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祺
全宇宙我只认识一个奇葩,他的名字叫老米。
2010年
长沙—广州
贫穷的我们不配谈理想
1.
故事的开始,我和老米那个死胖子并没有什么交情,当时我在一个小杂志社上班,他在楼下的快递店送盒饭,后来我跳槽了,他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我一起来到后来所在的出版公司。
我做杂志,他负责销售。后来我们竟然也成为出版界的黄金搭档,文字圈的“双贱客”!
那年夏天他出差去广州,回公司的第一时间,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就揽着我的肩将我逼进厕所(……)里,说是要找我商量一件人生大事。
“我要结婚了!”
我被那小子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问:“你确定?!”
老米的后背靠在厕所的门板上,点点头,表情严肃而又认真,他说:“确定。”
好像觉得想起什么好事,突然喜上眉梢,又把我的肩膀往他怀里一揽:“我遇到了我的真爱!来,围观一下我真爱的相片。”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大头贴。大头贴里是两颗脑袋甜蜜地凑在一起。一颗是老米染着黄毛的脑袋,另外一颗比较陌生,是个黑发披肩面目清秀的妹子,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一颗美人痣正点眉心。
我吐槽道:“你拐卖儿童啊?”
“嘁!人家只是显得小而已,实际上已经到了法定婚恋年龄好吧!怎么样,我的真爱还不错吧?”
我没答话,只是挂着一抹笑意看着他。
他也傻呵呵地笑着,声音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欣喜和激动,像是一个初次尝试恋爱的毛头小子一般,眼角眉梢里都浸染着幸福。
或许,我该祝福他。我这么想。虽然这个真爱来得有点突然。
2.
基于老米在很认真地思考和妹子结婚的事,而且已经构想到结婚之后住哪里的问题,那么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搞定一套房。
买房是件大事,首付需要一大笔钱。
老米向我借钱,却遭到我狠狠的羞辱。开什么玩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为之前任性地把卡里的钱去买了车,这些年也不想向家里伸手要钱,所以存折里的存款长年没有突破过四位数。
于是我冷冷一笑说:“行,你等着。”
“等多久?”
“等我先去卖个肾。”
“好的,记得开价开高点……”
“我晕!你还真打算让我去卖肾给你凑首付?有没有良心啊你!果然传言不假,媳妇如手足,兄弟如衣服!”
老米似乎没有太多心思跟我开玩笑。他想了想说:“我去找陈总借钱吧,这些日子我为他东拼西战,开拓市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总是当时出版公司的老板。
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老米从他和妹子的一见钟情,说到他的结婚计划,到最后的定居城市和长远发展,都一一报备。陈总平静地抽着烟,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睛隐隐闪着光,却又令人抓不住。
老米还没报备完,陈总就打断了他:“小米,你这个事情不着急。你先跟我讲一下,广州那边的市场开拓得怎么样了?”
最后的谈判,不欢而散。
下班的时候我找不到老米,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也没见他提前下班。找遍整个办公楼,我在顶楼的天台找到他。
他正握着一罐啤酒坐在护栏边,身旁就是呼呼的风声,和低矮的屋顶。他的右手指缝里拿着一张大头贴,妹子的笑脸在此时显得格外耀眼。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脸上带着的笑容让我觉得有一些苍凉。
他装作不痛不痒地问:“又到下班时间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见我一直盯着他,又解释着说:“刚才坐在那里风太大,有粒沙子吹进眼睛里……要不你帮我吹吹?”
有什么好吹的!你为真爱放手一搏,我无力帮你,也无从安慰。我已经觉得自己失败透了。
3.
我跑回了家,从床垫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有不低于六位数的存款,是我执意不愿接手家里的事业却选择了编辑这条路时,老妈背着老头偷偷塞给我的,我一直藏在床垫下面,再穷也倔强地不肯花。
“出门在外,要钱傍身。”她说。
我也不客气,收下它就塞到口袋里,说:“就当我向你借的,以后还你。”
以后还你,多轻巧的一句话。以我那时的工资,打工十年也不一定能存到那么多钱吧。
我把那张银行卡给了老米,说:“这张卡没密码,你拿去买房结婚吧。要多少取多少,好歹给我剩一点。”
老米先是挺震惊的,后来不可思议地拿着卡片笑了起来,一掌拍向我的胸口:“你小子行啊,背着我存了这么多钱!”
