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玛丽的爱情故事(1 / 1)

玛丽陷入了困境。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已经获得了一项很有趣的科学实验来做,但是她没有实验场所。全国工业促进协会让她就各种钢铁的磁性写篇论文。这恰恰是她喜欢的工作。她在李普曼教授的实验室里已经做得很成功了,但很显然,那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放置她需要的那些沉重的仪器。她必须分析矿物成分和各种金属样品,而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获得购买场地的贷款。她把自己的困难告诉了一个搞科学研究的波兰朋友——科瓦尔斯基先生。他和妻子一起来到巴黎,一是为度蜜月,二是来做科学讲座。

科瓦尔斯基严肃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他在巴黎也是人生地不熟,有关场地的事情,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个主意!”犹豫片刻后他大声说道,“我认识一个重量级人物,他在勒蒙大街的理化学校工作。也许他会有房子借给你,至少他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明天晚饭后到我们家喝茶。我会请那个年轻人过来。他很有名;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皮埃尔·居里。”

玛丽走进科瓦尔斯基暂住的阴暗公寓时,她看到一个高高的青年男子站在朝向阳台的落地窗前。他看上去很年轻,这使玛丽很吃惊,因为她以为会见到一位成功男士。这个陌生人带着某种新颖而且非常引人注目的东西,他的自在和优雅似乎都隐藏在他略显肥大的衣服里。他很欢迎别人介绍给他的这个女孩儿,他的表情非常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这种表情使他显得很真诚、简单和年轻。她喜欢他严肃但又天真无邪的笑容。他们马上开始谈论科学,那不正是他们聚在一起的原因吗?

这个男人非常与众不同,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医生父亲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让他上学,而是给他请了很好的家庭教师。他很恋家,喜欢父母和唯一的哥哥陪在他身边。他热爱科学,刻苦钻研,然后把观点写进日记。年轻时他写道:“女人比我们男人更喜欢为了生活而热爱生命,所以天才的女人凤毛麟角。当我们把全部思想用于某项伟大工作,从而远离我们平凡的生活时,我们就必须与女人斗争。母亲对儿子精心呵护,同时也希望得到儿子的爱,即便过度的溺爱让孩子成了呆子,她也在所不惜。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随时愿意牺牲世界上最伟大的天才,哪怕仅仅是为了一小时的爱情。”

这样看待女孩儿或女人是一种充满仇恨的方式,但皮埃尔有他的理由。一方面,他的看法某种程度上有一定道理,另一方面,他的初恋经历让他很悲伤,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永不再提此事,而且永不结婚。在那个决定命运的重要夜晚,当他和玛尼娅在实验室里谈论科学时,他三十五岁。在法国,几乎没人知道他,没人重视他。面对历史上最伟大的人,法国似乎总是将其忽略,这很令人心碎,也非常奇怪,但这似乎就是法国的传统。可伟人依旧伟大,并不会因此而逊色。

但在国外,他已经有些名气。他和哥哥的发明能够帮助人们测量极微的电量,其他国家最伟大的科学家们都在心怀感激地使用这项发明。他自己发现了晶体结构的对称性原理,这成为近代科学的基础。他已经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新的天平和新的物理定律[25]。他是像凯尔文勋爵[26]一样荣耀的人类领袖,但是以上所有的一切成功让他得到的只是高级技工的工资,一周三英镑。

当然,他的贫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自己的过错。他得到过一份工作,钱是主要的奖励,但是他回复说:“不,谢谢,再也没有比总惦记着钱更加不健康的思想了。”他曾被提议获得政府荣誉勋章,但他又决定放弃,并决心永远不接受类似的勋章。

这个稳重的科学家站在玛丽面前,他修长而敏感的手搁在桌子上,沉静又清澈的眼睛深刻而镇定,他审视着她,并跟她交谈。也许突然间,他会想起自己过去的想法——“天才的女人凤毛麟角”。

