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转换,
每个季节对人们来说各有巧妙之处。
春天的到来就像开天辟地,
宇宙初生,
再现黄金时代一样——
春暖湖开
大面积的冰块被挖冰人挖掘,会使湖面过早解冻,因为即使天气寒冷,风吹起的涟漪也会侵蚀它周围的冰块。可是这一年,这种现象瓦尔登湖并没有出现,因为它很快脱下了旧衣服,换上了厚厚的新衣。这个湖比附近的湖解冻得都要晚,因为它的冰层较厚,而且没有溪流注入,这样就可以融化冰层。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它在冬天解冻,只有1852-1853年例外,那个冬天对很多湖泊都是巨大的考验。
瓦尔登湖一般是4月1日解冻,比弗林特湖和美港晚1个星期或者10天,北边和浅处先融化,也是那里最早结冰。它比附近的水域更能表现出季节的进展,完全不受温度变换的影响。3月份时,连续几天的寒冷,使其他湖泊解冻的时间都推迟了,但是瓦尔登湖的温度还是持续上升。
1847年3月6日,用温度计测量到的瓦尔登湖心的温度是华氏32度,也就是冰点,湖岸则是33度。同一天,用温度计测得地弗林特湖湖心的温度是32.5度,离岸12杆远的浅水里,1英尺厚的冰层下面则是36度。在弗林特湖,深水和浅水的温差是3.5度,事实上,这个湖大部分的地方都比较浅,这也是它比瓦尔登湖解冻早的原因。
这时,最浅处的冰比湖心的冰要薄几英尺。隆冬时节,湖心的温度最高,冰层也最薄。而在夏天,在湖边涉过水的人都清楚,接近湖岸的水只有三四英尺深,但水的温度要比深水处的水面温度高,比水底更高。春天时,太阳的光芒不仅使空气和大地的温度升高,而且它的热量还可以穿过1英尺厚的冰层,把热量从浅水处的水底反射到水面上,使湖水温度上升,融解湖底的冰层,而太阳的直射又融化了冰的上层,这样,冰就变得参差不齐,冰里的气泡不停地释放,上下同时凸起,就像蜂窝一样排列,最后一场春雨令它们完全消逝。冰块和树木一样也有纹理,融化初期,或者变成蜂窝状时,不管冰块在什么位置,气泡和水面都保持垂直。水面下如果有一块岩石或者一根树木,水面的冰就会很薄,经常被反射的热量消融。
我听说,在剑桥曾经有过这样的实验,在一个木制的浅水槽让水结冰,然后在冰周围和下面让冷气循环,但是当太阳光透过水底之后反射上来,使这个优势消失了。冬季里一场温暖的雨,就会融化瓦尔登湖带雪的冰,在湖心留下了一块黑色透明的冰,这时,湖边就会出现一块蜂窝状的厚冰,有一杆厚,这是反射的热量形成的。就像我所说的,冰层中的水泡如同凸透镜在冰下融化冰层。
湖面上每天都会出现一年四季的现象,只不过是小规模的而已。一般来说,每天早晨,浅水处比深水处温暖,当然温差也不会太大,而每天黄昏到次日清晨,它也冷得更快。一天是一年的浓缩。夜晚是冬季,早晨和傍晚是春秋,中午是夏天,冰的爆破声说明温度的变化。
1850年2月24日,一个令人愉悦的寒冷冬夜之后的早晨,我到弗林特湖待了一天,我惊讶地发现,当我用斧头劈冰块时,冰面发出了隆隆的回声,像一面锣一样,响声传出几杆远,似乎又是一面紧绷的鼓。大约日出一小时后,阳光斜照在湖面上,湖开始发出鸣响,它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似乎刚刚睡醒,声音逐渐加大,连续响了三四个钟头。中午它休息了一会,到了晚上,当太阳停止发威时,湖又响起来了。如果天气正常,每个黄昏湖泊都要发射礼炮,但是中午的时候,因为爆破声太频繁了,空气也缺少了弹性,湖泊就没有了共鸣,这时如果敲击湖面,鱼和麝香鼠也不会害怕。渔夫们说,“湖上的雷鸣”吓得鱼不敢咬钩了。湖不是每晚都鸣响,我也不知道湖何时会响,更不会观察天气做出判断,有时还是自顾响起来了。
谁能料到如此巨大、冰冷、厚实的冰层竟会如此敏感,但是,一切事物都有其规律,它的响声就是为了让人屈服,就像蓓蕾在春天发芽那样到时开放,那时大地一片生机。对于天气的变化,巨大的湖对气温的感觉就像管中的水银一样敏感。
