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骑白马,公主不见了(1 / 1)

文/夜祺

1.凌晨五点的街,天空很远很昏暗。首班车摇摇晃晃。我的脑袋一摇一摇,靠近了穆西臣的怀抱。

卡通造型的原木小书桌上,功课堆积如山,好像即使埋葬整个年少的时光也写不完。对面传来的争吵代替往日这个时段必定出现的行云流水的钢琴曲,扰得我心神不宁。

我拉开窗帘探出窗外去,对面是穆西臣的家。我们这样相邻了十多年,我与穆西臣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每当他在做完作业后练习弹钢琴时,我就会趴在阳台上安静地听一会儿。

而现在,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的穆西臣的父亲和坐在沙发上的穆西臣的母亲,他们的情绪似乎很激动,手在空间凌乱地比画着,这时穆伯父的手看似不经意地一挥,我的耳边便传来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一周。

穆西臣的小房间里关着灯,一个身影在黑暗的空间里利索地穿梭来穿梭去。十分钟之后,一根长长的绳子从窗台垂下去,穆西臣利落地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瘦弱的肩膀上挂着鼓鼓的单肩包和一个运动水瓶。拉住绳子的这头在窗台的铁栏杆上打了一个死结,穆西臣扯住另一边的绳子试了试力道,然后他攀上窗台。

穆西臣这家伙,打算离家出走!趴在阳台上的我,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就在穆西臣准备顺着长绳滑下去的时候,似乎注意到了背后的目光,这个准备离家出走的少年突然抬起头对上我茫然无措的脸。

我看着穆西臣,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堆满考卷和练习册的原木小书桌,那些考卷和作业,似乎永远都做不完,再看了一眼一路往下隐没在黑暗中仿佛没有边际的长绳另一头,闭上眼睛咬着牙关想:才三楼,反正摔不死!咬了咬牙冲穆西臣说:“带我一起走吧!”

穆西臣一直显得很镇定,从长绳上安全落地后,面对顺着长绳滑下来之后满手伤痕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我,他走过来温柔地拍拍我的头,说:“七七乖,不要哭,我们去吃牛肉粉。”

他的声音呈现所有变声期男声的沙哑,却隐约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我止住了哭声,任由他牵着我往黑暗的另一头缓缓走去。

稀里哗啦地把一碗牛肉粉填进了肚子,再眼巴巴地看着穆西臣碗里依旧丰盛的食物,我像那只生吞了人生果的猪八戒,刚刚塞进胃里的食物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味道,就开始垂涎另一份。穆西臣把我的碗挪过去,把大碗里的食物分了一半给我。

吃饱之后走很远的路,昏暗的路灯把我和穆西臣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单。我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玩。

在公交车的站台上没有等多久,首班车便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在沉沉的暮色中吱呀一声打开门,穆西臣温柔地将把我往车上推,说:“快上去。”

“我们要去哪儿?”我一边爬上车一边语带期盼地问着身后的人。

“流浪。”

穆西臣临上车之后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这座还在沉睡的城市,他的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身影因为消瘦而显得苍凉,面容青涩,表情坚强而倔强。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穆西臣其实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男生。

我钻进车厢后就开始很不客气地犯困。凌晨五点的街,天空很远很昏暗。首班车摇摇晃晃。我的脑袋一摇一摇,靠近了穆西臣的怀抱。

我累了,我要睡了,我要发夜光了。王子骑白马,公主要回家。

2.一个叫穆西臣的少年闯进程七七的秘密花园,心里最柔软与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人知晓,一同照看。

首班车坐到火车站,我与穆西臣买了一张车票坐进绿色的铁皮车厢里,摇摇晃晃一路往北。与穆西臣坐在一起看着窗外渐逝的风景,我的心里没有流浪前的无措和恐慌,只有与某人携手浪迹天涯和终于逃脱繁重的课业的胡思乱想。

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住进一家小而杂乱的旅馆,数着口袋里或零或整的钞票,我们不知道这些钱还能让我们维持多久这样流浪的生活,也从未想过钞票用完之后的下一个打算。