“这是我家老头给我的钱,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你给我省着点。”
“行!要是我娶到了真爱,请你当红娘!”
“……我一个男人,谁要当你的红娘……”
老米显然已经没有心思跟我争辩一个男人当红娘是否合适的话题了,他已经麻利地钻进房间开始收拾东西,然后火速赶往火车站。
犹如一个穿好盔甲准备征战沙场的斗士,他信心满满,向往着凯旋而归。
是谁说过的,人生在世,最遗憾的不是马革裹尸,而是后悔没有战死。
4.
整整一周,没有老米的任何消息。
一周之后,我接到一个电话,区号是广州,电话那边却一直没有声音。
我不停地询问:“老米,是你吗?听得到吗?是信号不好吗?要挂掉我给你打过来吗?”
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我知道电话的那一边是老米,可是我不知道握着话筒的他是哭泣着还是微笑着。
最后挂了电话拨过去,却只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
5.
又过去了一周,老米回了长沙,灰头土脸,风尘满面,像是被岁月生生催老了一圈。
我问:“人呢?”
他说:“她妈妈不同意她和我在一起,把我赶回来了……”
“钱呢?”
“我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所以全给她了……”
“晕!蠢蛋!”
“你是我兄弟,你凭什么骂我女人!”
“你脑子被门挤了吧!老子在骂你!”
被老米生生气得吐血三升,将他一顿胖揍之后,逼他打上欠条,勒令他每个月的工资必须都打到我的银行卡里。
他一听,马上跳起脚来。
“晕!那我要抽烟怎么办?我要吃消夜怎么办?我要泡妞怎么办?”
我回赠他一声冷笑:“杨白劳还想抽烟、吃消夜、泡妹子?想得美!”
6.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还欠我的债。
可能是债主和债务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得比较久,老米对我的态度已经习惯性地开始点头哈腰,连每任女友都会在确定关系之后第一时间带到我面前,美其名曰让我把把关,我把那些妹子,统称为“嫂子”。
后来他辞职去创业,开了一家投资公司。他曾想过拉我入伙,我拒绝了他。毕竟我对文字圈是有感情的,不像他这个唯利是图的胖子。
一年后,老米变成了有钱人。房产数套,香车美人,只是我再也没有听他说起过,谁,是他的“真爱”。
我在那一年与他渐渐生疏起来。
凌晨,灯光忽明忽暗的酒吧包厢里,我见过他揽过初次见面的女生就冲她的脸颊亲过去,也见过他和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指点江山唾沫横飞。他更胖了,下巴变得更加肥厚。
不知道是岁月还是金钱,让他变成了我最不喜欢的那个样子。
我不再和他来往,却又常常想起他。
想起他去渤海出差,凌晨三点的时候打来电话,说:“你要不要听一听海浪声?”
电话那边传来哗哗的声响,是海浪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沙滩。那声音又寂寞又美好。
想起他刚和我成为同事,凌晨三点拿着白天发的工资,踩着单车穿越湘江大桥,从河东到河西,只为请我吃饭。
想起那年夏天,我们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各自聊起喜欢的人,想象未来的模样。
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手机24小时开机、会因为我的一个来电便在深夜驱车赶来、即使翻越围墙也要见上一面怎么劝都劝不回去的朋友,就只有他了。
可是我就这样和他形同陌路了。
7.
后来有一天,我偶尔进到他的QQ空间。发现他的相册更新了,时间是今年7月。
相册里的女生笑得很甜,黑发微鬈,如海藻般披散在肩,眉心处有一颗美人痣,格外明显。相册的名字,叫作真爱。
时间过去了五年,他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我从电脑前起身,决定去倒水,转身的瞬间不小心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竟然是微笑着的。
这或许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愿你能放手一搏,快乐地活在当下,不计对错,能坚持自己所爱,不用解释,又被世界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