吸引我搬到林中住的原因之一就是,我有足够的闲暇,并有机会目睹春天的来临。最后,湖中的冰已成了蜂窝状,我走上去,连脚后跟都可以陷进去。雾、雨和日渐温暖的太阳使积雪逐渐融化,白昼渐长了。我想即使不添加木料也可以过冬了,因为已经不需要旺火了。我关注着春天的第一个讯息,倾听着归来的鸟雀的歌声,或者花松鼠唧唧声——它储藏的冬粮已经吃完了吧,或者看着土拨鼠从冬眠的窝里爬出来。3月13日,当冰还有一英尺厚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蓝知更鸟、北美麻雀、和红翼鸫的叫声。
天气更暖了,冰块不再被湖水侵蚀,也不像在河水中那样被融化冲走,尽管离岸一杆地的地方已经完全融化了,但是湖心还是蜂窝状,注满了湖水,假如冰层有6英尺厚的话,你还可以走在上面。但是到了第二天夜晚,下过了一场温暖的雨或一场雾之后,所有冰层会全部解冻,随雾一起消失了。有一年,我在湖心散步之后的第五天,冰块就完全消失了。1845年,瓦尔登湖第一次全面解冻是4月1日;1846年是3月25日;1847年是4月8日;1851年是3月28日;1852年是4月18日;1853年是3月28日;1854年大约是4月7日。
只要与河流、湖泊解冻相关的事情,或者天气的变化,都会受到生活在天气如此悬殊地方的人们的特殊关注。天气变暖时,居住在河边的人在晚上就可以听到冰破裂的声音,有时像炮声那么惊人,冰层像锁链一样一段一段地裂开,只要几天时间,冰块就完全融化了。就像鳄鱼浮出水面,大吼一声就不见了痕迹。
有位对自然观察细致的老人,他好像了解关于大自然的一切变换,似乎他还是一个孩子时,自然就被摆上了船台,而他曾经为自然安装过龙骨——现在他长大了,即使活到老寿星玛土撒拉的年龄,他的自然知识也不会增加多少了。他告诉我,他对一些自然现象感到惊讶,而我以为他和自然之间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所以感到非常惊讶。一年春天,他带着枪,准备划船去打野鸭。那时草地上还结着冰,可是河里的冰已完全消融了,他从居住地萨得伯里顺流而下,顺利到达了美港。那天天气温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大部分湖面还结着冰。看不到一只野鸭,他把小船藏到湖中一个小岛的北边,或者说是后面,自己躲进南边的灌木丛中,等待野鸭的到来。离岸三四杆的地方冰已经融化了,水面平静而温暖,水底却是泥沼,这正是野鸭喜欢的,所以他想,野鸭不久就会飞来。他纹丝不动地静静待了一个小时,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而遥远的声音,似乎从未听过,弥漫开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它的尾声可以形成一种普遍的效应,这种印象十分深刻。这种沉闷地撞击和隆隆的吼声,让他感觉一大群野鸭就要降落。他举起枪,敏捷而兴奋地准备着。就在这时,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待的地方,整个湖面的冰层在移动,朝岸边漂浮,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冰撞击湖岸的声音。开始还比较温和,平缓地漂移,后来却沸腾了,向湖岸冲撞,激起的冰花高高溅起,随后落下,恢复了平静。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阳光直射下来,雾和雨被温暖的风吹散开来,融化了岸边的积雪。雾散开后,太阳微笑地看着变幻多端的褐白相间的土地和残留的薄雾。旅行家穿越着一个个的岛屿,聆听着溪流的声响,这些小溪的血管中流淌着冬天的血液,现在它们正把这血液带走。
亲眼目睹解冻的沙石和泥土像熔岩一样从山坡滚落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呢?进村的时候我总要走一段铁路,见到这么大规模景象的机会不多。发明了铁路之后,很多新近暴露在外的路基都提供了这种合适的材料,这些材料就是或粗或细的沙子,颜色各异,还夹着一些泥土。