一开始,谈话很平常。之后,皮埃尔和玛丽谈到了科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谈论科学吗?带着一丝敬意,她问了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伟人一些问题,听取他的建议。然后他谈到了自己,以前很少提及这些,还有他的目标和结晶学。他对结晶学一直都很迷惑,但又很感兴趣,并在探寻它的规律。一个突然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自己和一个女人讨论自己热爱的工作,并且运用了科技术语和复杂的公式,之后他发现这个迷人又年轻的女人也开始感兴趣并兴奋起来,他发现她能听懂,而且能够用正确的理解一起探讨细节……这是多有趣的经历啊!他又看了一眼玛丽,她那秀美的头发、她被化学的腐蚀性物质和家务弄得粗糙的双手、她的优雅、她怡人的神态中透露出的十足的自由感——太迷人,太令人心烦意乱了。这个在波兰工作数年的女孩儿一直有着来巴黎的梦想,现在终于来到了这里,住在一间阁楼上。她身无分文,却独自奋战。

“你打算一直住在巴黎吗?”

“不,当然不是,”玛丽回答说,“如果今年夏天我能通过考试,我会回华沙。我当然想秋天的时候回来,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有钱支付学费。将来我会在一个波兰的学校教书,努力让自己有点儿用处。波兰人是不会抛弃她的祖国的。”

话题悄悄地转到波兰的悲惨境地和她残酷的主人身上。皮埃尔,一个只想着科学发现的人,惊讶而伤心地听着人类挣扎以求自由的故事。也许他在想,当科学家们被迫让自己的思想远离科学的时候,真理和知识会遭受多么巨大的损失啊。也许他开始梦想,他必须和波兰斗争,把这个罕见的科学天才留在法国。不管怎样,他不想和她失去联系。他开始和她在物理学会上见面,她去那里是为了听听最新的研究报告。他把自己限量版新书的副本送给了她。他还经常看到她在李普曼的实验室里穿着亚麻衣服,在仪器堆里工作。

后来,皮埃尔询问了玛丽的地址,并拜访了佛扬替纳路11号。也许他还记得巴斯德[27]也曾经在这条街上住过。当爬过六层楼梯进入阁楼之后,这个医生的儿子被屋里极其简陋的场景感动了。但玛丽住在这儿非常满意!当她穿着磨破的长袍,穿过几乎空着的房间来见他时,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她身子瘦弱、生活艰苦,却又充满热情、固执而任性,房间里空空****,她一无所有,但她又是那么地美,那么地迷人。

皮埃尔所有的痛苦都离他而去,他曾经的痛苦就像被阳光照过的雾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进行了交谈。他带着完全不同的精神回去工作,那些对他来说不太值得做的事情变得越发重要和清晰。他把自己的新理论写成了一篇最优秀的博士论文。同时他还发现,一个女人,不仅不会扼杀男人的才华,反而会唤醒男人沉睡的天赋,走向更大的成功。他放弃了自己原先的想法,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心给了玛丽。

但是玛丽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皮埃尔试着找出答案。他把她带到美丽的法国乡村,一起采雏菊带回家,给阁楼带来纯洁和优雅的气息。他带她离开巴黎,回到索镇的家里,见他的父母。玛丽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二个家,跟自己在华沙的那个家一样,身边都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彼此关爱,热爱书本,热爱自然,尤其热爱科学,有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他们谈到美丽的波兰,谈到玛丽远足穿过美丽而宽阔的草地,谈到她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假期就高兴的心情和在瑞士山间的快乐。

皮埃尔大声说,“但是,你打算十月份回来,是吗?”突然的寒战让他的心揪了一下,“对你来说,放弃科学事业是一种罪过。”

玛丽没有上当。她知道他的意思——抛弃他也是一种罪过。

但是波兰占据了她的心。可她还是害羞地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感觉你是对的。我应该很愿意再回来”。

不久之后,皮埃尔鼓足勇气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了语言,向她求婚。但是玛丽说她永远都不会答应,她永远不会和一个法国人结婚,然后离开波兰。此后,他们又讨论了多次,因为皮埃尔知道科学站在他这一边,而他不相信有人会为了国家的责任而放弃科学,毕竟科学是服务于全世界的。

