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岩茶别有韵(1 / 1)

闽北的武夷山,奇秀甲于东南。在“曲曲山回转,峰峰水抱流”的沟壑溪折处,烂石砾壤上,生长着岩骨花香的武夷岩茶,有“岩岩有茶,非岩不茶”之说。

丹山碧水,九曲萦回,好茶尽在“三坑两涧”。三坑,分别为牛栏坑、慧苑坑、倒水坑;两涧,则是指流香涧、悟源涧。民间常把“三坑两涧”,视为正岩茶区的代表。其实,真正的“三坑两涧”,是一个大的地理概念,也是正岩茶的一个中心区域。它既是特指,又是泛指品质优异的正岩茶区。所谓的正岩茶区,即是利于茶树生长和发育的最好的山场区域,这个特殊的区域,基本位于武夷山风景名胜区70平方公里的区域范围内。例如:海拔较高的三仰峰,溪水汇流,经悟源涧,流经勾连着的马头岩茶区。其他如竹窠、水帘洞、九龙窠、天心岩、大坑口、鬼洞、状元岭等,就山场条件和岩茶的品质而言,甚至好过特指的“三坑两涧”茶区。

武夷山的牛栏坑

武夷岩茶生长地域的划分,始于清代。最早的文献出现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蓝陈略在《武夷纪要》提到:“茶,诸山皆有,溪北为上,溪南次之。园洲为下。而溪北唯接笋峰、鼓子岩、金井坑者尤佳,以清明时初萌细芽为最。”溪北,是指九曲溪到天心寺的北向。从文中所采的茶,还是以“初萌细芽为最”,基本可以认定,此时制作的茶,还是属于绿茶类。

到了雍正年间,崇安县令陆廷灿在《续茶经》引用《随见录》记载:“武夷茶,在山上者为岩茶,水边者为洲茶。岩茶为上,洲茶次之。岩茶,北山者为上,南山者次之。南北两山,又以所产之岩名为名。其最佳者名曰工夫茶。工夫之上,又有小种,则以树名为名,每株不过数两,不可多得。”至此,已经窥得岩茶的模样。山场与岩茶品质的关联度,逐渐密切起来。

1943年,林馥泉先生的《武夷茶叶之生产制造及运销》明确写道:“武夷重要之产茶地,多在山坑岩壑之间,产茶最盛而品质较佳者有三坑,号武夷产茶三大坑,即慧苑坑、牛栏坑及大坑口是也。所产之茶称为大岩茶。”张天福在1941年的《一年来的福建示范茶厂》的报告总结中也写道:“正岩,亦称大岩茶。”为什么到了民国前后,才开始强调岩茶的坑涧、岩壑小山场呢?这是因为,自工夫茶在武夷山起源并在潮汕地区发扬光大之后,茶客开始“必辨其色香味而细啜之”,这就对武夷茶提出了更高的品饮要求。为了满足这些茶客的特殊需要,大量的沿海茶商,开始在武夷山买山设厂,潜心精制武夷岩茶,如:厦门的杨文圃,漳州林奇苑,泉州张泉苑,惠安施集泉等老茶号。老茶号驻扎武夷山亲自督造岩茶,自然开始对生态绝佳的山场进行细分,自然也会对不同山场的岩茶品质,提出了更高的制作要求。而过去的武夷茶出口,是大宗茶的统购统销,注重的首先是产量,因此,不可能单独对核心的坑涧山场,提出太细、太明确的制作要求。

清代雍正年间,崇安县令刘埥在《片刻余闲集》中说:“武夷茶,高下共分二种,二种之中,又各分高下数种。其生于山上岩间者,名岩茶,其种于山外地内中,名洲茶。岩茶中最高者,曰老树小种,次则小种,次则小种工夫,次则工夫。次则工夫花香,次则花香。洲茶中最高者,曰白毫,次则紫毫,次则芽茶。凡岩茶,皆各岩僧道采摘焙制,远近贾客于九曲内各寺庙购觅,市中无售者。洲茶皆民间挑卖,行铺收买。”刘埥记录的是自己于茶山的所闻所见,颇为真实和详尽。文中的“小种”,是专指小品种的武夷岩茶,而非今天的正山小种红茶;同样,记载中的“白毫”,也并非是白毫银针,它与莲子心一样都属于绿茶。《随见录》这样描述过白毫:“至洲茶中,采回时,逐片择其背上有白毛者,另炒另焙,谓之白毫,又叫寿星眉。”叶片白毫多的,即是比较嫩的叶片。王梓在《茶说》中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判断,他说:“至于莲子心、白毫等洲茶,往往熏以木兰花香,其品质远不及岩茶。”当然,在清代文献中的白毫比较混乱,有时指白茶,有时指绿茶,而在外销茶中的“白毫”,一般是指红茶。

