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男孩抵达圣尼克后,阿格尼丝修女会安排他们干活儿。
她会说,如果我们被要求专注于眼前的事,就不太可能为看不见的事而烦恼。所以,当他们出现在门口时,看起来有点惊惶无措,有点害羞,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她会派他们去餐厅,摆放午餐用的银餐具。桌子摆好后,她就派他们去教堂,把赞美诗摆在长凳上。赞美诗摆好后,还要去收毛巾、叠床单、耙树叶——直到新来的男孩不再陌生为止。
我也是这么对付那个小孩的。
为什么?因为早餐还没吃完,他就开始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到。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埃米特中午之前不会出现。以我对夏丽蒂的了解,我估计他要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假设他睡到十一点,在被窝里赖一会儿,那他也许下午两点能到哈得孙河畔黑斯廷斯。最早是这样。为了保险起见,我告诉比利,埃米特会来吃晚饭。
——什么时候吃晚饭?
——八点。
——八点整?伍利问。
——八点整,我确认。
比利点点头,礼貌地告辞,去客厅看了看钟,回来说现在是十点零二分。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从此刻到他哥哥来,还有五百九十八分钟,比利打算一分钟一分钟数过去。所以,当伍利开始收拾早餐盘子时,我问比利愿不愿意给我搭把手。
首先,我带他去亚麻织品壁橱,我们挑了一块精美的桌布,铺在餐厅的餐桌上,仔细确认垂下来的桌布边缘高度一致。我们在四个座位上铺上亚麻餐巾,每块餐巾上都有不同的花卉刺绣。当我们把注意力转向餐具柜时,比利发现它上了锁,我说钥匙很少远离锁眼盖,然后把手伸进盖碗里。
——瞧啊。
餐具柜门打开后,我们取出用来装开胃菜、主菜和甜点的精致瓷盘,取出用来盛酒水的水晶杯,取出两个枝形大烛台,又取出那只装有银餐具的扁平黑盒子。
我教比利如何摆放餐具,琢磨着等他摆完,我得提出严格的要求。可说到摆放餐具,比利是天生的好手。每把刀、叉、勺摆得整齐划一,像是用他的尺子和指南针量过似的。
我们退后一步欣赏成果,他问今天是不是有特别的晚餐。
——没错。
——为什么是特别的晚餐,达奇斯?
——因为是团聚时刻呀,比利。四个火枪手的团聚。
听到这话,小孩绽开大大的笑容,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在比利·沃森身上,笑容和皱眉的间隔永远不会超过一分钟。
——如果是特别的晚餐,那我们吃什么呢?
——问得好。在伍利·马丁的要求下,我们要吃美味的挚爱意式宽面。而这道菜,我的朋友,别提多特别了。
我让比利写了一份购物清单,列出我们需要的所有食材,然后载着他去阿瑟大道[1],车速是每小时三百个问题。
——阿瑟大道是什么地方,达奇斯?
——是布朗克斯意大利区的主干道,比利。
——什么是意大利区?
——就是所有意大利人住的地方。
——为什么所有意大利人要住在一个地方?
——这样他们就能互相照顾呗。
什么是trattoria(意菜馆),达奇斯?
什么是paisano(同胞)?
什么是artichoke(洋蓟)、pancetta(意式培根)、tiramisu(提拉米苏)?
几个小时后,我们回到家,现在开始做饭还太早,我确认了一下比利的数学成绩不错,便带他去伍利姐夫的书房做个账。
我让他拿着拍纸簿和铅笔坐在书桌前,我则躺在地毯上,一口气列出伍利和我离开圣尼克后的所有开销:六箱汽油,两家豪生酒店的食宿,阳光旅馆的住宿和毛巾,还有第二大道上一家小餐馆的两顿饭。为了保险起见,我让他多加二十美元,以备未来的支出,然后计算清单总额,标题取为行动费用。等我们从阿迪朗达克山取出伍利的信托基金,先把这些钱还给埃米特,再分摊剩下的钱。
我让比利另起一栏,标题是个人费用,包括:打到萨莱纳的长途电话费,给阳光旅馆伯尼的十美元,给菲兹买的那瓶威士忌,给玛贝尔买的香槟和陪夜费,给帝国大厦门卫的小费。既然这些非必要支出与我们的共同筹谋无关,我认为应该由我自己承担。
在最后一刻,我想起了阿瑟大道上的花销。你可能会说它们属于行动费用,因为东西是大家一起吃的。可我想了想,哎呀,去他的,就让比利把它们记在我那栏了。今天的晚餐我请了。
记下所有数字后,比利仔细检查总额,然后我鼓励他拿出一张新的纸,把两笔账誊写下来。听到这样的建议,大多数孩子会问为什么写了一次,还得从头再写一次。但比利没问。他天生爱干净,便拿出一张新的纸,开始像摆刀叉一样精确地誊写之前的账单。
写完后,比利点了三下头,给账单盖上专属于他的认可。可紧接着,他皱起眉头。
——不该有个主题吗,达奇斯?
——你有什么想法?
比利一边咬着铅笔头,一边思索片刻。然后,他写上大大的字,念道:
——冒险之旅。
瞧瞧,怎么样?
写完账单已经六点多了——该开始做饭了。我摊开所有食材,把莱奥内洛餐厅卢主厨教我的东西向比利倾囊相授。首先,如何用罐装番茄和索夫利特酱[2](什么是索夫利特酱,达奇斯?)制作番茄酱汁。等酱汁上了炉子,我给他示范如何正确地切培根和洋葱。我拿出一个炖锅,给他示范如何正确地将它们混合月桂叶煸炒,如何用白葡萄酒、牛至和胡椒片炖煮,最后如何加入一杯番茄酱汁进行搅拌——刚好一杯,一茶匙都不要多。
——现在重要的是,我解释道,好好盯着它,比利。我得去一下洗手间,所以我希望你就站在这里,偶尔搅拌一下。好吗?
——好的,达奇斯。
我把勺子递给比利,然后离开,去了丹尼斯的书房。
我说过,我觉得埃米特两点前不会到,但我本以为他六点前肯定会到的。我轻轻关上房门,拨了玛贝尔的电话。铃声响了二十下,她才接起电话,跟我唠叨了一大堆在别人洗澡时打电话很没礼貌,然后让我了解了一下最新情况。
——好,我说着挂断电话。
跟比利算完账后,我自己也算了一笔:因为史蒂倍克的事,埃米特已经有点恼火,我本想补偿他,让他跟夏丽蒂共度良宵,可事情显然没按计划进行。我怎么知道伍利的药的效果这么厉害?最糟糕的是,我忘了留地址。是的,我心想,埃米特来的时候,他大概率会很生气。我是说,假设他能找到我们的话……
我回到厨房,发现伍利正盯着调料架,没人照看酱汁。就在这时,事情开始接踵而至。
首先,伍利去侦察情况。
然后,电话响了,比利又出现了。
接着,伍利回来说打错了,比利宣布快八点了,这时门铃响了。
拜托,拜托啊,拜托啊,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冲过走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比利在我身后紧追不舍,我一把拉开门——是埃米特,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看着有些疲倦。
没等大家开口说话,客厅的钟开始八点整的报时。
我转向比利,张开双臂说:
——我就说吧,小孩。
注释:
[1]位于美国纽约布朗克斯区,是布朗克斯区的“小意大利”,也是纽约最具意大利风情的大道。
[2]索夫利特酱(soffritto)是将洋葱、胡萝卜、芹菜等剁碎后翻炒并炖煮至软烂的底酱,可搭配意面、炖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