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的香气(1 / 1)

A Faraway Smell of Lemon

现在是九点半,奥利弗肯定在用他的阿斯泰利克斯碗喝麦片粥。他今年三十三岁,平时没有什么固定习惯——就是麦片粥和碗,他在这两者上从不让步。

“让他见鬼去。”宾尼哼了一声,大步走进清晨的熙攘。人行道上挤满了出来采购圣诞节物资的人,大街小巷被笼罩在十二月阴沉的乌云下。每当阳光穿透云层,都能看到天上的太阳苍白得好似月亮。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身穿六十年代经典红色外套的年轻姑娘,她正在抬头看雪。商店橱窗装饰着各色彩灯和亮晶晶的小玩意儿,还缀着发光的文字,祝所有人幸福。“见他的鬼。”宾尼又骂了一声。不,不,不。她绝不会哭。

她已经把孩子们送去学校上最后一天课了,所以现在有五个小时来搞定圣诞节。受到父母的影响,宾尼从小就深爱着圣诞节——派对、美食、礼物、节日装饰,但她今年什么也没准备。她没有买圣诞树(因为不需要),没有订火鸡(反正总也吃不完),没有给寄来贺卡的人回复贺卡,也没有买礼物和包礼物的金属色彩纸。今天一早,可可在壁炉架上挂上了她和卢克的大羊毛袜。(她说:“这样当天我们就不会忘记了。”)如果圣诞节这台机器能不管宾尼,自行来去该有多好啊。

孩子的一个同学的母亲像深谙有氧运动的仙女一般朝她跑来。宾尼愣住了,慌忙寻找逃生之路,可她不是那种轻易能躲得起来的人。

没错,宾尼又高又大,就算弓着背也是鹤立鸡群。而且她确实是这样做的。她时时刻刻弓着背,耷拉着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大块头。一如往常,她穿着早晨起**厕所时,从床脚随便抓起来套在身上的黑色松垮衣物。

那位奔跑着的母亲看起来不像是会随便捡昨天脏衣服穿的人。她穿着一套带毛领的糖果粉运动衫。这位母亲在学校的PTA(1)里有工作,但宾尼想不起来是什么职务了。因为她从来不看PTA的邮件,也从来不参加活动。如果宾尼站着一动不动,或许能假装自己不在这里,或许那个女人就会径直跑过去,不会发现她。

“宾尼!”那身快乐的运动服朝她发出了声音,“嘿呀!”她喊了一句可能来自耶稣降世剧目的台词,不过,一辆双层巴士轰鸣着开了过去。红衣美人的广告几乎覆盖了整个车身。

耶稣降世的话剧安排在今天下午。不过孩子们一直在纠正她,说那不是耶稣降世,而是“冬季庆典”。昨晚卢克爬进被窝时,宣布自己要出演蜥蜴拉里。“耶稣降世里没有蜥蜴啊。”宾尼说。“不是耶稣降世。”卢克叹了口气。可可补充道:“我们校长说耶稣降世的故事不够多元,而且里面没有女孩子的角色。除了马利亚。”“可是任何宗教节日里都没有蜥蜴啊。”宾尼说。“蜥蜴拉里是巴斯光年的好朋友。”卢克说。“什么?”宾尼说,“巴斯光年跟圣诞节没有关系!你永远不可能在圣诞节相关的场合见到他!”可可说:“反正拉里很重要,他还要唱《冰雪奇缘》的主题歌呢。还有,我扮演过去之灵(2)。”宾尼抱怨起来。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变出一件蜥蜴戏服,谁也做不到。更何况,“过去之灵”完全是另一个故事里的角色,作者还是查尔斯·狄更斯。可可和卢克严肃地对彼此点了点头。“没关系,妈妈。”可可轻声说,“米拉的妈妈帮我们做了戏服。卢克有一条蓝尾巴,还有背棘。我则有一盏油灯、一顶毛帽子,还有一套纱丽服。”可可似乎很满足了,她一点都不在意。

可是宾尼在意,她太在意了。她想做个好妈妈,可是外面有那么多对手,她们不仅是好妈妈,还是“超级”好妈妈。那么多年前,查尔斯·狄更斯描绘雪景和圣诞精灵,还有烤肥鹅和乡村舞蹈的时候,是否意识到自己究竟开了一个什么头?难道一边做兼职一边抚养两个孩子还不够苦,她还要安排每年一度的圣诞盛会才算称职?