从文中可以看出,经过“景泰年间 茶久荒”后,清代的正岩茶园相对较少,正岩茶的产量也没多少,在市场上很难觅到,尤其是真正的“老树小种”。此景象与今天的市况有些雷同。现在新增的很多茶园,过去曾是茶农的菜地、稻田,或是山涧荒坡。近几十年,新垦的茶园面积,也比过去增加了数倍。即便如此,要寻找一泡上佳的正岩茶,仍需睁开一双慧眼。

牛栏坑核心区的盆景式老茶园

北宋,范仲淹的“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苏轼的“武夷溪边粟粒茶,前丁后蔡相笼加”,指的是流经武夷山脉的建溪,而非武夷山的九曲溪。南宋陆游曾赋诗曰:“建溪官茶天下绝。”武夷茶成为贡茶,是在元代初期。明代嘉靖三十六年,建宁郡守钱业因本山茶枯,武夷山制茶技术又差,于是奏上由延平茶区来取代武夷贡茶。到了清代顺治年间,“崇安殷令,招黄山僧以松萝法制建茶”,这才为武夷岩茶的诞生,创造了可能的技术条件。为什么说武夷山当时的制茶技术较差呢?我们来看看武夷山临近的松溪县,早在嘉靖年间编制的《松溪县志》里,已经有松萝茶的记载了,其中写道:“叶以谷雨前采者,制为松萝。”

自从武夷岩茶在明末清初诞生以后,尤其是在细斟慢饮的工夫茶的推动下,茶商开始推崇名岩、名丛的造势,于是茶农便在武夷山的悬崖绝壁、深坑巨谷中,利用岩凹、石隙、石缝,沿边砌筑石岸,构筑了今天所见到的别具特色的“盆栽式”茶园。

我在调查中发现,1949年以前的近百家岩茶厂,基本为下府(厦门、漳州、泉州等地)、潮汕、广州等茶商所控制,当时的交易市场,已由下梅转移到赤石。那时的茶农,多为被茶商常年雇佣着的江西上饶和铅山的移民,茶农们一年四季管理着茶园,也担负着武夷岩茶的采摘、制作、加工等重任。精制后的岩茶,经闽南和广东,一部分在厦门、晋江、漳州、潮汕等地自销,但大部分要销往南洋诸岛及欧美国家,购买者多为华侨,因此,武夷岩茶一直就是著名的“侨销茶”。此处还要注意,大部分销往湿热的东南亚地区的武夷岩茶,首当其冲的是,需要耐得住远距离、长时间的运输而不受潮变质,这是武夷岩茶相比其他乌龙茶类焙火更重更透的根本原因。困于过去包装材料的落后,旧时茶叶的储存、密封防潮,本是个很棘手的难题。局限于民国前后的岩茶制作工艺,如果茶青焙火不透或成品茶的含水率较高,运输中的岩茶,即便密封于锡器内,或不处在潮湿的环境里,也会在短时间内容易返青或变质。长途运输的特点,及其华侨们的反复的反馈要求,促进了武夷岩茶独特的焙火工艺的形成。