春雾弥漫或乍暖还寒时,沙砾就会像熔岩一样从山坡滚下,有时沙子会穿过积雪,流淌到先前没有沙子的地方。无数条这样的溪流纵横交错,展现出一种混合的产物,一半遵从潮流的规律,一半遵从植物的规律。沙子顺流而下时,就像多汁的树叶或藤蔓,不停地喷射,有一英尺深,如果你向下看,它们的形状就像苔藓的有锯齿的叶状物:或者让你联想到珊瑚、豹爪、鸟爪、大脑、肺以及各种的排泄物。这是一种怪异的“植被”,我们似乎在青铜器上建过对其形状和颜色的模仿,这种建筑学上的叶饰,比莨菪、菊苣、常青藤,或者其他植物的叶子都要历史悠久,更典型;也许,它们还可能成为困扰未来地质学家的一个问题。
我对这整个深坑的印象非常深刻,似乎这是一个钟乳石暴露在阳光下的岩洞。沙石颜色各异,富于变化,令人赏心悦目,有棕色、灰色、淡黄,淡红以及各种铁的颜色。它流到路基下的排水沟之后,就平铺形成沙滩,各种溪流已不再是半圆柱形了,而是逐渐平坦开阔,如果更湿润一点,它们就会汇合成一个差不多平坦的沙洲,但是颜色依旧斑斓美丽,你还可以从里面找到植物的原始形态。最后,到了水里,变成沙洲,如同河口的沙洲一样,这时,植物的形态才终于消失在沟底的波纹中了。
整个铁路路基高20-40英尺,有时这些枝叶,或者说是细沙的裂痕所覆盖,铁路两侧都有,延伸了大约1/4英里,这是一个春日的杰作,这些泥沙枝叶的惊人之处在于它是瞬间形成的。我看见路基的一边还死气沉沉——因为太阳先照在一边,而另一边则是这美丽的修饰。这个创造过程只需一小时。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仿佛我站在这个创造了世界和我自己的伟大艺术家的画室中——来到他仍然工作的地方,他在路基上嬉戏,用他旺盛的精力,贯穿他新颖设计的每一处。
我觉得自己更接近地球的心脏了,因为沙子呈现的叶状形态,像动物的内脏一样。所以你可以通过细沙感受到植物的叶片。难怪大地表现在外面的形式是叶状了,它的内心也为这种意念所驱使。原子已经掌握了这个规律,并已孕育出了果实。树叶高挂于枝头,可以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原形。无论在地球或动物体内,都有一片潮湿的厚叶,这个词特别适用于肝脏和脂肪叶,从外部看,这是一片枯叶(leaf),就连f和v也是挤压发出的b音,叶(lobe)的词干是lb,b为浊音(单叶片,双叶片为B),l为流音,在后面推动它。在地球(globe)一词中,glb中的喉音g增加了喉容量的意义。
鸟的羽毛和翅膀也是叶子,只不过更干燥,更薄。这样,你能从土壤中笨拙的幼虫想象活泼、翩然的蝴蝶。地球总是在超越、进化,在自己的轨道上扑动翅膀,甚至冰也是以精致的晶状叶子开始的,好像它流进一个模子里,然后由水生植物的叶子在水这面镜子上印模。整棵树其实也是一片叶子,河流的叶子更大,叶子的汁液挤在大地中间,而城镇是排在上面的虫卵。
当太阳西落时,沙石停止流动,但是到了早晨,这些沙流又开始流动,而且不停地分岔,形成无数的支流。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血管的形成过程。假如你仔细观察,还可以看见,在融化的沙团中流出一股软沙流,有一个水滴似的手指般的顶端,它缓慢而没有目的地蠕动,直到太阳升高了,给予它更多的热量和水分。流量较大的部分和懒惰的部分分开了,形成了一个曲折的渠道或动脉,从中你可以看到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溪,如同闪电一般,在叶片或者分支之间流动,不时被细沙吞没。
令人惊叹的是,细沙流动时,沙流可以快速而完美地集合起来,用最好的材料在渠道两边形成尖尖的边缘。这就是河流的源头。河水沉淀的硅状物里,可能就有骨骼系统,而在更好的土壤和有机物中,或许就有我们的肌肉纤维或细胞组织。