那身运动服离得太近了,她终于逃脱无望。接下来将会发生一场对话,运动服会问宾尼有没有准备好欢度圣诞,顺便还会问,“奥利弗怎么样了?他真是个好男人,对吧?”然后,宾尼恨不得大声尖叫。不,她一点都没准备好,她的心都碎了,碎成了两半。圣诞节的意义何在?她真正想要的是将生活对她毫不留情的摧残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然后冷眼旁观别人在无边的痛苦里挣扎,屈服于她不许自己承认的悲痛之情。

可她只是拍了一下脑门,说自己刚刚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还有一样东西没买,比如火鸡,随即她跑进最近的一家商店。推开店门时,她手上的伤口如针扎般隐隐作痛。

穿过一道纱帘,宾尼仿佛发现了一个平行宇宙。这家店开了好久,可她从未费心走进去过,就像她也从未费心光顾过隔壁那家卖派对礼服和婚纱的精品商店。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站在这个奇怪而陌生的地方一动不动,周围的灰尘就像亮片一样凌空盘旋。这种沉寂很异样。店里摆满了一架又一架清洁用品,一罐罐、一筒筒、一瓶瓶,有塑料容器,也有玻璃容器,全都按照一定间隔、从大到小顺次陈列。商店里还陈列着刷子、抹布、钢丝绒和掸子(羽毛掸和黄掸子都有),以及一盒盒手套——耐用型、乳胶型、橡胶型、聚乙烯型,除此之外,还有棉线拖把、橡胶扫帚、垃圾夹和普通扫帚。宾尼从未意识到清扫这桩事竟然如此复杂。收银台旁摆着一个小小的塑料天使,那便是这里唯一的节日装扮。塑料小天使顶着光环,穿着打了许多皱褶的白色长衫,长着一对金属箔覆盖的尖翅膀。店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宾尼想到了柠檬皮。显然,这里没有任何东西适合她。

她正要退出去,突然听见寂静中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宾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眯起眼睛,看见一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女人朝自己盈盈走来。她一身象牙色肌肤洁白无瑕,长着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仿佛是隔着一张陶瓷面具凝视着宾尼。这人可能才二十出头,穿着崭新的制服,看起来像个牙医,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是牙医。她把一头黑色长发扎成光滑的马尾辫,双手垂在身侧,绉胶底的鞋子若即若离地并在一起,仿佛任何物质上的不整洁都会对他人造成冒犯。

十岁的可可是家里唯一懂得整洁的人。卢克完全不懂(他说他才八岁),宾尼也完全不懂,尽管她已经四十七岁了。曾经,不管是作为海军军官的女儿还是社会名流,手下都有“懂行”的人负责这些,然而现在,宾尼已经学会了接受混乱。她的房子被埋没在一大丛常青藤中,小房间里堆满了她父母留下的维多利亚式家具(奥利弗管它们叫——不,曾经管它们叫“垃圾”),大部分已经沦落到垃圾堆里了。那些家具表面落满了灰尘,上面还堆着高高的旧杂志、旧报纸、纳税申报单和她懒得回复的信件。地毯上满是棉花糖一样的小灰球,皱巴巴的衣服落在通往洗衣机的路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乐高块。起居室正中央有一丛干枯的灌木,现在已经被孩子们当成了圣诞树,他们用剪纸雪人、鸽子羽毛和颜色鲜艳的糖纸将那棵树装饰了一番。

“你这儿卖我需要的东西吗?”宾尼问,“比如扑热息痛,或者咖啡?”

年轻女人有点冒失。虽不算失礼,但也不友善。她说:“这是一个家族经营的商店,我们从来不卖清洁用品以外的东西。我们主要给酒店和餐饮企业供货。”

宾尼打量着端坐在架子顶端、像彩色眼睛般闪着微光的瓶子。请保存在幼童无法触碰的场所。含磷酸、水杨酸苄酯。若不慎吞服,切勿催吐。

“这东西合法吗?”

“我们不卖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不像某些超市,只卖灌满水的漂白剂。举个例子,某些浴室清洁剂专门用于清洁浴室瓷砖,某些则会与砂浆发生恶性反应。你必须将这些情况考虑进去。”

“我猜你会的,反正我没有浴室。或者说我有浴室,只是没有门,水也不会洒下来,而是砸下来。”

“太可惜了。”年轻女人说。

“的确。”宾尼赞同道。

“你该修理修理。”

“确实,但我不打算修。”

浴室是过去三年间奥利弗夸下海口要修好的东西之一,另外一样则是吸尘器。奥利弗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他性格随意,大大咧咧的,总是反穿T恤,脚上胡乱套着不配对的袜子。如果有人伸手过来要,他连裤子口袋里的零钱都要摸一会儿才能掏出来。剩下的时间,他则忙着看天。宾尼怀疑他总有一天会张开双臂,凌空而去。

