士道的课程中却看不到的课程,这门引人注意的课程就是数学。由于封建时代的战争并不需要科学的精确性,所以很容易部分地加以解释。不仅如此,整个武士道训练都不适于培养数字的观念。
武士道是非经济性的,甚至它把贫困引以为荣。它同文提狄斯一样,“武士的道德是荣誉心,与其获得利益而蒙羞,宁可选择损失。”堂·吉诃德认为比起黄金和领地来,他更以他的生了锈的枪和皮包骨的马而自豪,而武士对这位拉德曼的言过其实的同僚却抱着由衷的同情。他鄙视金钱——无论是赚取它还是储存它。在他看来,这完完全全是不义之财。对一个颓废时代的形容最合适的就是,“文官爱钱,武官怕死。”吝惜黄金和生命,会受到极大鄙视,而大肆挥霍却被赞扬,谚语说:“勿思金钱欲,因富则害智。”因此,儿童是在完全无视经济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谈论与钱财有关的事,被认为是品味低下,而对各种货币价值的无知却是良好教育的标志。数字的知识,在集合兵力或者分配俸禄和领地时是不可缺少的。但是货币的计算却是交给下级官吏做的事。在大多数藩国中,财政是由下级武士或僧侣来掌管的。有头脑的武士都十分清楚金钱是战争的支柱,但从未想过把尊重金钱提高成一种美德。武士道提倡节俭是事实,却不是出于经济的目的,而是为了克己的锻炼这一目的。奢侈被认为是对人的最大威胁,因而要求武士阶级过最严格的朴素生活,许多藩国都严厉执行对奢侈的禁令。
就像我们在历史上所看到的,在古罗马,税吏和其他掌管财政者的地位逐渐被提高到骑士阶级,国家由此承认了他们的职务以及金钱本身的重要性。不难想象,这一事实与罗马人的奢侈和贪婪之间的联系极为密切。而武士道的规则却很不一样。它一贯坚持把理财之道视为低下的东西——与道德上的和知识上的职务相比的话,它是低下的东西。
由于这样极力轻视金钱和金钱欲,武士道才得以长期摆脱了金钱的种种害处。这就是说明我国官吏长久以来没有腐败的充分理由。但是,唉!在现代,拜金思想是以多快的速度在发展啊!
如今,主要通过数学研究来助长智力训练,而当时,是由文学的讲解和伦理学的讨论来进行的。如前所述,当时教育的主要目的在于品质的塑造,因此,青少年的心就极少受到抽象问题的困扰,仅仅靠博学多识,并不能拥有众多的崇拜者。在培根列举的学问的三个作用,即快乐、装饰和能力三者之中,武士道优先选择了最后一个,其作用在于“判断和处理事务”。不管是为了公务的处理,还是为了克己的训练,都是从实际的目的来实施教育。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当选择品质而非智力,选择灵魂而非头脑来作为启发的目标时,教师的职业就带上了神圣的性质。“生我者父母,使我成人者师长。”因为基于此种观念,为人师表者受到极其崇高的尊敬。能够从青少年那里唤起这种信赖和尊敬的人物,必然卓越人格与渊博知识两者兼备。他是亡父者的父亲,迷途者的引路人。格言说:“父母如天地,师君如日月。”
那种对各种工作都付酬的现代制度,在武士道信奉者之中施行不开,武士道相信存在一种既无金钱又无价的工作。不管是僧侣的工作还是教师的工作,灵魂的劳动都不应该以金银来报偿。并不是因为没有价值,而是它恰恰是无价的。武士道的本能,这种非算术的荣誉,是比现代经济学还要真切的一课。因为工资和薪金只能付给那种有具体的、明确的、可计量的结果的工作。然而教育上所做的最好工作——即灵魂的启发(包括僧侣的工作),并非具体的、明确的、可计量的。由于不可计量的,所以使用货币这种衡量价值的手段在此就不合适了。虽然惯例上允许弟子在一年中某个季节向老师赠送金钱物品,但这并不是报酬,而是献礼。因此,通常那些严厉的以清贫而自豪,太过自尊不愿意去干活,自尊心太强而不去乞讨的老师,事实上也很乐于去接受这些东西。他们是在逆境中艰苦奋斗、保持高尚精神的严肃的化身。他们被认为是所有学问和目标的具体化,是作为锻炼中的锻炼而普遍要求于武士的自我克制的鲜活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