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居里夫人(1 / 1)

皮埃尔和玛丽启程了,他们要去享受一个不同寻常的蜜月之旅。他们不用买票,也不用预定房间,因为他们只是骑着自行车出发,去想去的地方。他们把几件衣服捆在自行车上,夏天有点潮湿,他们又带了两件长长的橡胶雨衣。骑车走在雨过天晴的林荫道上十分惬意,轮胎静静地在潮湿的路上行驶,两边都是大树,耀眼的阳光斑驳陆离地照在树干上,头顶上是夏天茂密的树叶,路面上都是树荫,留在树上的雨滴会不时抖落在两人的身上。

两人一起开始了神奇的探险,他们看不到长长林荫道的尽头,不知道晚上在哪里睡觉,更预测不到这个探险的结局,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激动人心的事儿。

皮埃尔一向喜欢在人烟稀少的森林里漫步。他喜欢森林里的凉爽和湿润,当他外出来到岩石山边时,他喜欢野生丛林中迷迭香、墨角兰和野蔷薇的味道。不管他路过这里时是白天还是夜晚,是黎明还是黄昏,也不管他是十一点或三点吃饭,还是七点或十点吃饭,在山间这一切都是一样的。他感到这次旅行比以前更为甜蜜,因为有玛丽陪在他身边,而且她不会因为时间长短和守时问题让他心烦。

他们不打算太奢侈,再说也没有高档的酒店。傍晚,他们来到一个村子,找一家简陋的小客栈,一个有餐厅和几张桌椅的地方。店里的“老板”给他们铺上干净的白桌布,给他们送来浓浓的热粥。晚饭后,他们上了吱嘎作响的木头楼梯,沿着弯曲的通道来到一个房间,一根蜡烛发出昏暗的光,连褪色的墙纸也照不清楚。法国农村小客栈都是如此。晚饭不错,床铺干净又舒服,价格便宜。

第二天,喝过咖啡,吃过小圆面包,他们骑车沿着另一条公路出发,道路两旁依然是茂密的树林。一条长长的绿色林荫道把他们带到了神秘的森林深处。他们下了车,把自行车放在路旁的一间村舍旁,看了看指南针,因为在那样的法国森林里是很容易迷路的。他们把苹果放进兜里,踩着青苔遍布的泥泞走进大森林,这太美好了!对他们来说,没有所谓的方向、时间,而且也没人管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皮埃尔漫不经心地大步走在前面。玛丽总是小步跟在后面。她没戴帽子,虽然那个时候女人都戴帽子散步,但不戴帽子是居里夫人创立的一种时尚,当然,她还会继续创造时尚。她的裙子,原来应该是拖地的,但那会儿鞋子沾上了泥。后来,她用一根松紧带扎了起来,把脚踝露了出来!她的鞋子厚实耐穿,皮带上有能装刀子、钱和手表的口袋。她清楚地听到皮埃尔说要走完前面的路,仿佛他要赶火车似的。他很显然是在和她说话,虽然他从没有把头转向她,他似乎是对着树木做关于晶体奇妙性质的发言。没有什么对话比讨论晶体更学术、更难懂了,或者说得更科学一点儿,有关晶体学的讨论。玛丽开心地听着,她的回答、评价和建议与皮埃尔的见解同样富于智慧,所以两人的声音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思想。

玛丽感觉有点儿累了,这时他们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森林出口。那儿有一个长着芦苇的池塘。玛丽索性躺在岸上晒太阳,皮埃尔却像个小男孩儿一样去捕捉池塘里的东西:蜻蜓、蝾螈,还有火蜥蜴。水面远处有睡莲,近处开着黄色的鸢尾花。他想用它们打扮玛丽,但是没有船。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树倒在水里——正好派上用场,也许有点儿滑,但是对一个爱人来说这点儿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回来了,用湿的睡莲和鸢尾花做了一个王冠花环戴在了妻子的头上。

然后,他好像突然看到了活物,他又一次静悄悄地朝水面爬去。玛丽没有参与,她什么事儿也不干,坐在那里享受五月的阳光,多么惬意啊。突然,她大叫一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上。一只凉凉的、湿湿的青蛙正坐在那儿呢!

“你不喜欢青蛙吗?”皮埃尔惊讶地问。他自己一直很喜欢。

“喜欢,但不能放在我手里。”

“谬误!看到它们多让人开心啊。你看,它帅吗?”