奥利弗比宾尼小了整整一轮,而且没有固定收入。原因在于,他虽然是个演员,却永远拿不到所谓有“正经戏份”的角色,只能去配音,或者偶尔演一些喜剧节目。以前,这些都不重要。他总把车钥匙插在车门上,总会忘记换掉用完的厕纸。以前,这些都不重要。他有时会试着修理淋浴,却在经过浴室镜子时注意到自己的仪表,然后就会跑到厨房去问宾尼要遮瑕膏,因为他可能有个痘要冒出来了。以前,这些都不重要。

爱情已经趋于平淡,他们不再去发掘对方身上的独特之处,而那种独特之处也不再是彼此眼中美妙的源泉,反倒成了令人恼怒的缺点。每次踹到他放在床脚的吉他,宾尼都会发出咒骂声,或者抱怨:“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用我的润肤霜?”奥利弗会说:“我以为你不介意。”“我当然介意,因为你总是记不住放回原处,而且从来不盖盖子。”“那我以后不用了。”奥利弗会耸耸肩,“如果是我的,我会很乐意分享。”他会跑到楼上弹吉他,留下更加生气的宾尼,她现在不仅更加气愤,还成了比他小气的人。奥利弗伤心的时候就会弹吉他。他哼唱的曲子会将他带到一个梦幻岛,那里的女孩儿都留着长发,湿漉漉地躺在爱尔兰的海滩上。她们那么美丽,尽管都显得有些幼稚。

商店里的女人还在自说自话,谈论着清洁剂。“当然,某些洗剂不能用于清洁塑料和地毯,就算是油毡也要小心。这些洗剂必须专品专用。”

这对宾尼来说简直是诅咒。东西不就分为干净和不干净吗?她家属于后者。于是,她尝试换个话题。“我住的地方有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但是持续好几年了。”

“下水道吗?”尽管她本人没什么兴致,但店员产生了好奇。

“不,有点像……旧东西。像过去。房子每个部分的气味都有点不一样,比如楼上的厕所门口,我能清楚地闻到前夫的须后水气味,可我们离婚已经六年了。有时我还能闻到我母亲的茉莉花香皂味儿。小时候我有个比我小几岁的朋友,我们无所不谈。她大学毕业后结婚了,我们从此失去联系,可我还是隔段时间就能闻到她身上常有的玫瑰精油香味。你觉得房子会保存记忆的气味吗?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记忆的气味?”店员皱起眉头。

“好吧,你当然没有类似的经历。毕竟我家基本上到处都覆盖着屎。”

“这跟你说的气味有关系吗?”

“比喻性的屎。”宾尼大笑起来,但马上后悔了。因为这很像她前夫爱开的那种玩笑,显得她是在自以为是地卖弄小聪明。

她并不想卖弄智力,就像她从不搔首弄姿,也不想外露自己的感受。几年前,父亲与母亲先后去世,宾尼却拒绝哭泣。“你得发泄出来,”她的朋友劝慰道,“允许自己感到悲伤。”但她不会照做。哭泣意味着承认某些人、某些事真的永远回不来了。更何况,考虑到她的体形,哭泣可能有点危险。她可能会让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泽国。于是,她不再和朋友见面了。

宾尼对那个年轻女人说:“我家吸尘器坏了,我对象准备修好它。我并不觉得他真的知道该怎么修。他只是希望自己是那种会修吸尘器的人,所以他就自以为是地说大话。”

“它能吸吗?”

“什么?”

“你的吸尘器?”年轻女人轻吸一口气以强调自己的意思,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世界上最文静的打嗝声,“可能只需要换一个新的集尘袋。”

“假如生活也能如此简单就好了,”宾尼说,“你认为我的心需要换个什么?”

年轻女人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开玩笑。”宾尼告诉她。

“好吧。”年轻女人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笑。

真正的玩笑是,宾尼一度认为她和奥利弗开始走上坡路了。大约两周前,他给她买了一个圣诞礼物。宾尼知道,因为他把东西落在了驾驶座上(她找钥匙时发现的)。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就包在节日专用的礼盒里。那天晚上他们**了,第二天也**了。不是两人刚刚在一起时那种迫切需要对方、仿佛要将对方吞吃入腹的激烈交缠,而是一种熟悉的温存。黑暗中彼此的微笑,轻轻拂过脸颊的气息,肌肤相亲时他甜蜜的体温。奥利弗的吻如此美丽,他的唇贴着她的唇,仿佛他要给予她唯有此时才能给予的一部分灵魂。他静静地在她体内**,直到她如花儿般绽放。

几天后,他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左脚不敢着地,仿佛脚底被许多看不见的钉子扎到了。“嗷,”他像渴求关注的孩子一般叹息道,“哦,哦,哦。”

“早啊,小奥。”

“可可去哪儿了?她说要帮我拿创可贴。”

“她去上学了,亲爱的。现在都九点十五分了。你要创可贴干什么?”

