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没有女王的地下世界(1 / 1)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得到了斯克拉布所说的那种“片刻的休息”。因为之前女巫锁上了房门,并且吩咐手下不得来打扰他们,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暂时还没有危险。现在的首要事务就是照料普德格伦姆那只被烫伤的脚。他们从王子的卧室里找来几件干净的衬衫,撕成布条,又从桌上取来黄油和色拉油,配成绝佳的烫伤药,涂在布条的内侧,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涂了药的布条裹住他那只受伤的脚。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坐了下来,稍事休息,便开始讨论如何逃离这个地下世界。

瑞廉向他们解释说,地下有许多通向地上的出口,大多数出口他都走过,但都是在女巫的带领下,他从没独自走过,而且要想到达那些出口,通常都需要坐船驶过那片暗无天日海。此刻,在没有女巫的陪同下,他就这么带着几个陌生人前往码头,要求备船,那些地下人会说些什么,恐怕没人知道,但是他们很有可能会问一些令人为难的问题。但是另一方面,为入侵地上世界开拓的新出口就在大海的这一边,距离此地只有几英里远。王子知道那个出口马上就快完工;挖掘处和地面只隔着区区几英尺厚的土层,说不定今天晚上那个出口就已经竣工,也许女巫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情,让他准备发起进攻。即便它尚未完工,凭借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只要沿着隧道一直挖过去,大概几个小时的工夫也就能挖通了——只要他们能够畅行无阻地到达那里,而且挖掘处没有哨兵守卫。然而,这两个条件实现起来都很困难。

“假如你问我——”普德格伦姆刚一开口就被斯克拉布打断了。

“嘿,”他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我早就听到了,一直都在想那到底是什么。”吉尔说。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听到了这个声音,只不过那声音是逐渐响起来的,所以他们一时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声音。一开始,他们只是听到一点隐隐的**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温柔的风声,或者说从远处传来的人来车往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又大了些,变成了海浪的低吟,紧接着又传来了隆隆声和哗啦啦的声音。现在,外面似乎又多了一些话语声,还有一种沉稳且连续不断的咆哮声。

“狮王在上,”瑞廉王子说,“看起来这片沉寂的土地终于发声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其他三个人也立刻围了上来,向外望去。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大片红光。红光照亮了地下世界上方数千英尺的顶部,他们这才看到一直以来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世界的岩石天花板。红光来自城市的另一端,在不少高耸灰暗的建筑物的一侧透射出一大片黑黢黢的阴影,但与此同时,红光也照亮了许多从城市另一侧直通城堡的道路。在这些路上,他们看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之前那些熙熙攘攘,沉默无言的地下人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快速闪过的身影。他们仿佛不想被人看到一样,飞快地从开阔处匆匆跑过,然后纵身躲进门廊后的阴影中。不过,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外面的噪声。尖叫声和喊叫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码头那边传来的则是一种低沉的、宛若雷鸣般的吼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很快,整个城市都开始在吼声中颤抖。

“这些地下人到底怎么了?”斯克拉布问道,“是他们在叫吗?”

“这不太可能,”王子说,“我被囚禁在这里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这些家伙大声说过一句话。我想,这一定是一种新魔法。”

“那片红光是什么?”吉尔问,“是有东西着火了吗?”

“如果你问我,”普德格伦姆说,“我会说那是从地心喷出来的火焰,这里将会成为一座新火山,我们就在火山的正中央,不过我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快看那艘船!”斯克拉布说,“为什么船上明明没有人划船,但它却走得那么快?”

