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牧师(1 / 1)

当主的复仇降临到我们的身上时,它不像一阵拖曳着火光的流星雨从天而降。它不像一道伴随着阵阵雷声的闪电破空而来。它不像潮水那般在远海之上汇聚后砸向岸边。不。当主的复仇降临到我们的身上时,它始于荒野里的一丝呼吸。

这一小口气息微弱而无畏,在坚硬的土地上旋转三圈,轻轻搅动尘灰和灌木蒿的香气。可当它又转了三圈,再转三圈之后,这股小小的旋风变得和人一样大,开始移动。它在陆地上盘旋,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渐渐变成庞然大物,摇摇晃晃地将沿路的一切全都卷进旋涡里——先是沙子和石头,灌木和害虫,然后是人们建造的东西。直到最后,它高达一百英尺,以一百迈的速度移动,不断旋啊、转啊、扭啊、动啊,无情地向罪人袭去。

约翰牧师止住思绪,从黑暗中走出来,挥动自己的橡木棍,击中那个叫尤利西斯的黑人的头顶。

—·—

被抛下等死。约翰牧师之前就是这么被对待的。他右膝肌腱撕裂,脸颊皮肤擦伤,右眼肿得睁不开,躺在灌木和荆棘丛中,准备为自己宣读赦罪祷词。就在他即将死去的那一瞬间,主在铁轨旁发现了他,向他的四肢注入新的生气,把他从碎石和灌木丛中支撑起来,把他带到一条清凉的小溪边,让他的干渴得到缓解,让他的伤口得到清洗,还把一棵老橡树的一截树枝送到他的手里,让他当作拐杖。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约翰牧师一次都没想过自己要去哪里,如何抵达,或是为了什么目的——因为他感觉到主的灵附在他的身上,将他变成了工具。圣灵指引他从河岸穿过树林,回到一条侧线上,那里有十节无人看管的空货运车厢。等他安全进入车厢后,圣灵带来一节火车头,将车厢连接起来,把他一路向东送往纽约市。

约翰牧师在位于宾夕法尼亚车站和哈得孙河之间的大货运站下车,圣灵保护他不被铁路警卫看到,没有把他带往拥挤的街道,而是带上了一条高架铁路。为了保护膝盖,约翰牧师把重心放在拐杖上,沿着高架前行,他的影子落在林荫道上。太阳下山后,圣灵指引他继续前行——经过一个空仓库,越过一道围栏上的缺口,穿过高高的杂草,在黑暗之中穿梭,直到他看到远处有一堆篝火,如星辰般闪耀。

走近后,约翰牧师明白仁慈的主以他无限的智慧点燃这堆篝火,不仅是为了指引他,也为了照亮那个黑人和小男孩的脸——同时让他们看不见约翰牧师。在那圈火光外的阴影中,约翰牧师止住脚步,听小男孩读完一个故事,问黑人愿不愿意讲一个自己的故事。

啊,听到尤利西斯喋喋不休地讲述可怕的龙卷风,约翰笑得多开心呀。因为与不断膨胀的主的复仇旋涡相比,那个小小的龙卷风根本不值一提。难道他真以为自己可以把一位牧师扔下行驶中的火车而不必担心遭到报应吗?难道他真以为自己的行径能够逃脱神的眼睛和审判之手吗?

主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约翰牧师在心中默念。他见证了你的恶行,尤利西斯。他见证了你的傲慢和罪过。他派我来这里执行他的报复!

圣灵向约翰牧师的四肢注入巨大的愤怒,以至于当他用橡木拐杖砸中黑人的脑袋时,这一击的力道将拐杖折成两半。

尤利西斯瘫倒在地,约翰牧师走进火光中,那个与黑人寸步不离、同流合污的小男孩张开双手,像被罚入地狱的灵魂那般显露无声的恐惧。

——你介意我分享你的火吗?牧师问道,放声大笑。

约翰牧师的拐杖折断了,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向小男孩,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小男孩哪里都不会去,什么也不会说,反而会像蜗牛缩进壳里一样缩成一团。果然,当约翰牧师揪住小男孩的衬衫领子,把人提起来时,他看到小男孩紧闭双眼,又开始念咒语。

——这里没有埃米特,牧师说。没人会来救你的,威廉·沃森。

约翰牧师牢牢抓住小男孩的衣领,举起那根断掉的拐杖,准备给他一顿教训,就是两天前被尤利西斯打断的那顿教训。要连本带利地教训回来!

可就在拐杖快落下时,小男孩睁开眼睛。

——我真的被抛弃了,他带着一种神秘的气势说道。

这时,他踢中牧师受伤的膝盖。

伴着一声野兽般的哀号,约翰牧师松开小男孩的衬衫,扔下拐杖。约翰牧师在原地乱跳,痛苦的泪水从那只完好的眼睛中涌出,他更加坚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男孩,让他永生难忘。他伸出双手,却在泪眼婆娑中发现小男孩不见了。

约翰牧师急于追赶,疯狂地四下寻找东西替代断掉的拐杖。

——啊哈!他大喊一声。

因为地上有一把铁锹。约翰牧师捡起铁锹,把铁锹一头插进土里,倚着手柄,开始慢慢向小男孩消失的黑暗中移动。

走了几步,他依稀辨认出营地的轮廓:一小堆用防水布盖住的柴火,一个临时搭建的盥洗台,三个空铺盖排成一排,还有一个帐篷。

——威廉,他轻声叫喊。你在哪里,威廉?

——外面怎么了,帐篷里传来一个声音。

约翰牧师屏住呼吸,往旁边走了一步等着,一个敦实的黑人走出来。他没有看到牧师,往前走了几英尺后停住。

——尤利西斯?他问道。

约翰牧师用铁锹面打中了他,他呻吟一声倒在地上。

现在,约翰牧师听到左边传来了其他声音。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可能听到了吵闹。

——别管那小鬼了,他自言自语。

他用铁锹当拐杖,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回到篝火旁,朝小男孩之前坐的地方走去。地上有书和手电筒。可那个该死的帆布包去哪里了?

约翰牧师回头看了看他刚才来的方向。会不会在铺盖旁边?不会。书和手电筒在哪里,帆布包肯定就在哪里。约翰牧师小心翼翼地俯身,放下铁锹,捡起手电筒后打开。他跳了一步,将光束对准铁轨枕木的后面,开始左右移动。

在那里!

约翰牧师坐在一截枕木上,受伤的腿往前伸直,他捡起帆布包,放在腿上。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动听的声音。

他越来越兴奋,解开带子,开始取出里面的东西,又丢到一边。两件衬衫,一条裤子,一块毛巾。在最底下,他找到了那只罐子。他把它从包里拿出来,愉快地摇了摇。

明天早上,他会去拜访第四十七街的犹太人。明天下午,他会去百货商店买一套新衣服。明天晚上,他会入住一家高档酒店,在那里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去吃生蚝,点一瓶红酒,也许还能找个女伴。但现在,是时候离开了。他把手电筒和锡罐放回帆布包,系紧带子,挂在自己的肩上。约翰牧师终于准备好上路了,他向左倾身,想捡起铁锹,却发现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