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正是吃茶天

席中有茶真滋味

腊梅树下坐饮茶

·清寒正是吃茶天

在初冬的太阳里晒晒,像一泡老茶饮过,温暖熨帖。轻寒正是可人天,我从茶柜里找出珍藏的半片八八青饼,交予王禹兄拆茶主泡。我乐得清闲,把玩着茶室里清供的娇黄佛手,沐着清新微酸的果香,享受着冬日里越来越少的暖阳。

干仓的八八青茶,条索粗壮油亮,金毫弥漫其间,茶香透纸,菌花香浓。沸水冲泡,洗茶一道,茶烟袅袅处,飘逸出的梅子香浓,已浮动绕梁。汤色入盏清澈,绯红娇艳,入口梅香菲微,鼻端习习;茶气刚猛,微苦微涩,汤厚滑软。口腔前部因涩收敛,后部生津如泉涌;十余泡汤色、香气不减,杯底果香浓郁持久。饮尽数盏,前额、后背已微微发汗,齿颊久久地回甘,这是一款标准现代普洱的干仓茶。

八八青饼,是香港著名茶人陈国义先生收藏的,从1989年至1991年之间,勐海茶厂出品的所有7542生饼茶。 不久,陈国义先生读到我写的关于八八青饼的品饮感受,他作为此茶的始作俑者,写下了最有说服力的以下评语:“回想起当年收购此茶三十吨青饼,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当年在香港还末流行喝青普,大部分本地人还不知道‘青普洱’是何物?时至今天,此茶巳不知不觉经历了廾载岁月,以滋味和茶韵而言,山东的静清和君说:这茶可算是现今优质7542干仓茶的标杆,此语也实不为过。究其原因,乃起于我当年:一、大胆全数收下; 二、其后,余希望探索是否用干仓存放它,可保留其原始的芳泽,又或许会否如广东新会陈皮一样,可以越陈越香醇呢 ! 结果这个不急于把货换钱的探索精神,换来了肯定的成果,成了‘优质干仓茶的标杆’。可谓上天不负有心人。它报以各位爱茶人,让我们今天有幸可查知、并且品赏到经历廾载时光的那股迷人魅力。今天, 余在三醉斋细阅静清和君,对原创干仓八八青的赞美之情,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安慰和喜悦,感激之情,唯有草字感谢各位对这茶的爱戴,特别是静清和君的真情流露。”

是啊,谢谢陈先生的肯定和赞誉,从陈先生的回复中,我们可以看到九十年代之前,香港对普洱生茶并没有多少认识。二十年的枯索静寂、苦情涩绪,二十年的蕊寒香冷、露浓花瘦,幻化为此刻的盛时灿烂,淡时沉静。这一壶煮了二十年的光阴,顷刻间可将倦怠的心境,悲情的人生,于茶淡香柔中尘埃落定。八八青口感丰富,层次跌宕,色泽蕴柔烂漫,最适低斟浅酌。

·席中有茶真滋味

熟悉安诺老师三年有余,常常研读她的随笔,关注她的茶席。前年的小雪节气,与安诺老师在武夷茶聚,有缘求教聆听,感悟良多。

所谓茶席,不过是泡茶的方便法门。茶席是一个场地有限,却呈现无限茶意的清雅空间。煮水器、泡茶器、品茗杯、茶花、茶仓、水方等茶器具的布置,需要有空间的高下相宜,动静平衡。器具之间不是干枯的罗列展示,彼此有着生命的相生相惜,有着气韵流动的相互映照。

茶席的泡茶轨迹,分茶路线,要节奏和缓,体现人文关怀,遵循方便简洁原则。泡茶的平面,横看成岭侧成峰,层面点线成风景。一个席上,如有竹影松风,光风霁月,茶席便有了时空和节气的光阴美。席上的插花、焚香,繁丽缟素,玄赏幽邃,只是茶主人的随喜所为、锦上添花。比如陈设一段长满青苔的枯枝,一枝洋溢着诗意的花果,一方秦砖上青翠养眼的菖蒲等,看似寻常,其中渗透的学识修为、审美情趣,是茶席流淌出诗情画意的茶外功夫,只宜静参慢悟,初学者无法苛求。