人难道不是一团正在融化的泥土吗?人的手指和脚趾顶端那呈圆形的头,不就是凝固的水珠,是从身体的溶解体中流出,最后到达极限。如果放在更适宜的天空下,谁能想象人体会扩大到什么样子?人的手掌不就是一张展开了的棕榈叶吗?有叶片,还有叶脉;耳朵就像是一种苔藓,挂在耳的两边,有叶作为垂饰。唇——labium,词源可能是劳动(labor)——从洞穴似的嘴巴里伸出,或者交叠在一起。鼻子是一个凝结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则是更大的一滴,整个脸部的水都汇集在这里。脸颊像是斜坡,从眉梢进入脸的谷地,由颧骨把它顶住,扩散。每片草叶的厚片就是一滴浓浓的缓缓流动的水滴,大小不一,叶片就是叶的手指,叶片越多,流的方向也越多,假如温度再高一点,或者影响更大一点,它会流的更远。
由此看来,这个小山坡已经揭示了大自然一切造化的规律。地球的创造者只获得了一个叶子的专利,也许考古学大师尚博良可以为我们破译这片象形文字,使我们进入新的世界?这个现象远比肥沃多产的葡萄园更使我们激动。是的,它的性质是排泄,肝脏、肺脏、肠子、无穷无尽,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翻转了过来,但是也可以说明,自然也是有内脏的,而且是人类的母亲。
霜冻爬出大地就是春天。它总是先于芳草生长,鲜花盛开的春天还没有来临时,它就表现了出来,正如神话先于有规则的诗歌出现一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清除掉冬天的雾霭。它使我坚信,大地还是一个婴儿,手指向四周伸展,光秃秃的额头长出了新的卷发,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这些叶状物堆在堤岸两旁,就像熔炉的炉渣,说明自然之火正在“熊熊燃烧”。大地并非是逝去的历史中的一个片段,它就像一页页书叠在一起,等待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它是充满生机的诗歌,如同树叶,先于花朵和果实——这并非一个化石的地球,而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地球,一切动植物的生命,就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这个伟大的中心上。它的阵痛把我们的残骸从坟墓中抛出。你可以熔化金属,做出各种美丽的图案,但是不能像这熔化的地球形成的形态更令我激动。不仅是它,地球上的制度也是可塑的,和陶工手中的泥土一样。
不多久,不仅在湖岸上,每座小山、每片平原、每个洼地,霜冻就像冬眠的野兽一样从地里爬出来,寻找着音乐之海,或者迁徙到云中别的地方去,温柔的解冻之神,比挥动铁锤的雷神托尔更有力量。一个是融化,一个是打碎。
地面上的一部分积雪已经消融了,渐暖的天气晒干了大地的表层。这时比较一下新生一年的稚嫩温柔之美和经历严冬考验的庄严之美,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长生草、黄色紫苑、松针草和一些优雅的野草,比夏天还要富有生趣,似乎它们的美到现在才成熟。甚至连羊胡子草、香蒲、毛蕊花、狗尾草、绒毛锈线菊,以及别的一些茎秆粗壮的植物,现在都成为早春飞鸟取之不尽的粮仓——这些体面的杂草,至少点缀了寂寞自然的外部。我特别喜欢羊毛草禾束似的拱形顶,它把夏天带进我们冬天的记忆里,它的艺术形式是艺术喜欢模仿的,而且在植物王国里,植物的这些形式和天文学一样,与人类心中的那些形式有一样的关系。它是一种古老的艺术风格,比希腊语和埃及语还要悠久。冬天里的诸多景象描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和易碎的精致。我们习惯于把冬天描述成一个粗暴冷酷的暴君,实际上,它是用一颗情人的温柔之心装饰着夏天的长发。