为了避免玛丽紧张,皮埃尔还是很快把青蛙放回池塘里,开心地享受两人独处的惬意。

他们继续一路走,一路聊,玛丽一直戴着她的王冠花环,直到他们再次走上公路,骑上自行车。

八月中旬,沿着远处的森林道路环行巴黎之后,他们来到北部的尚蒂伊——一个被庞大森林淹没的小镇。现在,如果从那里路过,那里的赛马总是会从它们气派的马厩里看路人。玛丽和皮埃尔要和家人在森林里一家叫作“拉比什”或“鹿”的农场会合。在那儿,他们见到了布罗妮雅、卡西米尔和他们的孩子海琳——大家都叫他“禄”;还有老德卢斯卡夫人,斯可罗多夫斯基教授和海拉。

森林里的那家农场有它独特的魅力:周围非常寂静,偶尔会听到狗叫声、树枝折断的声音、伐木工隐约发出的斧头砍树干的声音、受惊的野鸡快速扑闪翅膀的声音和黄鼠狼捕兔子的声音。周围遍地是黄色的铃兰花叶子,真是美极了。

在农场里,他们畅所欲言,并且经常和“禄”聊天,他漂亮、滑稽、快乐,已经三岁了。他们时而和斯可罗多夫斯基教授聊严肃的科学,时而又讨论如何教育孩子。有时,他们还会和从索镇来参观的皮埃尔的父母亲讨论医学和政治。法国是做精彩演讲的地方,当玛丽听到丈夫的父亲和朋友们精力充沛地讨论政治时,她经常感到吃惊。政治绝对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热切地关心他们的国家是怎么统治的。在自由的法国,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让他们的谈话很有趣。但是皮埃尔不一样,他不喜欢政治,因为他说自己不擅长发火。但是当政策不公平或残酷时,他会偏袒一方——受压迫和虐待的一方。

蜜月结束后,皮埃尔和玛丽开始在巴黎的一座房子里生活,他们很少操持家务,因为不会有客人来,所以屋里只有两把椅子。如果一个不识趣的陌生人辛苦爬到五楼拜访他们,看见这对夫妇正在家工作,他只能看看四周,找个座位,不用说他也就意识到这个家庭似乎不太欢迎来访者。强烈的进取心使他们根本没时间谦逊地招待客人。居里夫妇不想拿出时间来娱乐。玛丽实际上不得不干两个女人的工作:妻子应该干的活儿,这对大部分妻子来说已经足够多了;还有一个科学家要干的活儿,这是大部分科学家感到永远干不完的活儿。

她决定把家里的摆设弄得简单点儿,这样可以减少在家务方面浪费的时间。没有需要抖动的毯子,没有要擦的扶手椅或沙发,墙上没有需要弹灰的油画之类,也没有要磨光擦亮的东西。桌子、两把椅子和书架是未磨光的松木做成的,这是一种讨人喜欢、不惹麻烦的木材。房间风格简朴,装满鲜花的花瓶是为了让房间漂亮一些。而书本、台灯和一堆堆物理学的纸张显示出这是一个学者的书斋。两个人彼此相爱,又热爱自然,喜欢搞研究,有了这些,夫复何求?可他们还得吃饭。这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个遗憾,可玛丽不会再次忽视这件事儿了。

她买的第一件帮她操持家务的东西是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封皮上印着“账簿”两个金色大字。她知道完美的家务算术是家庭幸福的最重要的基础,对一个一年要花240英镑的家庭来说,这显得尤为重要。

她也要让自己厨艺高超,否则皮埃尔的消化就会出问题。另外,她还要找一些能让晚饭自行煮好的方案,这样的话,她就能利用白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实验室里做科学研究了。事实是残酷的,难以改变,但是大脑总能想出办法。第一点是要把白天变得长一点儿。她一大早先去市场购物,然后回家整理床铺,扫地,准备做饭。做饭真愁人!在结婚之前,她已经跟布罗妮雅和德卢斯卡夫人学习过烹饪,但一个人不可能在课堂上学到很多,错误往往是最好的老师。皮埃尔有一点好处,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不管晚饭做得好或不好他都很高兴。尽管法国是著名的烹饪大国,但是玛丽不能忍受她法国婆婆的观点——波兰女孩儿不会做饭。所以,她把菜谱看了一遍又一遍,并把它们当成科学知识学习;她在页边空白处做笔记,把她的成功和失败记录下来。但是有些事情菜谱是不会告诉你的。比如,牛肉应该在热水里煮还是凉水里煮?豆子多长时间才能煮熟?什么东西使得一根通心粉很快地和另一根通心粉粘在了一起?这些奥秘需要用科学实验来证明。渐渐地,玛丽变聪明了。她发明了一些能在她出门时自行煮好的菜,她精确地计算火焰的温度,然后知道这种或那种炖菜分别需要多少时间,把煤气炉调好后,她离开了家,然后在实验室待8个小时。这说明,科学知识对做饭还是有用的。