武夷岩茶的基本工艺包括:萎凋、做青、杀青、揉捻、烘焙、挑剔、复火等工序。岩茶的萎凋,如有阳光,则优先采用日光萎凋,次则热风萎凋。做青,是岩茶品质形成的关键环节,通过走水、摇青、等青、发酵等工序的交替进行,促进鲜叶边缘的摩擦和碰撞,使水分得以挥发,促进内含物质发生水解、氧化,直至叶缘细胞破损,出现绿叶红镶边,待青气转化为清香,细嗅有轻微的甜酒味,叶色黄绿,叶面凸起呈龟背形,俗称汤匙叶,说明做青适度。岩茶的杀青,主要为抑制酶的活性,固定做青形成的品质。烘焙干燥,其目的是继续抑制酶性氧化,蒸发水分,消除苦涩滋味,优化汤感。关于建茶最早的焙火认识,至少在明代已形成。《本草纲目》的《集解》耐人寻味,其中记载:“近世蔡襄述闽茶极备。惟建州北苑数处产者,性味与诸方略不同。今亦独名蜡茶,上供御用。碾治作饼,日晒得火愈良。其他者或为芽,或为末收贮,若微见火便硬,不可久收,色味俱败。”“日晒得火愈良”,虽然讲的是武夷溪边的建茶,但是,这也的确是武夷岩茶卓尔不群的特点。

揉捻后岩茶的初焙,又称打毛火,一般焙至七成干为适度。初步干燥后的岩茶,还属于毛茶,其香气较高,这对岩茶的制作来讲,才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尚需进一步的挑剔、分选、精制等。武夷岩茶的焙火,是正岩茶品质形成的定海神针。市场上所见到的电焙茶,很少为正岩茶。正岩茶的精制,传统上是在白露以后。白露后的秋晚,天气不太炎热,空气湿度较低,利于岩茶在开放条件下的焙火、走水、熟化。清代学者梁章钜曾说:“武夷焙法,实甲天下。”此言不虚,焙火是形成岩茶独特风味与口感的关键工艺。走完水后的毛茶,仍需进一步的看茶焙茶。复焙的目的,以火生香,以火生色,促进干茶内含物质的转化,进一步熟化香气,醇厚其滋味。越是等级高的岩茶,越需要文火低温慢炖,文火慢炖出好汤。恰当的火功,考验的是焙茶师傅的定力与对看茶焙火的理解。一款做工到位的传统正岩茶,干茶应兼备馥郁浓厚的焦糖香与花果香,条索油润有宝光,有火功香而无火味和焦燥气,滋味醇滑质厚,汤色明亮通透,香气清凉过喉,杯底冷香悠长,耐泡度高。尾水坐得住杯,且不苦不涩,叶底呈现出吃透火的“蛤蟆背”表征。

过去的岩茶制作,仅有走水初焙、复焙两道火即可。干茶如果因雨天或其他因素受潮,可增加一道补火。陆羽《茶经》云:“茶性俭”,故茶会越焙越空。因此,干茶如果能够焙得足干,焙火次数愈少,茶的香气与品质越高。当下的岩茶比较金贵,为了提高名岩名丛的品质与避免失误,故多在茶的精制中,小心谨慎的分段焙火。但是,这并不代表茶焙得次数越多,茶的品质就会越好,其实这是一个商业的噱头和悖论。岩茶无论焙几道火,无论是焙得轻火、中火、足火,都不成为评价一款好茶的标准。好茶的前提是,要尽量降低焙火次数且要焙得通透,茶汤明亮清澈,入口要细腻顺滑。香气纯净,滋味不苦不涩,茶汤与叶底不能有青气杂味。一款好的岩茶,仅仅有香,还远远不够。尚需要一个“清”字,“香而不清,犹凡品也。”在“清”之上,还需要“甘”,“清而不甘,犹苦茗也。”通过焙火,不仅能够祛除杂味、苦涩,还可使茶“再等而上之,则曰活。”活,即是滋味丰富,入口顺滑,香气层次感强,喉韵悠长,岩骨花香。梁章钜从静参羽士那里悟到的“香、清、甘、活”,一语道尽了喝懂武夷岩茶的密码。

慧苑坑的老丛水仙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耐不住焙火的茶,不见得是正岩正坑的茶。文火慢炖的物理化学作用,是电焙工艺所无法比拟的。碳焙产生的独特辐射、穿透能力与红外作用,可促使儿茶素、醛类、醇类物质的氧化分解,并与氨基酸结合,能够衍生出新的工艺香,提高茶汤滋味的甘醇度和细滑度。尤其是针对某些特殊品种,火工把握得恰如其分,更能彰显武夷岩茶的岩骨花香。一款做工到位的岩茶,如果不受潮、不变质,一般是不需要重复焙火的,否则,会破坏岩茶陈化过程中的“后熟”作用,这就是“藏得深红三倍价,家家卖弄隔年陈”的道理所在。另外,茶的香气是挥发性物质,茶会越焙越空。早在明代,闻龙的《茶笺》就有记载:“吴兴姚叔度言,茶若多焙一次,则香味随减一次。予验之良然。”