春天即将来临,红松鼠窜到我的屋檐下,当我阅读和写作时,它们成群结队地跳到我的脚下,不断地发出叽叽喳喳的怪叫,假如我跺跺脚,它们会叫得更厉害,似乎它们的恶作剧已经超出了畏惧的境界,无视人的禁令了。“松鼠啊,松鼠,你们不要乱叫了。”但它们根本不理会我的斥责,反而大骂,我真是毫无办法。
春天的第一只麻雀!在更加崭新的希望中,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从潮湿还有部分**的田野里隐隐传来了悦耳的叫声,这是蓝色知更鸟,北美麻雀和红翼鸫的欢声笑语,似乎是冬天最后的雪落下的声音。这时,历史、年表、传统和所有的文字启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溪向春天唱着赞美歌,沼泽上鹰隼低翔,寻找着初醒的动物。山谷到处洋溢着冰雪融化的声音,湖中的冰快速消融。小草像一团春火一样燃遍了山坡——“春雨带来了一派新绿”,似乎大地发出内热以迎接太阳的归来。而火焰的颜色,不是黄色的,是绿色的——青春永驻的象征,像一条长长的绿缎带般的草叶,从草地流向夏天,霜冻使它耽搁了片刻,但它很快又继续前进,让去年枯草长出嫩芽,让里面的生命重新诞生。它像小溪流一样渗出土地,和小溪几乎是一体的,因为在6月的生长期里,小溪枯竭了,这些草叶成了它们的通道,年复一年,牛羊在这常年碧绿的小溪里饮水,而割草人早早地跑来割草,准备过冬。所以即使人的生命灭绝,绿叶依旧会永恒的生长。
瓦尔登湖溶解的速度很快。在湖的西北边,有一条两杆宽的运河,而东边的更宽阔。一大块冰从它的主体上分离开来。我听到一只麻雀在灌木丛中歌唱——欧里,欧里,欧里——叽扑,叽扑,叽扑——喳,喳,喳——维丝,维丝,维丝。它也在为破冰帮忙呢。冰块边缘的曲线如此美丽!它应和着岸边的冰块,只是更有规则了!由于最近一段时间短促的严寒,冰层十分坚硬,冰上有着波纹,就像皇宫的地板。风徒劳地吹过它不透明的表面,直到吹皱远处活水的水面。这光滑如锦的冰面在阳光下晶莹闪亮,令人愉悦,**的湖面**漾着青春和快乐的气息,似乎它在表达水中的鱼儿和岸边细沙的快乐——闪闪的湖光就像鱼鳞,好像整个湖就是一条欢跃蹦跳的大鱼。这就是冬天和春天的不同,瓦尔登湖死而复生,可就像我说过的,这一个冬天,湖解冻得更加从容。
从狂风暴雨的冬天,转变成晴朗而温暖的时刻,从黑暗和疲惫的时刻,转变成明亮而晴朗的时刻,这是万物都在宣告的重大转变。最后,这一切似乎突如其来。突然,阳光照进我的房间,尽管黄昏将近,冬日的浮云依旧遮蔽着天空,屋檐下还滴着冻雨。我从窗口向外望去,看啊!昨天还是冰冷灰暗的冰块的地方,现在已变成一湾明镜般的湖水,如同夏天的傍晚一样恬静,充满希望,湖水倒映着夏日傍晚时天空的颜色,但是上空还没有这样的景象,好像它已与遥远的地平线心灵相通了。
远处传来一只知更鸟的叫声,似乎这是我几千年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我想,即使再过几千年,我依旧不会忘记——它是如此悦耳响亮。啊!在新英格兰的夏日的天空下,黄昏出现的知更鸟呀!但愿我能找到它的所栖之地!我说的是停在树枝上的知更鸟,而不是别的候鸟。我小屋周围的油松和橡树已经垂头丧气了很久,现在突然恢复了,似乎更加明亮、更加青翠、更加挺拔、更生机盎然,似乎在雨水的清洗下已恢复了元气。我知道不会再下雨了。你只要看看森林的树枝,看一眼堆木场,就可以知道冬天是否已经过去了。天色更阴沉了,在森林上空低掠过的野鹅的叫声,让我一惊,似乎一群疲惫的旅客从南方的湖泊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抱怨着,彼此安慰着。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我站在门口就可以听到。它们向我的屋子飞来时,突然看到我的灯光,于是马上安静下来,向湖上飞去了。于是,我回到屋里,关上门,在森林中度过了我第一个春天的夜晚。