“快看啊!”王子说,“那艘船已经远离了码头——它已经划到路上来了!快看!所有船只都已经进城了!老天啊,海平面正在上涨。洪水正朝我们这边涌来。让我们赞美阿斯兰吧,幸好这座城堡修建在高地上。不过,洪水很快就会涌到这儿来。”

“噢,一切到底会怎么样?”吉尔急切地问道,“大火加上洪水,那些人还在街上跑来跑去。”

“让我来告诉你吧,”普德格伦姆说,“女巫一定早就对这座城市设下了一连串咒语,这样无论何时她被人杀死,这个由她创造的王国都会在她死后不久就彻底崩溃。她这种人恶毒至极,只要她知道那个杀死她的人在她死后五分钟内也会被活活烧死、淹死,或被活埋,她就觉得哪怕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我的沼泽人朋友,你说得太对了,”王子说,“当我们用剑砍下女巫的脑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终结了她所有的魔法效用,现在,这个幽深王国正在瓦解。我们看到的正是这个地下世界的末日。”

“没错,殿下,”普德格伦姆说,“除非这恰好也是整个世界的末日。”

“可是,难道我们就待在这儿——坐以待毙?”吉尔倒吸一口冷气,问道。

“依我看倒不至于,”王子说,“我先把我的马黑炭救出来,女巫那匹名叫雪花的马(那是一匹高贵的马,理应拥有一名更好的女主人)和它一起拴在城堡庭院的马厩里。之后,我们轮流骑马离开这片高地,然后骑到我们能找到通向地面的出口。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两人同骑一匹马,骑在马上,我们也许能够趟过洪水。”

“殿下你难道不穿盔甲吗?”普德格伦姆问道,“我可不喜欢他们。”——说完,他指了指街道。大家一起向下望去。几十上百个身影(那些人影已经走近,很显然,他们全都是地下人)正从码头那边向这边涌来,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像街上那些漫无目的游**的人群,反而更像是准备发动进攻的现代士兵。他们借助周围建筑的掩护,快步向这边移动,似乎并不想被城堡里的人发现一样。

“我不敢再看那套盔甲的里面,”王子说,“它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地牢,散发着魔法和奴役的恶臭。不过,我要把盾带走。”

说罢,他走出了这个房间,当他回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奇怪的光芒。

“快看啊,朋友们,”他举起盾牌,兴奋地说道,“一个小时之前,它还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纹章。可现在,你们看。”盾牌变成了银色,通体闪闪发光,盾牌表面上刻画着一头鲜红色的雄狮,那红色看起来异常艳丽、亮眼。

“毫无疑问,”王子说,“这表明无论阿斯兰为我们设定的结局是死还是活,他都将成为一名好君主。事实上,什么结果都一样。现在,我提议大家一起跪下,亲吻他,然后我们彼此握手,就像真正的朋友在临别前那样。之后,我们一起走进下面的城市,接受他为我们安排好的冒险。”

他们按照王子说的那样做了。当斯克拉布和吉尔握手的时候,他说道,“再见了,吉尔。很抱歉我曾经表现得那么怯弱,那么不堪。我希望你能安全回到家里。”他说完后,吉尔立刻说:“再见了,尤斯塔斯,对不起,我做了那么多的蠢事。”这是他们彼此第一次直呼对方的教名,在学校里,他们还从没这样称呼过对方。

王子打开门,大家一起走下楼:吉尔手握匕首,其他三人都拔出宝剑。侍从们不见了,楼梯下方的大厅里空****的。大厅内灰沉沉一片,阴森森的灯依旧亮着,借着灯光,他们毫不费力地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走廊,下了一段又一段的台阶。走在这里面,城堡外传来的噪声听上去倒不如他们在上面的房间里那么明显。城堡内空无一人,死一般的沉寂。直到他们转过一个弯,走近一层的大厅时,他们这才遇到第一个地下人——一个肥嘟嘟,长相酷似猪猡的家伙正趴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一见到他们,那东西立刻发出一声尖叫(就连这叫声都像极了猪猡),从凳子上溜下来,长长的尾巴从普德格伦姆面前一晃而过。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冲过大厅,钻进另一侧的大门里,消失了,追也追不上了。

走出大厅,他们来到庭院。之前曾在假期上过马术学校的吉尔立刻就闻到了马厩的气味(在地下世界,那气味显得特别好闻而且纯净,让人倍感亲切),尤斯塔斯说道,“天哪!快看那儿!”一枚巨大的火箭从城堡外的某个地方直飞冲天,然后在天空中爆炸,幻化成无数颗绿色的小星星。

