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父亲与博比、米格尔正在北边角落修一段篱笆,他们的马悠闲地站在一旁,几百头牛在他们身后的牧场吃草。
我从公路拐到路肩,把车停在他们干活儿的地方,在他们伸手遮眼挡灰尘时,我从驾驶室里下来。
博比总爱搞笑,他夸张地咳嗽起来,父亲则摇摇头。
——萨莉,他说,你再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这么开车,车会报废的。
——我想时至今日,我清楚贝蒂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我只能说,如果变速器坏了,别指望我去换。
——不用担心。因为要说我清楚能指望这车干什么,我更清楚能指望你干什么。
他沉默片刻,我猜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小伙子们打发走。
——好吧,他说,像是自己也明白了似的。你冲到这里是有原因的。我清楚得很。你不妨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打开副驾车门,拿出座椅上的出售标牌,举起来让他看仔细。
——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
他点点头。
——我丢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问,它哪儿来的?
——沃森家。
——你为什么要把沃森家的出售标牌拿下来?
——因为它不再出售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买下了。
他说这话时言简意赅、斩钉截铁,努力表明自己已经很有耐心了,他没工夫谈这些,他和小伙子们还有活儿要干,我也是时候开车回家,这个点我理应在家烧晚饭了。可他要是以为我不懂什么是耐心,他就大错特错了。
我淡定地等了一会儿。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若有所思地遥望远方,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这么快买下他们家……让人不禁怀疑,你已经蓄谋等待很久了。
博比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尘土,米格尔回头看牛群,父亲则挠了挠后颈。
——孩子们,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你们还有活儿要干。
——是的,兰塞姆先生。
他们骑上马,像上班的人那样不紧不慢地骑向牛群。父亲没有转身目送他们离开,而是等他们的马蹄声渐远后才再次开口。
——萨莉,他用那种我只说一次的语气说道,没有蓄谋,也没有等待。查理拖欠抵押贷款,银行止赎,他们把地拿出来卖,然后我买下了。就这么回事。银行里的人没觉得奇怪,县里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你也不该感到奇怪。因为这就是牧场主的活儿。当机会出现且价格合适,牧场主会扩大他的地盘,持续不断。
——持续不断,我说,真厉害。
——是的,他回答,持续不断。
我们面面相觑。
——所以,那些年沃森先生的农场苟延残喘,你忙到没时间伸出援手。但机会出现的那一刻,你的预约簿倒空了下来。是这样吗?我觉得这听起来就是蓄谋和等待。
他提高嗓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该死的,萨莉。你希望我怎么做?开车到他家,捡起他的犁耙?帮他播种和收庄稼吗?你不能替别人活。如果一个男人有起码的自尊心,他也不希望你这么做。查理·沃森或许不是一个好农场主,但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比大多数人更骄傲。
我又若有所思地遥望远方。
——倒也有趣,不是吗,银行刚准备公开卖地,你就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告诉农场主的儿子,也许是时候搬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端详我片刻。
——闹这一出就因为这个?你和埃米特?
——别想转移话题。
他又摇摇头,就像我刚来时那样。
——他根本不会留下来,萨莉。就跟他的母亲一样。你自己也看到了。他一有机会,就去镇上找了份工作。他存的第一笔钱又是怎么花的?他给自己买了辆车。不是卡车,也不是拖拉机,萨莉。是小汽车。我毫不怀疑埃米特失去父亲深感悲痛,但我猜失去农场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别跟我提埃米特·沃森,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吧。可在内布拉斯加待了五十五年,我想我分得清谁会留下,谁会离开。
——是吗,我说。那告诉我,兰塞姆先生:我是哪种人?
你真该看看我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脸色煞白,紧接着又气得通红。
——我知道女孩子小小年纪失去母亲很不容易。在一些方面,失去母亲的女儿要比失去妻子的丈夫更痛苦。因为一个父亲无法将一个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抚养长大。尤其是当这个姑娘生性叛逆。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瞪了我一眼,生怕我不知道他在说我。
——多少个夜晚,我跪在床边向你母亲祈祷,请她教教我如何有效应对你的任性。这么多年来,你母亲——愿她安息——一次都没回应我。所以,我只能凭记忆回想她是怎么照顾你的。她过世的时候,你才十二岁,但已经很叛逆了。我曾对此表示担心,你母亲告诉我,要有耐心。她会说,埃德,我们的小女儿精神强大,这对她长大成人很有帮助。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
这次轮到他朝远处望了一会儿。
——嗯,我当初相信你母亲的建议,现在也相信。所以我一直迁就你。我迁就你的行为和习惯,迁就你的脾气和说话方式。可是萨莉啊,上帝做证,我渐渐明白,我可能把你害惨了。因为我完全由着你,纵容你长成一个任性的小女人,一个动不动就生气、有口无心的人,一个十有八九不适合结婚的人。
啊,他多么享受这番小小的演讲啊。他两腿分开站在那里,双脚牢牢踩在地上,表现得像是能直接从地里汲取力量似的,就因为这块地属于他。
接着,他的表情变得温柔,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但这只会激怒我。
我把标牌扔到他的脚边,转身爬上卡车的驾驶室。我挂上挡,发动引擎,然后以七十迈的速度开到路上,撞飞每一块碎石,卷起每一块草皮,弄得底盘猛然震颤,门窗嘎嘎作响。我一个急转弯冲进牧场入口,对准前门开去,在离门五英尺的地方刹住车。
尘埃落定之后,我才发现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坐在我们家的门廊上。他起身走到车灯里,我才看清那是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