武夷岩茶,属于半发酵茶,只有焙足火、焙透火的岩茶,咖啡碱含量低,茶性近乎温而不寒,对胃肠的刺激性较小;而清香型的茶,咖啡碱的含量依然较高,所以还是寒性较重的。纵观武夷岩茶的诞生,其焙火历史的发展、焙火技术的形成,皆是当初为了适应外销茶的远距离运输、保证岩茶不变质而摸索出来的。民国三十二年(1943),林馥泉在《武夷茶叶之生产制造及运销》中写道:“据茶师告知,焙火高,茶可久藏,香色均不易劣变。昔年茶叶销路不阻,焙茶火力较低,复焙时均底衬以纸。先因销路困难,闽南潮汕一带茶商,均要求高温复焙,故近除名贵茶种而外,均不用纸衬,直接烘焙。”其实,林馥泉先生讲的还是一个茶叶含水率的控制问题,本质上也是一个茶叶能否焙透的问题。

我们再来看看,清代著名医家赵学敏对于武夷茶的认知,会让我们对早期的“武夷茶”,建立一个全面的了解。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中说:“武夷茶,其色黑而味酸,最消食下气,醒脾解酒。诸茶皆性寒,胃弱食之,多停饮。惟武夷茶,性温不伤胃,凡茶癖停饮者,宜之。”

上文中提到的武夷茶,“色黑而味酸”,这并不符合清代乌龙茶半发酵、三红七绿的特征,反而非常接近全发酵的红茶特征。个人以为,赵学敏记载的武夷茶,应该是正山小种红茶无疑。翻开中国茶的发展历史,我们便会发现,史料中出现的很多茶名及其所要表达的茶类,时过境迁,与现在的称谓,都有着很大的悬殊。有时候,同一个茶名,在不同的时期,也会有不同的意义。正山小种红茶,因外观色泽黝黑,最早被当地人称为“乌茶”,后称为小种红茶。17世纪以前,小种红茶因产于武夷山地区,所以,常常称其为“武夷茶”。民国二十九年的《崇安县新志》记载:“英吉利人云,武夷茶色红如玛瑙,质之佳过印度、锡兰远甚。”此处的武夷茶,就是很明确的正山小种红茶。18世纪以后,外销茶中的武夷茶,有时也兼指武夷岩茶。19世纪以后,随着六大茶类体系的建立与明确,武夷岩茶、武夷红茶与武夷绿茶,在文献里才逐渐清晰起来。

在乌龙茶的世界里,要想精准地去把握武夷岩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首先,武夷岩茶的名丛、名岩众多,即使是同一个小山场的同一个品种的茶树,也会因在坑底、坑上、岩上、或工艺等因素而造成品质的巨大差别。其次,武夷岩茶与其他乌龙茶类相比,多了道焙火工艺,于是,茶香与茶汤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学茶不能深中肯綮,不明就里,就会感觉武夷岩茶比其他乌龙茶的认知难度更大。根据林馥泉1943年的调查,武夷山的名丛及其花名,就多达280个。到了清末民初,竟有千个之多。现在尚能见到的品种,按茶树生长环境命名的有半天鹞、不见天、岭上梅、过山龙、水中仙、金锁匙、吊金钟等;以茶树形态命名的有铁罗汉、水金龟、凤尾草、玉麒麟等;以茶树叶形命名的有金柳条、瓜子金、倒叶柳;以幼芽叶色命名的有白吊兰、白鸡冠、水红梅、黄金锭;以茶树发芽早晚命名的有不知春、迎春柳;以成品茶香型命名的有肉桂、白瑞香、石乳香、十里香;以传说的栽植年代命名的有正唐梅、正唐树、宋玉树;以神话传说或其他因素命名的有大红袍、白牡丹、红孩儿、水金龟。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九龙窠的大红袍