“焰火!”吉尔说,话语中带着疑惑和不解。

“没错!”尤斯塔斯说,“不过,这些地下人放烟火绝不是为了好玩。那一定是某种信号。”

“那对我们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对此,我表示毫不怀疑。”普德格伦姆说。

“朋友们,”王子说道,“当一个人踏上今天这种冒险之旅的时候,他就必须将所有希望和恐惧都置之度外,不然,他就会因为死亡和解脱的姗姗来迟而丧失自己的荣耀和理智。哦,我的小美人儿。”(他打开了马厩的大门)“嘿,伙计!安静点,黑炭!好了,雪花,我没忘了你。”

奇异的光芒和噪音让两匹马受了惊。之前曾畏首畏尾不敢穿越黑洞的吉尔毫不畏惧地站到了不断喷鼻息且顿足的两匹马中间,和王子一起快速地为它们套上马鞍和笼头。当它们从马厩里走近庭院的时候,两匹马昂着头,看上去棒极了。吉尔骑在雪花的背上,普德格伦姆坐在她身后。尤斯塔斯和王子一起骑在黑炭的背上。伴随着一阵嘶鸣和马蹄声,他们四人冲出了大门,来到街道上。

“和烧伤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事情也有好的一面。”普德格伦姆指向右侧。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码的地方,洪水已经涌了上来,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街道一侧房屋的墙壁。

“拿出勇气来!”王子说,“那边是一段很陡的下坡路。洪水才刚刚淹到城里最高山峰的半山腰。在最初的半小时里,洪水可能会离我们很近,不过在此后的两个小时里它上升的幅度应该都不会太大。我更担心的是——”说着,他举起宝剑,指向一个长着一对野猪獠牙,身材高大的地下人。只见那家伙跑在最前面,另外六个和它体型差不多的地下人紧随其后,从旁边一条街道里冲出来,然后飞快地躲进了阴影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王子带领他们,直奔那片红光而去,方向略微偏左一点。他的计划是绕过大火(如果那真的是火的话),冲上高地,希望能在那附近找到新的挖掘处。和其他三人不同,他似乎挺享受眼前的这一切。骑在马上的他吹着口哨,嘴里还哼着歌唱阿钦兰第一霹雳手科林的老歌。事实上,在被魔法囚禁了这么多年之后,重获自由的他心情异常愉悦。在他看来,所有的危险似乎都只是一场游戏,但其他三人都觉得这段旅途可怕至极。

他们身后不断传来船只碰撞,以及房屋倒塌的声音,头顶上则是一片宛若火烧云一般的地下世界的岩石顶。前方,那片神秘的亮光依旧耀眼,但似乎并没有加剧的趋势。从火光那边源源不断地传来各种声音:大叫声、尖叫声、猫叫声、笑声、牲畜的嘶鸣声,还有低沉的吼声。与此同时,各种花样的焰火腾空而起,在黑暗的高空接连爆破。没有人能猜出这意味着什么。在距离他们更近一些的地方,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城中的一切,那光芒与城堡中地下人点亮的灯光完全不同,不过还有不少地方红光无法企及,依旧漆黑一片。在那些光芒无法到达的黑暗处,不断有地下人的身影闪进闪出,他们在躲藏的同时,眼睛一直盯着这四名旅行者。地下人的脸有大有小,有的眼睛大得就像鱼眼睛;有的则小得和熊眼睛一样,几乎看不到;有的身上长满了羽毛和刚鬃,有的头上长了角,还顶着一对獠牙;有的鼻子像扁扁的腰带,还有的下巴长得看上去就像是胡子。每当那些人群数量太多,或是围得太近时,王子就会挥舞宝剑,装出要攻击他们的架势,这时,那些家伙们就会发出各种叫喊声,叽叽喳喳,呼哧呼哧一片,同时飞快地躲进黑暗中。