清早,我从门口向外张望,透过薄雾看到野鹅在50杆外的湖中心嬉戏,数量那么多,那么喧哗,似乎瓦尔登就是一个供它们游戏的人工湖。但是,当我站在湖边时,它们的领队发出信号,野鹅们立即拍着翅膀飞出水面,排成纵队飞过我的头顶,一共29只。它们径直向加拿大飞去,带头的野鹅不时发出规律的鸣叫,似乎在命令它们去更加浑浊的湖中寻找食物。这时,一大群野鹅也同时起飞,随着喧闹的兄弟们朝北面飞去。
有一个星期,在雾气朦胧的早晨,我听到掉队的野鹅盘旋着、摸索着、鸣叫着寻找着它们的同伴,它们的啼叫使森林都感到无法承受的悲哀。4月份,我看到鸽子一小队一小队地迅速飞过,到了一定的时候,燕子会在我林中空地上唧喳地叫着,并非城镇里的燕子太多,它们才飞到我这里来的。我想它们是一种特有的古鸟的后代,在白人来到之前,已经居住在空心树里了。几乎在所有的气候带里,乌龟和青蛙都是这个季节的先驱和使者,小鸟歌唱着飞翔,羽毛闪着光泽,植物生长嫩芽,鲜花怒放,和风吹拂,似乎想把这两极轻轻摇**,保持自然的平衡。
四季转换,每个季节对人们来说各有巧妙之处。春天的到来就像开天辟地,宇宙初生,再现黄金时代一样——
“东风退回曙光女神奥罗拉和纳巴泰王国,
回到波斯和晨曦下的山冈——
人类诞生了
不管是造物主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用神的种子使他诞生
还是大地从无限的天空坠落
却保留了同一个天空的种子。”
春意渐浓
一场细雨后,草儿更青翠了。同样,当美好的思想注入后,我们的未来将会更加光明。假如我们可以永远活在现在,善于抓住现在的每一个机会——如同小草不放过滴落在它身上的每一滴细小的雨露一样;而且不把时间花费在弥补失去的机会上——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尽责,那么,我们肯定会备受福佑。春天已到,而我们仍徘徊在冬日。
在春光明媚的早晨,人类所有的罪恶都被宽恕。这样的一天,一切罪恶都当停止。阳光如此美好,使邪恶的罪人都迷途知返。我们自身的纯洁恢复了,因而感觉邻居也善良起来。昨天你还觉得邻居是个盗贼、酒鬼、好色之徒,你怜悯或鄙视他,对整个世界失望;但是阳光温暖明亮的春天的第一个早晨,世界焕然一新。你看见他在安静地工作,看见他那衰败纵欲的血管里流淌着恬静的快乐,祝福新一天的来临,像纯真的婴儿那样,感受着春天,他的错误被遗忘了。充斥他身体的,是善意,甚至是神圣。也许这种感觉有些盲目或者徒劳,可它毕竟是新生的本能。
用不了多久,南山坡上再也不会有庸俗的笑话了。粗糙的树皮之下,纯洁的嫩枝正在发芽,享受新的一年的生活,如此柔嫩,清新,和幼苗一样。他甚至已经进入上帝的喜悦之中了,为何监狱的看守还不把门打开?为何法官还不把他的案子撤诉?为何牧师还不解散他的教徒?因为他们没有遵从上帝的旨意,也没有接受过上帝赐予众人的宽恕。
“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之而牧之,是以若比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
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也。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
黄金时代初创,人间没有怨恨,
当然也无须法律保卫忠诚和正义;
没有刑罚和恐惧,
也没有令人颤抖的词汇刻在高悬的黄铜上,
乞求的民众无须害怕法官的言语,
没有复仇者,所有都是安全的。
山上砍下的松树不会跌到水里,
让它看看奇特的陌生世界,
凡人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湖岸。
无尽的春天,温暖恬静的和风
吹拂着没有播种就怒放的鲜花。