“武夷和雨采春丛,嫩叶蒙茸,佳名千古重。”武夷山名丛之多,令人目不暇给。水仙的兰香、肉桂的辛香、雀舌的幽香,铁罗汉的药香,水金龟的梅香、奇丹的桂花香,白鸡冠的鲜甜玉米花香等等,香气袅袅无尽,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武夷名丛白鸡冠

个人以为,无论是茶气的刚猛、滋味的浑厚,还是茶汤的细腻、香气的清幽内敛,能超过铁罗汉者无几。武夷肉桂以高香见长,吸引了很多初入门的习茶人,尤其是近几年,改种肉桂在三坑两涧等处大有燎原之势。在其他知名的坑涧,如水仙、矮脚乌龙、梅占、雀舌等品种,在被茶农毫不犹豫地挖掉后,改种肉桂、金观音、黄观音等高香品种,这并非是武夷岩茶之幸,更非是茶人之福。

对于武夷岩茶,如果单以香气而论,甚至不如闽南铁观音、台湾乌龙和凤凰单丛。岂不知武夷岩茶,自古以味见长,需味中寻香,而非以香气论高低。为什么呢?因为武夷岩茶比其他乌龙茶多了一道焙火工艺使然,香气更加成熟内敛,香融于水,而非仅仅浮香飘**。很多外山茶,香高却无味厚,香扬而不幽长,缺乏岩骨,这才是正岩茶与外山茶的根本区别。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对建茶的鉴赏视角,值得茶农和爱茶人深思。赵佶说:“夫茶以味为上,香甘重滑,为味之全,惟北苑壑源之品兼之。”其中的“香”,是融于水中,是蕴含在味中。茶中绝品人难识,自古亦然。因此,武夷岩茶的岩骨花香,是“重味以求香”,迥异于其他乌龙茶的“以香而取味”,究其本质,还是焙火使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所有对武夷岩茶的品鉴困惑,必然会迎刃而解。

悟源涧的肉桂

清代乾隆年间,“红粉青山伴白头”的袁枚,偏爱“吾乡龙井”,因此,他用绿茶的审美去品鉴武夷岩茶,自然是“嫌其浓苦如饮药”。等他游过幔亭峰后,悟出了武夷茶的品饮鉴赏方式,再品武夷岩茶,喜爱之心顿生。于是,他在《随园食单》中写道:“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二杯,令人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瀹至三次,而其味犹未尽。”

对于“岩骨花香”,初入门的茶友可能不好理解。“岩骨花香”一词的最早出处,大概出自民国林馥泉所著的《武夷茶叶之生产制造及运销》一书,其中写道:“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岩骨,是指岩上的茶,其茶汤中感觉“有骨头”。这种骨头,是种质感、是种厚重、是种裹着芳香的啜之有物。这种粘稠细腻的物的存在,本质上体现着正岩茶内含物质的丰富性,就是陆羽《茶经》的“上者生烂石”,也是三坑两涧独具的朝晖夕阴、绝佳的生态使然。

明代吴拭在《武夷杂记》里说:武夷茶,“余试少许,制以松萝法,汲虎啸岩下语儿泉烹之,三德具备,带云石而复有甘软气” 。这种“云石甘软气”,是否就是岩骨呢?要进一步了解“岩骨花香”,我们不妨回味一下苏轼的“骨清肉腻和且正”,以及乾隆皇帝的“气味清和兼骨鲠”。同样是品建茶,苏轼“口不能言心自省”,乾隆皇帝“细啜慢饮心自省”,他们俩在时空上相隔数百年,但在品茶时,却是情发一处,感通一心。一个是“啜过始知真味永”,另一个是“咀啜回甘趣逾永”。他俩不谋而合地发现了武夷岩茶的品鉴要领:武夷茶的茶汤味厚,醇厚的要像鸡汤一样,咀嚼有物;气味清香过喉,香气凝聚不散与粘滑的茶汤裹夹在一起,让人如鲠在喉、回味不尽;而这种滋味的不苦不涩,谓之“和”;其“清香至味来天然”,与无杂味、无青涩气息,谓之“正”。令两人口不能言的大概是“香清甘活”的“活”字。岩茶的“活”,不仅是指叶底柔软、墨绿而有生气,也是特指每一泡茶汤的香气清和、富有变化,具备良好的层次感和含英咀华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