泡茶布席,随喜随兴,器具无需名贵,但须素雅,最好啊,茶的器具要有幽光和包浆。一席茶的素养与温润,由此铺陈开来。一切的准备,都是为所品之茶拉开帷幕,去映衬茶的赤橙黄绿蓝靛紫。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有颗平常心,坐在席上的状态,应该就是自己平时散淡的样子。所以说,喝茶是一种修行,修行的功夫,尽在于平时行住坐卧的朴素生活中。至于幽坐吟咏,也不是不可。只要把心灵安住在这一席茶中,随心地喜悦着,把茶汤的香气、滋味、神韵,无私愉悦地分享给席上的诸位,就是一席人茶合一的好席。

所谓茶席,不过是泡茶的方便法门。

茶席是一个场地有限,

却是呈现无限茶意的清雅空间。

茶席的泡茶轨迹,分茶路线,

要节奏和缓,体现人文关怀,

遵循方便简洁原则。

在武夷山安诺老师曾经说过:“去任何地方,不说做出贡献。但要如同不曾来过,走过别留痕迹。”无论走到哪里,尽量抹去自己的碳痕迹,像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学会敬天惜物,少污染,不浪费,这是一个茶人的基本修养。我记得合肥的婉儿,在九华茶会后写下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话语:“众人散去后的大殿廊下,最后映画在心间的是一直辛苦司水的茶人,弯下腰身用手清理下水渠中茶叶残渣的安静身影。”

曹禺晚年曾问赵朴初:“你喝茶,可有禅意?” 赵朴老却说:“但以喜心饮茶,就有禅意。”茶如此,茶席也应如是。

·腊梅树下坐饮茶

我到达安吉时,茶山上飘了薄薄的一层小雪。茶树玉色娇白的叶梢上有白雪映衬,叶色愈见冰清玉洁、仙骨佛心。小雪时节的安吉白茶,又在苦寒中酝酿春天的心事了。

行色匆匆的两天后,我告别一滴水茶馆,乘车去千年古镇同里,赴一场茶约。我住在古色古香的恩泽堂,却被隔壁承恩堂满院清冽的腊梅香吸引过去。承恩堂是一个清丽古朴的百年老宅,不用主人介绍,单是院内半抱粗的玉兰树,碗口粗的一树盛开的腊梅,已娓娓道出老宅的悠久历史了。

这株被高大的玉兰树遮阴着的腊梅树,开得素净纷繁。花开蜡黄,星星点点,簇拥在绿中微黄的枝叶间,清芳幽冽袭人。它的香带着时令节气的冷韵,不同于中秋暖暖甜甜的桂花香气。宋人董嗣杲的腊梅诗“磬中种厅英可嚼,檀心香烈蒂初容”,说的就是这树磐口梅的沁香可嚼。

江南的冬天室内阴冷,我和亚伟兄在腊梅树下坐定,一壶“红袖添香”,喝得身心暖暖。细碎的阳光,透过腊梅的枝叶花朵,漏影到茶席上,透视出江南特有的光阴美。茶汤温润金黄,清甜暖人。不能辜负了这树花蜜香浓的磐口梅,我起身摘了两朵半开如黄蜡剔透的腊梅花,丢入盖碗内, “造物无穷巧,寒芳品更殊”,茶汤里的温婉,陡然多了清冽的香幽。

“红袖添香”用江南古井的水冲泡,虽是初相见,但茶汤却细腻柔滑了许多。遇到芬芳清冽的腊梅,香气变得蕴藉清婉。江南的水软,把人养的吴侬软语,把茶泡的冷艳清香。腊梅树下暗香浮动的一席茶,让我想起了丰子恺漫画的题诗,“小桌呼朋三面坐”,是该“留将一面与梅花”了。这是我极喜欢的诗境和茶境。

品“红袖添香”时,还有一次更绮丽的茶聚。那是不久前寒露的一个下午,雪白的茗花开满大唐贡茶院,竹影婆娑在茶席上,如水墨洇洇。我用庆余堂的纯银盖碗,瀹泡“红袖添香”,与对面的双且、老崔茶叙幽怀。旁边的南山如济兄,箫吟着《牡丹亭》里的《惊梦》一折,低回悠远。一曲吹完,如济兄笑着说:“大唐贡茶院里,竹林茗花间,金沙泉水,泡红袖添香,听《牡丹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席茶真叫**。”

如果腊梅树下的这席茶冷艳,那么由《牡丹亭》相伴的那席茶,一定是**无双了。

夜深了,我收拾起腊梅树下的茶具,寄宿在恩泽堂的客栈里。清寒的夜里,看梅影横窗,听风摇翠竹,久久不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