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中的一丝曙光(1 / 1)

这种神秘陌生的放射性元素有了名字,但是至今没有人见过它的样子,就连给它起名的皮埃尔和居里也没有见过。它还没有像其他体面而真实的物质一样,使人们能接触到,看到,放进瓶子里,或给它称重。称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重量——“原子量”——对科学家来说就是这种物质存在的证明。如果这种物质只存在于皮埃尔和玛丽脑子里,却不知道这种物质的原子量,从科学家的角度来说它就是不存在的。所以,皮埃尔和居里必须提取出镭并确定它的原子量。当他们做到这一点时,科学家们就承认它的存在了。

居里夫妇想:“它存在于沥青铀矿中,却小得无法用肉眼看见。但是,如果我们能获得大量的沥青铀矿,把镭提取出来,我们就能获得用肉眼看得见的一小块儿镭了。”

但是,他们怎样才能获得真正大量的沥青铀矿呢?一百吨吗?如果他们真正获得大量的原料,应该放在哪儿呢?如果有地方存放了,他们又怎样研究呢?

科学家工作起来都是按部就班的。首先,要获得沥青铀矿原料。他们知道哪里能找到大量原料,因为波希米亚[43]人用它来生产漂亮的玻璃,但是它的价格很昂贵,居里夫妇没有钱,更不用提购买的事儿了。但是,波希米亚人并不是用沥青铀矿直接生产玻璃,他们从里面提取出玻璃工业用的铀盐,然后把大量没用的残渣堆放在圣约阿希姆斯塔尔矿附近的森林里。居里夫妇说:“镭和钋不在铀盐里,所以它一定在那些残渣里。也许我们能说服工厂经理把残渣以便宜的价格卖给我们。”

那位工厂经理心肠很好:“卖?如果你们自己能付运费的话,送给你们好了。”可即便只是运输费用也高得吓人,但居里夫妇还是用他们不多的积蓄把残渣运回了波希米亚。

原料的事情解决了,火车车厢会装满残渣运抵巴黎。但是,把原料放到哪儿呢?

皮埃尔和居里回到了他们的科学故乡——索尔本大学。他们认为在索尔本大学的无数建筑中,当然能找到一些废弃的房屋来存放他们认为价值连城、让人兴奋的残渣,但他们没有成功!他们不得不回到他们自己的理化学校求助,但是仍然没找到满意的地方。仅有的一个可用的场所是他们实验室对面的一个院子,里面有个棚屋。这真是个棚屋啊!玻璃屋顶残缺漏雨,这会扰乱任何实验,因为实验过程应当保持环境干燥。里面没有地板,只有一层沥青盖着土地;没有家具,除了几张破旧的炊事用桌、一块黑板和一个连着生锈烟筒的旧火炉,什么都没有。夏天,在里面工作的人能被煮熟,因为房顶是玻璃的。冬天,人在里面会被冻僵,因为外面的世界天寒地冻。如果遇上雨天,里面的人就会被雨水浇透。以上这些都不要紧,但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因为他们没有给屋子安装把有害气体排放出去的通风烟囱,所以大部分的工作必须在院子里,在露天进行。有句俗语说得好,“讨饭的不能挑肥拣瘦”,所以,居里夫妇索性安下心来,凑合着在棚屋里工作。

伟大的早晨来临了。挂着铃铛,长着闪亮黑毛的几匹大马拉着一辆像运煤车一样的载重马车,停在了理化学校门前。也许,人们都很吃惊地看着这对夫妇迫切的样子,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工作服,不戴帽子就跑了出来,高兴地欢呼着迎接他们的货物。如果是煤,他们可不至于如此大呼小叫。