玛丽又回家度假了,她没有给皮埃尔任何承诺,只说他会是她永远的朋友。皮埃尔又给她写了封长信劝她,并计划去瑞士待几天,和玛丽见面。但玛丽和父亲在一起,他想自己的出现可能会破坏这个女孩儿完美的假期。他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顾虑写信告诉她,并说出自己的观点,那就是一个男人活着的唯一梦想——科学之梦。他写道:

关于政治,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为政治献身,你就有可能会毁掉你的国家。如果你梦想帮助全人类,你可能不知道怎样去做。但科学是可靠的。任何科学发现,不管多么微不足道,只要你为此做了工作,那就会永远保持在那里。真理,一旦被发现,它就不会消失,也不会危害人类。

相信我

深爱你的

皮埃尔·居里

玛丽喜欢写信探讨自由这个话题。

她回信说:“自由都是空话!我们都是奴隶,情感的奴隶,偏见的奴隶,不得不谋生的奴隶,就像机器上的轮子。我们不得不向身边的某些事情屈服!如果屈服得太多,我们就是可怜的,自私的;如果屈服得不够,我们就会被压垮。”

十月份,玛丽回到了巴黎。固执的人不仅仅是她自己,皮埃尔也十分固执,坚定地追求着她。如果只对身边的一件事情屈服会怎样呢?皮埃尔开始考虑他是否应该屈服。刚刚产生这个想法,他就行动了!他提出放弃巴黎跟玛丽去波兰。他第一次计划放弃科学,为了谋生而教法语,然后他再想办法转行继续进行科学研究。

玛丽向布罗妮雅吐露了她的犹豫,咨询姐姐的建议。在她内心深处,她觉得没有人有权利让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牺牲,但皮埃尔竟做出了这样的承诺,这让她很不安。她脑子里全是皮埃尔对她的倾情付出,所以她心里非常地乱,简直是一团乱麻。皮埃尔又去了德卢斯基家,寻求玛丽姐姐的支持。

布罗妮雅和玛丽一起拜访了皮埃尔的父母,当从他母亲那里听说皮埃尔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好儿子时,她知道把妹妹的幸福交到他手中会很安全。

犹豫了十多个月后,皮埃尔和玛丽——两人都曾在心中发誓永远不会结婚——放弃了那个不现实的想法,走向了幸福。

玛丽的哥哥从波兰给她写了封信,表示完全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好像是波兰对这个波兰女孩儿说,她和法国科学家皮埃尔·居里结婚要比回华沙当女教师对波兰贡献更大。而且,即将发生的事情确实证明,玛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所以,玛丽可以开心地计划她的婚礼了,那会是一场多么奇妙的婚礼啊!

1895年7月26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美丽的面庞上也是一片喜气。她梳好头发,穿上卡西米尔·德卢斯基母亲送给她的蓝色裙子和有条纹的蓝色女式衬衫。她并不想要一件真正的结婚礼服。她很高兴能有件新裙子,因为她只有一条平日穿的裙子。她更喜欢有用的东西,因为婚后她还可以在实验室里穿。

她穿好衣服,和皮埃尔一起坐公共汽车离开,坐火车去索镇,在那里举行婚礼。沿着圣米歇尔大街,强壮的马匹发出得得的马蹄声,经过巴黎大学时,两人深情地对视。他们是否在想,要是两人没有走到一起会是什么样呢?

在索镇,除了布罗妮雅和卡西米尔,还有从华沙千里迢迢赶来的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和海拉,没有其他客人。居里夫妇买不起金戒指,也没有喜宴。最重要的结婚礼物是两辆闪闪发光的自行车,那是一个表亲送给他们的,他们打算以骑车外出旅行的方式来度过蜜月时光。

两个父亲婚礼之后在花园里见到新郎和新娘时,一个父亲对另一个父亲说:“你会发现玛丽是个值得疼爱的女儿,因为自从她出生以来,就从没让我痛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