4月29日,我站在九母角桥的河边,微风起伏的小草和麝香鼠躲藏的柳树根上垂钓。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咯咯声,就像孩童在用手指敲木棒,抬头一看,一只灵巧、优美的鹰——就像夜莺一样——有时像水波一样直上云霄,有时又俯冲下来,在一两杆远的地方,向人显耀自己的羽翼。在阳光的照射下,羽翼闪耀着如同锦带,又像贝壳里的珍珠般的光彩。这个情景让我联想起鹰击长空,这种运动引发了无数崇高的意兴,抒写过多少诗歌呀!这种鹰叫作灰背隼,它的名字我倒不在意。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飘逸的飞翔。它不像蝴蝶那样飞翔,也不像雄鹰那样在高空翱翔,而是在原野上自在地飞翔、嬉戏,它有时高飞,发出奇怪的声音,有时俯冲下来,飘逸而优雅,像一只风筝在翻腾,然后又从翻腾中恢复过来,似乎从不愿意降落在大地上。
它独自在天空盘旋,没有同伴,也无需同伴,有黎明和空气陪它玩耍就足够了。它不孤独,相反,整个大地因它而感到寂寞。生养它的父母呢?它的兄弟和在天之父又在哪里?它居住在天空,和大地的联系仅仅是一个蛋,不知什么时候从岩石缝中孵化——也许它开始就筑巢于天际的云端,以夏天大地蒸腾的氤氲作线,用彩虹编织,用落日点缀?它的巢而今还建筑于悬崖似的云中。
除此之外,我还捕捉到几条很少见的金色、银色和闪着黄铜色的鱼,如同一串珍珠。啊,多少个春天的清晨,我在这些草地上漫步,从一个山冈到另一个山冈,从一棵柳树到另一棵,这时,野河谷和森林都沐浴在纯净璀璨的阳光中,假如正如有人所说,死亡不过是长眠于坟墓中,那死去的人也会被这种光芒唤醒。不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不朽,一切事物都生活在这样神圣的光芒之下。啊,死亡,你的针芒何在?啊,坟墓,你的胜利又在何处?
假如没有尚未开垦过的森林和原野,我们的村居生活会停滞。我们需要野外的滋润——有时,跋涉在麻鸭和野鸡躲藏的沼泽,倾听鹬的叫声,感受被风吹响的莎草,只有一些更狂野,更孤单的禽类在这里筑巢,地面上有水豹爬行。我们热忱地探究和学习一切的同时,真希望这些事物总是这么神秘不可知,希望海洋和大地永远充满野性,未经勘察也无法测量,因为它们是深不可测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厌倦自然,我们必须从它永不枯竭的生命中获取力量——从广袤的田野,从沉淀着沉船碎片的海岸,从到处是绿树和枯树的森林,从雷云,从连下3个星期酿成水灾的暴雨中振奋我们的精神。我们需要超越自己的极限,到从没有去过的牧场自由地生活。
当我们看到令人作呕的腐肉被秃鹫啄食,而秃鹫从中获得力量和健康时,我们为之亢奋。通向我家的道路上有一个坑,里面有一匹死马,因为它,我常常不得不绕道而行,尤其是夜晚空气沉闷时,但它使我确信,大自然的胃口很巨大,并有着不可摧残的健康。我乐于看到无数生命遍布自然,生物之间彼此厮杀,生存竞争和诚挚地奉献。弱小的生物如同果汁一样被默默地挤压出来,消失了——苍鹭吞食了蝌蚪,乌龟和蟾蜍在路上被压死了。有时,血肉像雨水般落下。苦难是无法避免的,人们对这些也无须过于介意,在一个智者的印象中:万物都是清白无辜的。毒药归根到底是无毒的,创伤也不会致命,怜悯不是永远可靠的,它只能短暂存在,依靠怜悯的方式也是变幻莫测的。
5月初,橡树、山核桃、槭树和别的树木刚从湖边的松林中发芽,它们如同太阳的光芒一样给湖光山色增辉。特别是阴天时,似乎太阳透过迷雾,淡淡地照在山坡上。5月3日或4日,我在湖中看到一只潜水鸟,那个月的第一周,我听到了夜莺、棕鸫、威尔逊鸫、美洲小雀、乌鸦和其他一些鸟的叫声。鸫科鸟的婉转叫声我早就听过。东非比霸又飞来了,停留在我的窗前向屋里张望,似乎在窥视我的小屋是否能够建造它的巢穴。检查房屋的情况时,它扇动的羽翼发出嗡嗡的声音,双爪紧缩,似乎身体被空气托着。
湖面上,石头和岸边的朽木上都蒙上了一层硫黄似的油松花粉,如果你愿意,可以收集一大桶。这就是传说中的“硫酸雨”。在迦梨佗娑的剧本《沙恭达罗》中,我们读到“莲花的金粉染黄了小溪”的句子。时光就这样流逝着,到了夏天,我们就可以在渐渐长高的青草上漫步了。
这样,我在森林中第一年的生活结束了。第二年也是一样。1847年9月6日,我告别了瓦尔登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