但是,这不是煤,是一袋袋棕色的残渣。没等到把袋子搬到屋里,玛丽就兴奋地在路旁几匹大马严肃眼神的注视下,抓住系口的绳子,撕开了口袋。这是沥青铀矿!她的沥青铀矿!确切点儿说,沥青铀矿的组成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内心、眼睛、刺痛的手指都充满了好奇。最后,她把双手伸进那暗无光泽的棕色残渣,里面还夹杂着波希米亚松林里的松针。那种放射性的陌生的镭,真的会在这些残渣里面吗?她能从残渣里找到她的命运吗?即便需要把这些小山一般的残渣全部提炼一遍,玛丽也在所不惜,她一定要找出答案。

第一批用麻袋装着的残渣被搬到了棚屋里,四年的研究工作也从此开始了,这是玛丽一生中最辉煌、最开心也最艰苦的四年。

她用一个大铁锅煮沸沥青铀矿的残渣,还要用一根和她差不多高的铁棒搅动那些东西。她坚持全天工作,甚至在棚屋吃饭——这样不用中断研究。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穿着满是尘土和酸迹的工作服,搅动着那些坏脾气的烂泥。她选了“男人的工作”——在室外干粗活儿,而皮埃尔则坐在室内的桌子旁,努力通过精密无误的实验找出镭的特性。有时,她一次炼制40多磅[44]原料,棚屋里放满了装着沉淀物和溶液的大瓶子。她搬运重物,移注溶液,不停搅动锅里沸腾着的物质。

在棚屋里干完整整一天重活儿后,玛丽还要回家照顾孩子。给艾琳洗过澡,放上床后,玛丽希望能回去和皮埃尔一起工作。但是艾琳可不同意,只要玛丽一走,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就在**叫“妈妈!妈妈!……”所以玛丽只能返回去坐在孩子床头,直到她睡着。皮埃尔对此事不太满意,他也需要玛丽回去帮他。但是艾琳睡觉后,夫妻二人就能坐在一起工作了,直到深夜。

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开始工作。镭到底在哪儿呢?他们会不会永远都看不到它?工作日延长成了工作月,工作月变成了工作年,两年变成了三年,三年变成了四年。他们好像是在梦里工作,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儿,也只讨论一件事儿。一天,玛丽有了一点空闲时间,她和皮埃尔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时说道:“我们真正看到它时,它会是什么样儿呢?”

皮埃尔说:“我希望它有美丽的颜色。”

1900年,一位名叫安德烈·德比埃纳[45]的法国化学家过来帮忙,在他们还没有瞥见镭和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两种物质的“兄弟”——安德烈称之为“锕”。

载重马车一次次地运来更多的沥青铀矿残渣,放在大门口。每天,玛丽靠她超强的毅力和惊人的耐性,不断把溶液提纯,其中镭的含量也越来越丰富。但是,镭还没被发现,它依然保守着自己的神秘。

虽然她有着惊人的毅力,但困难还是接踵而至。她和皮埃尔没有足够的生活费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研究。皮埃尔为了挣到240英镑的工资,必须上很多课,他们要靠这些钱生活,这占用了很多研究镭的工作时间,但是这些钱还是不够他们平日的费用和艾琳的保姆费。所以皮埃尔想努力找一个大学教师的职位,这样,他的工作就会更好一些,而且工资也多;也许,他能获得一个真正的实验室,并供有电气和专门设备,这样他就不用白天上那么多课,晚上还要疲惫地批改作业了。

但不幸的是,职位不是总会给那些最适合它的人。它们经常会眷顾校长的朋友或那些懂得赞美职位是如何美好的人。机会来了,皮埃尔可以申请一个那样的职位,别人告诉他,按照惯例,他必须拜访委任委员会的每一个成员。他讨厌那样做。他害羞地按门铃,通报,进门坐下,但是当委员会成员出现时,皮埃尔太不好意思了,以至于他极为热情地称赞他的竞争者而不是他自己。自然,选举那天,他的竞争者当选了。

但为了生存,必须要想办法。于是,皮埃尔申请到法国最著名的两所学校之一的综合理工学校当辅导教师,以获得微薄的报酬——每年工资100英镑。这样的话,每年就可以增加一点儿收入。