我觉得我和穆西臣就像两个亡命天涯又没有明天的江湖游侠,等到以后想起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一定都觉得浪漫得要死。彼时的我,还未经历过成长的阵痛,也未曾想过未来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写,结局也往往跟预想的差距甚远。

某个夜深人静的深夜,我在这个北方城市小旅馆的小**腹痛如绞,像是一把刀,从身体深处慢慢伸出,在腹部一刀一刀慢慢地切割,苍白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滴下泪来。我在黑暗中开灯,推醒睡在一旁的穆西臣,看着身下被鲜血染红的白裙子和床单哭得很绝望,我说:“穆西臣,我要死了。在我临死前,你抱一抱我。”

穆西臣看到这一幕也慌了神,但他来不及多想,就抱起我往医院飞奔。瘦小的我缩在他的怀里,像只树袋熊挂在坚实的大树上。他好像悄悄地长高了,轮廓变深刻了,成为会照顾人、有担当的少年的样子。腹部的疼痛还在继续,或许我会在下一秒死去,可是为什么,缩在这个少年的怀里,不怕死,也不害怕活下去。

来到医院直接冲到急诊室,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长凳上后,穆西臣焦急地握着值班医生的手,说:“救救我妹妹,快救救她。她流了好多血,她不能死啊!”

第二天,我没有死,正躺在雪白的**看着从病床前经过哭笑不得的医生阿姨,高高地拉起白色的薄被遮住羞红的脸。医生阿姨说我没事的,昨天晚上的腹痛与流血都是女孩子长大成人的象征。程七七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她会有一些秘密想要一个人收藏,会有一些心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翻出来想。

这时穆西臣提着塑料袋端着冒出热气的水杯走了进来,他看我的眼神有一些闪躲,他坐到我的床边语调轻柔地说:“这是红糖水,医生说喝这个会不那么痛。”

我拉下被子接过水杯将那些深红色的**一口气喝完,再钻回被子里摸摸暖暖的肚子不敢看他的眼。

将我的手拿过去,塑料袋塞到我的手心里,坐在床边的穆西臣背过身去看窗外,有阳光温暖地洒进来。我躲在被子里把袋子拆开来,看到一袋卫生棉,和一条纯白的小**。

红晕爬上脸庞,甜蜜和羞涩在心里一漾一漾,这一年,一个叫穆西臣的少年闯进程七七的秘密花园,心里最柔软与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人知晓,一同照看,那么,是不是就说明,他们除了曾经一同离家出走之外,还有另外的一些牵绊。

3.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苏醒、分裂、成长。我待在你身边,像一只永不满足的水蛭,吸食、攀附,纠缠着他的一切。

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相依为命的我们用最后的一块钱买来两个肉包子,穆西臣递一个给我,再看一眼自己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然后掰成两半,分一半给我。

我没心没肺地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还是觉得饿。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苏醒、分裂、生长。穆西臣花光他在离家出走前从家里偷来的所有的钱,都填不满我空虚的胃。我待在他的身边像一只永不满足的水蛭,吸食、攀附,纠缠着他的一切。我说,穆西臣,你要对我负责的,你可不许丢下我!

在我们被小旅馆里的老板娘赶出来的第二天,我生病了,高烧四十度在天桥下躺在穆西臣的怀里胡话连篇。

“喂,你不知道吧?我程七七其实喜欢了你很多年。从你还是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屁孩时就开始了。”

“穆西臣你为什么越来越沉默呢?你原本不是这样子的。”

“脸脏脏,穆西臣是个脸脏脏的黑马王子……”

“……”

在听到第几句的时候,穆西臣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铺着报纸的水泥地上,拍拍我的额头轻声地哄:“我去给你买糖果,七七乖乖地待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如同我是他至爱的珍宝,于是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迅速地跳上了天桥的台阶,连头都也没有回。我躺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喂!抓小偷!”

不知道就那样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好不容易睁开眼时,还是没有看到那个轮廓鲜明的少年回到我身边。只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围在周围,冲着我指指点点,有个高个子走近身,伸出脚踹一踹我,吐了口口水,然后说:“你,什么名字?以后就跟我混了,知道吗?”

