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深夜不成眠(1 / 1)

文/夜祺

两年前的短信

旧手机坏了,但周薇没想过会因为这个跟温明吵架。

她拎着大包小包从他的出租屋跑出来,三步一回头,但身后根本没人来追她。她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到后来不知走过多少个路口,夜色渐深,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又拦下一辆车,打道回府。

站在门口的温明看上去眼角眉梢全都写满了猜中谜底的得意,他笃定她会折返,自然不必去追啊。周薇想到这一点,把塑料袋往里间一丢,就倒在**睡死过去。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两年前。

两年前的长沙下了场暴雨,她在黄兴路步行街穿过人潮,想赶一班回家的公交车,却在上车准备掏钱时发现手机不见了。她六神无主地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温明,想跟他撒娇哭一场,而他正在忙。她落魄地挂断电话,矫情地淋了一身雨,傍晚她找了个网吧上网,打开QQ才看到温明铺天盖地的留言。他说给她打了几百块钱,让她先买个能用的手机用着。她生怕与他失去联系,冒着夜晚的大雨又跑去最近的手机店,选了一个便宜的诺基亚手机。

温明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要乱发脾气,实际是在心疼里面保存着的三千多条信息。那些还不都是他发给她的?!

三年前的列车

你待不住就走啊。以往温明每次和她吵架,一到**总忍不住要说这句狠话。

他总是不长记性一般,记不住周薇多么害怕他说这句话。

三年前温明换到羊城工作,留下舍不得离父母太远的周薇继续在星城沉浮挣扎。她明白异地分居影响感情,于是三不五时地每月两番南下,买最便宜的硬座车票,坐十来个钟头的火车去看他。

当时工资中的大头,就是用来买车票。而每个周末,她都要拎着单薄的背包,装上一套换洗的衣服,周五晚上下班便匆匆地赶去火车站。周六一早见到他,逗留不久,隔天清晨又要赶最早班次的车回程。

有一年的情人节刚好在春运高峰期,她想去看他,订不到便宜的票,省吃俭用买了卧铺,结果因为发车时间是凌晨,她买了13号凌晨的票,14号凌晨才迷迷糊糊地去赶车,后来才得知搞错了日子,车票已经作废。她在车站哭着拨通温明的电话,他安慰她说,要不算了吧,下个周末再去也好啊。她却固执地不肯,她就想和他一起过情人节,于是跑到售票窗口,买了最近班次的站票,东倒西歪地站了过去。

她这样撑足三年,积攒了无数的车票,这才换来投奔他的良机。她记得来时曾问他说,你不会有一天要赶我走吧。

如果我们吵架,你千万别赶我走,因为不管你对我说怎样的气话,我都能说服自己不往心里去,可唯独你让我走,我怕我没办法当成仅仅是气话。

她打包好所有的行李,孤注一掷地来到他的城市,她生怕再要离开他。而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四年前的鼻音

这个晚上周薇到底还是没等到温明的一句道歉,她昏昏沉沉地感觉他躺在身旁,却背对着她。她忽然怀念起四年前的那些深夜。

那时他们刚毕业,各自找了份月薪没过千元的工作,租住的房子在两家公司的中间地段。他们的工作时间刚好错开,温明上晚班,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每个清早周薇都会提前一个钟头起床,到小区外买豆浆油条,又一路小跑送回来给睡眼惺忪的温明。去公司的路上,她也给自己买一块饼,有时候觉得没吃饱还想买第二个,纠结再三还是舍不得。

后来温明换岗,而她自己也被炒了鱿鱼,她回来气鼓鼓地抱怨说老板竟然以公司没办法给到她转正工资为由不再用她,转而换了另一个薪资低廉的实习生。

她捧着最后一份工资,嚷嚷着拉温明去吃了大餐,其实所谓大餐也不过就是一顿涮涮锅。两个人吃得大汗淋漓,出来以后又在步行街逛,她看上的一套棉衣要好几百块,温明不肯要,她最后还是偷跑着去收银台付了钱。

不顾后果地花完了钱,她知道要面临的是温明之前就提过的新工作,而他很快就不得不离开这里。深夜他和她躺在简陋单间的榻榻米上,她哭着说你能不走吗,他把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的很多个深夜,她都会想起那晚他鼻音很重的呼吸声,他纵使不发一言,却也彻夜不眠,听她陪她。

一整夜的对峙

夜再深一些,渐渐寂静,周薇模糊地竟也听到温明轻微的鼾声。他必然猜得出她发够了脾气,所以此刻才坦然地睡着。周薇想到这里忽然再也睡不着了,她坐起来,开始一件一件地整理东西。将衣物一摞一摞地仔细打包分类好,一直这样忙碌到天明。温明睡得很沉,始终都没有醒。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才拍了拍他,说,我走了。