恰恰在他忙着办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日内瓦大学提供给他最迫切需要的东西——一个大学讲师的职务,一间漂亮的实验室,还有所有他要求的仪器设备。他接受了,然后和玛丽去了日内瓦。但是当他们到了那儿之后,他们意识到不能抛弃巴黎,绝对不能,最起码不能抛弃他们的孩子——“镭”。不管巴黎对他们怎么不好,只有在巴黎,他们才能做有关镭的研究工作。所以,带着歉意,皮埃尔放弃了日内瓦的好职位,回到了巴黎。迎接他的,只有贫穷和对镭孜孜不倦地研究。

后来,两人又高兴起来了。因为皮埃尔在物理、化学与自然科学学校得到了一个职位,玛丽则去塞夫勒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当了初级教师。这些女学生很幸运,因为有玛丽·居里教她们。很多人都能在塞夫勒教学,而研究镭的工作却只能由她完成,令人伤心的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玛丽极为用心地备课,得到了学生们的赞扬,因为这是所有女生所知道的最有创意、最有吸引力的课程。但是,每周都要有几次花很长时间坐电车去上班,这让她很辛苦,而且也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她还要准备给学校女学生上课,辛苦地批改作业。这就像让伦勃朗[46]画门柱一样,有点大材小用,而且浪费时间。皮埃尔和玛丽的身体都有点儿透支了。他们还能看见镭吗?

玛丽已经忘了婚后制定的饮食计划了。“你们差不多不吃东西,你和他都一样,”他们的医生对皮埃尔说,“我看见过好几次,居里夫人只嚼两片腊肠,然后喝一杯茶。你想,营养如此不足,即使是很健壮的身体也会吃不消吧?……我知道你会反驳说:‘她不饿,她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老实说,她不知道!她的举动真像小孩子。我是出于友谊才说这些的。你们根本没有留出充裕的时间吃饭……吃饭时也不应该看书,更不应该谈论物理学……”

皮埃尔一度建议他们应该集中精力研究镭的属性,放弃想看见镭的努力,但是玛丽不听。

她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她已经停止炼制那些顽固的残渣。她已经从原料中得到了可以放在室内的东西,那好几吨东西里面就含有镭。为了深入研究,她需要精密的仪器,一个不干不湿,不冷不热的地方,一个没有东西会扰乱精确实验过程的科学实验室。但是她没有那样的地方,尘土、酷热、寒冷和大风不断地破坏她的工作,这让她不得不重做,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她的确有惊人的毅力。

那是1902年。在玛丽宣布镭可能存在后的第三年零九个月时,她终于战胜了这个陌生的放射性物质。她在提炼物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她看见了镭。她提炼出了十分之一克镭。它有重量,它的原子量是226。在事实面前,化学家们不得不低下了头。

晚上,玛丽和皮埃尔坐在屋里,艾琳已经上床睡觉了。这个四岁的小皇后答应闭上眼睛睡觉,并让妈妈回到皮埃尔那里做完她的衣服,因为自己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突然,玛丽放下手中的活儿,说:“我们回去看看吧!”

皮埃尔无须多问。他们只离开镭两个小时,但是他们渴望再次看见它。他们需要它就像需要孩子一样。他们告诉孩子的爷爷老居里,说他们出去一会儿。然后,两个人挽着胳膊,穿过远离市中心街区的拥挤街道,走过工厂,来到了勒蒙街的棚屋。

“不要点灯,”玛丽说,“你记得你对我说‘我希望它有美丽的颜色’吗?”

在黑暗的棚屋里,镭不只有美丽的颜色,它还自动发光!

“看呐!看呐!”玛丽低声说,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来,看着周围。

黑暗的屋子里有零星光亮,像苍白的蓝色月光在水上舞蹈,点点荧光一闪一闪,永不停歇。在桌子和架子上,他们能看到那些奇怪而神秘的放射性物质。在装着这些物质的小容器里,他们最终看见了镭,看到它在黑暗中放射出自己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