晚上和皮埃尔一起步行回家时,她会买些水果或蔬菜。到家后,晚饭也已经做好,她的家务活就完成了。她把花费记在本子上,然后拿出书本学习,一直到凌晨两点,为的是再拿一个学位。这是漫长的一天,从早晨八点到第二天凌晨两点。但她还能写信对哥哥说:“我们一切都好——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我一点儿一点儿地布置我们的屋子。但是我想让家里保持一种简单的格局,这样我就不用操心,也无须多加照料,因为我很少有人帮忙,只请了一个女工,每天来一小时,洗洗碗碟并做些粗活。”

他们的生活没有令人兴奋的事情。他们经常去索镇探望皮埃尔的父母,但是他们会带着自己的工作去,而且一人一间房,这样让两个人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们也就会同样地努力拼搏。他们几乎不去看电影,甚至不去其他地方。他们甚至没钱回华沙参加海拉的婚礼。他们整年都在工作,只有复活节时休息了几天,直到第二年八月,玛丽又投入到紧张的考试中。

她再次获得了第一名。皮埃尔骄傲地搂住了她,陪她走回了家。他们一到家就给自行车打足气,装好背包,出发去了奥弗涅山区[28]。

玛丽记录下了那段假期:“有一天,阳光明媚,我们奋力骑车攀登,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了奥布拉克高原[29]的草地上,空气清新,满目碧绿,给我留下了鲜明的记忆。一天晚上,我们流连在特吕耶尔山谷,忽闻民歌小调,只见一只小船徐徐驶来,顺水而下,歌声又渐行渐远,我们恍若置身人间仙境,乐而忘返,直到翌日清晨才回到住处。归来途中,遇见一辆马车,马受到自行车的惊吓,飞奔起来,我们赶忙下了大路,穿过翻耕过的田地,又走上了沉浸于朦胧月光中的高原旧路,关在栏里的耕牛,用它们平和的大眼睛庄严地看着我们走过。”

假期过后,他们又开始工作。生活用更多的艰辛告诉玛丽·居里——就像之前告诉玛尼娅·斯可罗多夫斯卡一样——要想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就需要有极大的付出。

玛丽喜欢科学,喜欢和皮埃尔分享一切,她也同样渴望要个孩子。但怀孕后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和皮埃尔一起研究8个小时的金属磁性,也不能和皮埃尔骑车游走在布列塔尼半岛[30]蓝色的海边。她吃惊并讨厌地发现自己不得不向一些事情屈服。她父亲专程从波兰赶来,想让她早点休假,她陪父亲住在了布朗港。此时皮埃尔用简单的波兰语给她写过动人的书信,虽然他发现这种语言很难,但是他为自己的进步感到自豪。

“我极端喜爱的如此亲切和温柔的小姑娘,我今天收到你的信,觉得很快乐。这里的一切还像往常一样,除了我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我的灵魂已经随你而去。”玛丽用简单的波兰语给他回了信:“一切都好。阳光普照。天气炎热。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很伤心。快点儿来吧。我从早到晚等着你,你还是没来。我很好,正在尽力工作,但是庞加莱[31]的书比我想的要难。我必须和你谈这本书,并且和你一起把我不甚了解的地方再看一遍。”

后来,艾琳[32]的出生给玛丽增加了工作量,但也带来了很多快乐。她叫她“小皇后”,并且自己给她喂奶、洗澡、穿衣。如果不是医生让她找个保姆的话,她会自己干所有的活儿。

所以现在占用玛丽时间的事情由三件变成了四件:实验室、丈夫、家务和女儿。当她想工作的时候,艾琳正因为长牙大哭,房子都要被哭声震倒;要么艾琳感冒了,要么碰到头了,要么有点儿发烧。而这对恰巧都是伟大科学家的父母,不得不整夜不睡觉来照看这个长着蓝眼睛的小东西。有时候,即使艾琳很安静,在实验室里忙着做科学研究的玛丽也会惊慌失措,她扔下报告,冲进公园,看看保姆有没有弄丢她的孩子。当然没有!保姆正在那里安全地用幼儿车推着艾琳呢。保姆离开后,爷爷成了艾琳忠实的奴隶,这样当实验室需要玛丽时,她就能离开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艾琳的母亲比原先瘦了。她很幸运,曾经健壮的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带着一种高贵、朦胧的美。她几乎是虚幻的,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但她眉骨高耸,双目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