不过,当他们爬上数条陡峭的街道,逐渐远离洪水,来到位于城市边缘处的内陆时,事态似乎变得更严峻了。此刻,他们距离红光已经很近,几乎快与它平行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不过,在光亮的照明下,敌人也看得更清楚了。数百名——甚至上千名——小精灵模样的生物正朝光亮这边涌来。不过,他们跑一阵就会停下来,每当这时,他们就会转过身,望着他们四人。

“假如殿下你问我,”普德格伦姆说,“我觉得这些家伙打算从正面截住我们。”

“普德格伦姆,你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王子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根本无法成功突围。听我说,我们先骑马靠近那边的屋子,当我们靠近后,你偷偷地溜下马,躲进阴影里。我和吉尔小姐会继续策马往前走。到时,这些小恶魔一定会尾随我们,他们的队伍会跟在我们后面。你的胳膊很长,当他们从你身边经过时,假如有机会,你伸出手抓住一个。然后,我们再好好审问他,也许能从他嘴里了解到他们的真实目的。”

“可是,他的同伴难道不会一拥而上前来救他吗?”吉尔问道,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如果是那样,小姐,”王子说,“你将会看到我们几个在你身边奋战直至死亡降临,而你必须完成阿斯兰的嘱托。好了,好普德格伦姆,去吧。”

话音未落,沼泽人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溜下了马背,钻进阴影之中。其余三人继续往前走,在挨过了那煎熬的几分钟后,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那声音里还夹杂着他们所熟悉的普德格伦姆的声音:“听着,赶紧住口,免得自讨没趣。不然,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到时候别人就算听见了也以为不过是杀了头猪。”

“好极了!”王子大叫一声,立刻调转黑炭,向屋子的一角走去。“尤斯塔斯,”他说,“请你帮我拉住黑炭的头。”说完,他就下了马,他们三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屋角的阴影,直到普德格伦姆揪着他的犯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家一看,原来是个可怜透顶的小侏儒,只有大约三英尺高,头顶上有个类似于鸡冠的突起(只不过它的硬邦邦的),长着一双粉红色的小眼睛,嘴巴和下巴又大又圆,使它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侏儒河马。假如不是因为眼前情势紧迫,它的这副模样一定会让众人大笑不已。

“好了,地下人,”王子走到它面前,用宝剑的剑尖指着它的脖子,说:“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们就会放了你。假如你敢和我们耍花招,你就死定了。好,普德格伦姆,你把它的嘴巴抓得紧紧的,它怎么开口说话呢?”

“它是不能,但这样它也就不能咬人了,”普德格伦姆说,“如果我长的是你们人类那种软绵绵的手(请殿下恕我直言),我早就被它咬得鲜血淋淋了。不过,即便是沼泽人也不喜欢被人咬的滋味。”

“小家伙,”王子对小侏儒说,“你要敢咬人,我立刻了结你的性命。让它张开嘴吧,普德格伦姆。”

“噢——噢——咦——咦,”那个地下人随即发出一连串尖叫,“放我走,放我走。不是我干的。”

“什么不是你干的?”普德格伦姆问道。

“不管阁下你说的是什么,我都没干过。”那小东西回答说。

“你叫什么名字,”王子说,“还有,你们这些地下人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哦,求求你了,尊敬的阁下,请可怜、可怜我吧,好心人,”小侏儒低声啜泣道,“请答应我,千万别把我说的话告诉女王陛下。”

“你所说的女王陛下,”王子义正辞严地说,“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她的。”

“什么?”侏儒大叫一声,它那原本就很大的嘴巴因为惊讶张得更大了。“她死了?女巫死了?阁下您亲手杀死了她?”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然后又接着说,“这么说来,阁下您是朋友,不是敌人!”

王子将宝剑向后稍稍缩回了一两英寸。普德格伦姆让那小东西坐了下来。它用红色的小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四个人,眼中绽放出了喜悦的光彩,又咯咯地笑了一阵,这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