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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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来北京生活。

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小手。那时候我算是初来乍到,光是要安顿自己就耗费时间。

很奇怪,以前的假期总是时不时地来北京玩儿。

有时候是纯粹来玩儿的,待上一两个星期;有时候是因为出版的事宜需要跟编辑商量,会住上一个月,甚至更久。那段时间总会找朋友聊天,去南锣鼓巷或者后海待一整晚,等到我搬来了北京,反倒忘了联系他们。而搬来北京后,也只去了一次南锣鼓巷。

兴许是来一个城市玩儿,跟在一个城市住下,所感受到的终究是两回事。

我以前觉得北京是形容词,用来代表着所有美好而又生机勃勃的未来。

可真的住到了北京,才发现北京是动词,伴随着心动、心碎、热烈和悲伤。

当然再后来,我也不再老想着这些了,常常我自己都不会刻意地去想自己在北京生活,生活的琐碎填满了我的日常。

再一次见到小手,是在2017年。

这一年,我已经告别墨尔本两年,老高也结婚快三年了。

时光匆匆。

小手有了新的恋爱对象,是在去年认识的,聊天时她提了几次,听起来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当一个人走出了过去恋情的困扰,就不应该在她面前过多提起从前,所以我没有就感情话题多说什么。反倒小手自己说,现在回头想想在墨尔本的生活,简直恍如隔世,像是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我说有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样的日子瞬间就离我们远去了。

她说,“瞬间”这个词倒是形容得不错。又接着说,可能因为我们离开了那座城市吧,回忆也就没有办法再延展了。

我点点头,感叹道:没想到我们都会在北京生活。

她笑着说,跟我们一样不远万里来到北京的,又何止我们几个呢。就比如现在我们身边坐着吃饭的人,可能也是从另一个城市过来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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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小手刚来北京时,可以算是一穷二白。

来的时候拖着一个行李箱,压根就没做什么准备,行李箱有一半都是空的。

她说倒也不至于大脑一片空白,多少畅想了一下在北京的生活,可做来北京这个决定,倒是一瞬间的事。一拍脑袋,买好机票,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

但刚来北京的第二天,就彻底蒙了。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可当时的情景却很糟糕。

她在北京没有什么朋友,在来之前的那晚在网上找了个中介,说要看房。在房子找到之前先住在旅馆里,反正也没几天,她想着应该会很顺利。

旅馆也是最便宜的那种,类似于大家刚出火车站,被拉过去的那种旅馆。

我听到这里想到自己也住过。

“就是一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热水,就一张小小的床,跟集装箱似的。”我说。

小手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也住过呢。”

她说当时住着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大概脑海里想的都是几天以后就能住上找好的房子。手头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是那几年拼命攒的。当时告别墨尔本时,四处旅行过,还好没有花光。

想要找房子,就得去找中介。小手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中介人很好,给她递热水,说话也是慢慢的、很温柔的感觉。也因为这样,她没多想,在看完第二个房子后就交了定金。结果第二天房子被租出去了,她还纳闷怎么昨天交的定金今天就能被租出去,但她那时没有什么跟中介打交道的经验,听着对方的说辞,觉得可能她也没办法,毕竟中介也左右不了房东。

我听到这里有些生气,说:“中介如果不跟房东商量好,怎么可以收定金呢?而且你当时没有第一时间跟房东联系吗?”

她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个理,但当时没想到这些。”

我问:“那定金退吗?”

小手说:“退,但要过几天才退,这段时间还可以看看房子。我当时心想也行,反正能找到住的地方,免得再交一次定金。”

我说:“小手,定金是取决于房东要多少的,而且你也可以商量的,中介只抽成。”

我想小手大概是被那个温柔的语气和神情给弄迷糊了,你知道的,刚进入社会的时候,总觉得每个人都是温柔善良的。

小手又在旅馆多住了几天,在第三天顺利地找到了房子。

那房子虽然不大,但看着还挺温馨,而且小手觉得房子小反倒有安全感。当时她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当即就跟中介签了合同,这个房子没房东,好像是他们中介自己管理的。

我听到隐隐觉得不对。

果然房子住了没几天就出了问题,燃气费交不上,厕所的莲蓬头也是坏的。床咯吱咯吱响不说,早晨起来发现床莫名其妙塌陷了一块。她自己刚住进来,也没有对房间做什么,这房子的问题肯定由来已久。