“哦,哦,”他重复呻吟了几声,跛行到一张椅子旁,坐下了,“宾,我脚上长疣了。可可帮我看了一下。好疼啊,真的特别疼。我不懂你为什么在笑,你这样很不礼貌。”

她很想说别撒娇了,让她看看。她真的很想说。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脚指甲。电光蓝,像人鱼的鳞片一般闪闪发光,指甲下方长着稀稀拉拉的黑色毛发。“咦,小奥,你涂了指甲油?”

“呃,”他尝试在脑中寻找无关紧要的记忆,“对了,是萨丽涂的。”

“萨丽?”她问。

然后真相大白了。

宾尼与奥利弗在餐桌旁相对而坐,低声交谈。他们之间感觉不到怒火的存在,两人甚至面带微笑。他们早就忘了奥利弗脚底的疣。他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的手指,仿佛在里面落下了什么东西。奥利弗告诉宾尼,几个月前拍摄早餐麦片粥的广告时,自己如何结识了萨丽。她也参演了广告,当然,心里充满了厌恶。

“肯定的。”宾尼赞同了萨丽的想法,仿佛两人是好朋友。这很奇怪,因为她已经与那么多真正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但你没有爱上她吧?”她在开玩笑,她认为奥利弗会说不。

可是他说:“我有点困惑。”

她心中响起了警钟。

“嗯。”好吧,她也开始困惑不已了。

“萨丽为自己的信仰兴奋不已。她不像一大早就坐在游乐场里的母亲,那些母亲看上去完全想不起自己的信仰了。”

“因为母亲们实在太忙碌了。她们会惊讶于自己竟然已经把孩子送到了学校,甚至惊讶于自己竟然穿着衣服。”她笑了起来,展示自己的风趣。

奥利弗冲着宾尼的指甲急切地说了下去:“萨丽有许多想法,她会收集创意,就好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像其他女人买鞋子一样收集创意。她促使我始终保持思考。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疯狂,可是宾尼,你一定会特别喜欢她。”

宾尼有种想要大吼的冲动,但她忍住了。“我觉得那不重要,”她说,“而且,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买鞋。”

“我知道我是个浑球。”

“不,你不是。”她说。

奥利弗叹了口气,把头耷拉在餐桌上,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宾尼瞥到他T恤底下露出的光滑肩膀,还有点缀其上的小小雀斑。等夏天到了,他的背部又会被晒成金黄色,雀斑也会被掩盖掉。她多想伸手爱抚那些肌肤,触碰他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她想象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他身边,感到心跳错了一拍。猛然间,她发现脑海中是一片可怕的空白,以及无可抵御的终结感。

“宾,你怎么了?”奥利弗问,“你脸色好奇怪。”

“我只是在努力消化。”

她再也不会触碰他**的肌肤。从这一刻起,他们必须表现得像两个只知道对方穿着什么衣服的普通朋友。她无法呼吸,内心无比空洞。

“我之前想向你解释的,”他说,“我应该解释的。可是宾,我实在说不出口。天哪,我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不,不,你不必这样。”她摸索着他的手指,可是他把双手夹在双膝之间,只有手臂无力地耷拉在餐桌上。

奥利弗告诉她,萨丽爱他歌里的每一个字眼。(宾尼想:我也爱,只是没有告诉你。)萨丽说他是个有天赋的音乐家,也是个有天赋的演员。“不仅仅是性。”他补充道。他们只做过六次,两次在拍完广告后,两次在车里——

“我的车里?”宾尼惊呼。这句话像箭一般射了出来。她平时从不强调自己对什么东西的所有权。

——还有两次在她父母家。

“她父母家?”

“她已经搬出去了,不得不搬。因为她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宾尼瘫软下来,仿佛被人痛击了脊梁骨。性?父母?孩子?她的肺部不足以容纳这些词语,还有呼吸,还有那些越来越膨胀、黏稠不堪的情绪。

奥利弗扭了扭电光蓝的脚指头,眼神软了下来。“对不起,宾。我得负责任。我是说,其实只有在提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我真希望问题会自己消失。可是宾,这都是因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