我张了张嘴唇,喉咙如同针扎一般疼。我想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穆西臣的少年?他去给我买糖果答应我马上就会回来。可是我发不出声音。

4.音符在琴键与手指的缝隙中弹跳而出——《WHEN THE LOVE FALLS》,穆西臣,谢谢你,将满满一曲的忧伤全部赠予我。

我的青春韶光,中间隐去了五年的光阴。辗转回到最初的城市,却已没有勇气叩响家门。

与人攀谈时总不忘打听那个名叫穆西臣的少年,城市这么小,想要寻找一位故人的话,总是能如我所愿。

五年前15岁的穆西臣,在离家出走的过程中因同伴生病没钱医治,而抢走一个女人的手提包,被见义勇为的路人制服之后送往派出所,民警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通知他的家长前来领人。或许他还记得某个承诺,所以后来带人去了天桥,或者他想过要带与他一同流浪的女孩回家,只是那时,他已找不到那个如水蛭般黏人的小女生。

时光渐渐隐去污垢抚平创伤,他似乎忘了那一场如同逃亡般的离家出走,也忘了那个一直躺在天桥上、苦苦等待他回来的小女生。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又渐渐恢复光鲜的王子形象。

这个城市有一场钢琴赛,我看到海报上穆西臣站在黑色的三角钢琴旁边,他有着一面英俊忧郁的侧脸,如我在记忆中无数次刻画的样子相差无几。他越发成熟了,渐渐有了男人的轮廓,此时此刻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漫过我的眼,我站在海报前哭湿了脸。

“我们要去哪儿?”

“流浪。”

“这是红糖水,医生说喝这个会不那么痛。”

“我去给你买糖果,七七乖乖地待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我等你,一直固执地站在原地等待,一刻都不敢离开,却在第五个年华匆匆擦肩的时候,失去了继续等待的勇气。所以,我来到这座曾经是我们的城市,但现在只属于你的城市。

现在我坐在人头攒动的音乐演奏厅里,看着身着黑色复古西装打着小领结的穆西臣从幕布后走出来,在台上站定后优雅地一鞠躬,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清朗,却让我隐约想起当年,那个变声期的少年。少年说:“我要将这首曲子送给一个寻找了很久的故人,希望那个走失的女孩能找到回家的路。”

音符在琴键与手指的缝隙中弹跳而出,这些音符是否也曾落入谁的心里?《WHEN THE LOVE FALLS》,穆西臣,谢谢你,将满满一曲的忧伤与思念全部赠予我。

一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有年轻的女孩子举着他的海报尖叫欢呼。

我没有鼓掌,转过身想要离开,听到身后主持人用做作的港台腔宣告结果:“本次‘明日之星’钢琴大赛的冠军得主是——穆西臣!”

人群开始**,像“我的手机不见了”这样小小的惊呼声,在雷动的掌声里只需一瞬便被淹没。

我平静地穿过人海,缩至会场右方黑暗的角落。穆西臣此时正举着奖杯对着摄影机的镜头笑得彬彬有礼,我靠着墙壁慢慢蹲坐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牛仔裤口袋里的NOKIA手机硌得我的骨头轻微地疼。

怎么会这样呢?穆西臣。

当初年纪小,你厌倦吵闹的家我讨厌成堆的功课,于是我们一同离家出逃。直到后来,原本不多的钱财也散尽了,走到穷途末路了,你为了给我看病去抢一个手提包,我却在苦苦等待你不来之后决定与高个子混混练习偷盗。以为走失的我们即使三五天里等不到彼此,也可以在夜黑风高意气风发的聚会上或者打斗中碰面。你是知道的,那个北方城市那么小,也许下一个转角我就可以遇见你。可为何时光辗转,待我蓦然回首时你依然是记忆中纯白无瑕的少年,而我,即使裹上华衣也遮盖不了曾经的污秽。

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却安静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就这样吧,我不想说话了。

事实上,五年前的高烧已经让我连声音都失去了。我已唱不出动人的歌谣说不出好听的情话,即使现在我出现在你的面前,想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很想念你,我都只能用手来比画。那么,就让程七七和那段与你相依为命的年华从此在你的记忆中隐去吧。

王子骑白马,公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