她立马去找中介讨要说法。

“最开始依然是和颜悦色的那种语气,跟我说回头会找人处理的。可我等了几天没人来,再去问对方就换了一个语气,说是我当时自己没看清,能怪谁。我一气之下说要找律师告他们,他们一脸无所谓地拿出合同,说白纸黑字,我自己签的。这时候我才发现合同里有一项是确认房间设施没问题,所以他们一口咬定,所有的问题是我自己造成的,不会给我找人维修,要我自己掏钱。要退租也没问题,付违约金就好了。”

我叹气说:“这是遇上黑中介了。”

小手说:“遇上了,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被他们一脸嫌弃的表情打发走了,后来我再去找他们,就把我晾一边。”

我说:“你也算是够温柔的。”

小手说:“哪算是温柔呢,只不过是气自己没有手段,也不会说话,更气自己当时太轻易相信人,正规中介都是很好的,自己偏偏遇到一个黑心中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总觉得能够相信别人是很可贵的能力,现在我们遇到每件事第一反应都是怀疑,如果可以,我希望每一个人都不要辜负别人的信任。因为辜负了一次,这世上就少了一份信任。

慢慢地,遍地都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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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手在这样的房间里,还是住了四个月左右。

那时候她是真的没有钱了,要想换房子,必须拼命找工作。她把北京的六号线和十号线坐了个遍,现在还记得有一次绑好的马尾辫生生被挤得散开了,下地铁后发现自己的发绳被挤掉了。那时她只能想到一个成语。

我抢答:“‘欲哭无泪’对不对?”

她说:“差不多差不多,我本来想的是‘哭笑不得’。对了,还有一次,我被生生地挤得碰不到地。”

我说:“这有些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她解释说:“就是我整个人被挤在了半空,那时候我背着一个包,包和人都被挤起来了。你想象一下,这是什么样的拥挤程度。”

我笑着说:“见过挤的,也听过一些形容,你这样的形容还是第一次。”

再后来她找到了新媒体的工作。那时候有个公众号需要一些有音乐背景的人,写一些关于流行音乐的文章。她想了想,就去应聘了,虽然跟音乐有一点关系,但问题也不大。

终于,找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还算过得去。

那段时间,别无他法,只能熬。

在地铁里来信息了,再挤也要尽快去回信息;到家了犯困,一条信息来了就得打开电脑改文稿。她那时候也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要忙的事情,后来想明白了,每份工作都是这样的。不过忙起来也好,总算不用去想以前的事了。工作稳定下来,有了第一份工资就攒起来,无论如何都想着要换房子。

我突然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她回了墨尔本,那一次回去,她一定是想方设法筹到的机票钱。换房子的事儿因此往后顺延了许久。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觉得很不礼貌,怕她想到了这些,赶紧喝了口水掩饰。

她没注意到我的举动,自顾自地说,2015年那段时间总是做噩梦。

因为害怕突然生病失去来之不易的一切,怕突然家里的网络不好,怕有一天做饭做着做着突然崩溃了。崩溃的不是做的饭不好吃或者怎么的,而是怕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说,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小手笑着说,不对,日子是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好起来的。

我们每个人大概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吧?

生活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有了一些能说上话的人,可变成好朋友还需要一段时间;终于慢慢摸到理想生活的雏形了,可心里还是没有安全感。

生一场病或者稍微慢下来一些,一切就可能化为乌有。

长辈告诉你一些生活道理,前辈告诉你一些工作技巧,但归根结底,成年人的世界里能做的事,大概只有慢慢熬。

熬到天亮,熬到冬天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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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小手熬了过来。

她说,现在换了一个房子,跟男友一起住,总算不是只有一个房间了,还有了一个书房,养了一些绿植,家里增加了许多生活气息。也不做噩梦了。“我想我之所以不再做噩梦了,是因为有了重新生活的底气。毕竟那场失恋和刚来北京时的窘迫也没能打垮我,你说对吧?”

我说了句:“哪怕遗忘很漫长,哪怕重新开始很漫长,你也做到了。”

她笑着点头,继而跟我告别。

告别后,我一个人坐车回家,车没有停到门口,而是停在了离家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我慢慢走,慢慢踱步回家,路上遇到一个着急赶路、神色慌张地打着电话的小姑娘。

她路过我身旁,我听到了这么一句:“对不起,对不起,等我回家就改。”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瘦小,影子越拉越长,过了一会儿,她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陌生人,你或许觉得眼下很难吧。

所有的过去都在远离,所有的未来还没有靠近。我们卡在中间,日夜奔波,可静下来又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这都没关系,只要内心有所期待,并且愿意付出努力,我们总能收获一些什么的。

既然选择一无所有地来,自然不能一无所有地走。

你能做到的,就是在这座城市里面扎根。

日子会慢慢慢慢变好的。

我轻声说。

(《想唱给的人都是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