温明原本睡眼惺忪,却在三秒钟内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腾地坐起身,盯着她不发一言,半晌看着她的行李箱,才丢下一句,箱子不是我的吗,你凭什么带走。

周薇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火上浇油,她立刻像被踩住尾巴一样跳起来掏出所有东西,又找到之前她来投奔他时所用的旧编织袋,把东西一股脑全塞进去。

这样你满意了吗?她气势汹汹。

温明却不依不饶,你有钱吗。你要想走也可以,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

他摆明态度,她却已经骑虎难下,共用的钱被他尽数扣下,她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闺密,借来几百块。这时温明偏偏又把他们一起养的猫抱了出来。

她一惊,还以为他终于想要用猫挽留她,如果是这样,她的确舍不得。他却完全不按她的预期,仍然是一句狠话,你不是要走吗,那它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你带走吧,带不走就随便找个路口把它放掉,反正我不会养。

而周薇头也不回,就像没听到他说什么那样,提着袋子往外走,身后传来温明恶狠狠的声音。既然这样!他掷地有声地抛出这几个字,周薇刚刚回头,便看到他果真把猫一把抛向路边,猫儿一个趔趄便飞快地跑到转角不见了。

她大概没想到他会说到做到,还以为她快走几步,猫儿就会幸免于难。这一刻她心里的怒火烧得旺盛,心底升出的绝望感瞬间将她包围。

他怎么会不清楚,这只猫多依赖周薇,平日里吃饭睡觉上厕所全要靠她照顾,根本没办法在外面恶劣的环境下成活。周薇背对着他拦下一辆出租车,眼泪吧嗒吧嗒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狠心一咬牙钻进后座。车子启动油门,她往后瞧,却只看到温明转身回屋的背影。

四个月的静待

她径直打车到地铁站,一个小时后顺利上了高铁。把行李艰难地拉到座位旁,太早的班次,身旁的座位全部空空如也。她左右张望,甚至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列车很快启动,而她也总算灰心地落座。

那个清早,没有下雨,天气不错,而她想到自己要离开的是自己拼尽全力喜欢了十年的人,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抱着双肩,无力地大哭。

她以为至少会有那么一次,温明会跟她道歉,或者会拦住她,再或者会不那么轻易地放走她。哪怕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他若能服软,她一定会珍惜他的低头。

可他明知道她走之后没有手机,会就此与他失去联系,他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她就这么一路想象着各种根本不可能的可能,回到一无所有的旧城。第一个月,她找了份工作;第三个月,她过了试用期;第四个月,工作渐渐稳定,而她一直没有买新手机。她趁周末,像几年前那样,买好去他那的车票,偷偷来到他住的单元,刚好是傍晚,他下班的时间。她小心地藏在不远处,想再看他一眼。

她想过无数次,甚至以为她跑掉以后他会想清楚,记起她的好,就会来找她。

虽然这些年始终是她一趟又一趟地赶各个时间段的火车,但她分明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愿意去找你了,你会回来找我吗?

十年后不相见

周薇藏在大树背面,以为会看到他步履匆匆地回家,却没想到,会收获一张寻猫启事。她想起他坚定地说过会去找她,可他没有履行承诺;又想起他恶狠狠地阻止她离开,却学不会说一句温柔的话。她想得多了,眼眶湿润,远远地又看到她的少年怀抱一只温柔色泽的白色猫咪,从对面走来,而她还想走上前问他怎么找回猫的。

可她擦擦眼睛,看清来路,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小区里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她的少年。她跑到街头想给他打个电话,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号码就这么提示已成了空号。她这才想起,四个月了,她四个月没有过他的消息,而他竟然连为她保留一个号码这样的努力,都没有做到。

十年前,她喜欢一个常常在放学以后跑到操场练习投篮的少年。每次上完体育课,她都偷偷往他课桌里塞一瓶水。十年间,她笃信少年不会离开她。

她以为只要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深爱就会发芽,雕成永恒的姿态,不再有变化。而她不知少年在长大,也忘了年少的心经不住太大的风沙。

十年后的少女,只是想到他说过的所有狠话,想到他把猫儿丢掉又想找回它。她忽然觉得,也许她对于他,也不过一纸寻人启事那样,他还在等她主动找上门吗。这些年来,她莫不如此,卑微地等他,固执地信他,可她好累啊。

她只想要有一次,他能来找找她,关心地问她没了他,伤心了吗,不哭好吗。可他并不。

这一次,她却怎么都没法走到楼上敲门问他,还住这里吗?她转过身,撕下那张寻猫启事,认真叠好放进包包。这一系列动作她做得非常缓慢,如同一场告别那样。

她后来听过一首歌这样唱:我还在逞强,说着谎。也没能力遮挡,你去的方向。至少分开的时候我落落大方。

总有人来爱你,在此之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