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末皇室,依旧豪奢(1 / 1)

那彦图的府邸,光鲜自不待言。仅仅他一人的冬衣,在清代被视为最珍贵的貂皮外褂,就有五十三件之多。全家不到三十口人,雇用的管家、听差、女仆、使女、马夫却超过三百人。打杂帮厨的不算,光高级厨师就有八个。仅吸食鸦片一项,府中每年就要支付白银一万二千元。

沈秉坤,字幼岚,湖南长沙县人。1907年在四川省任成绵龙茂道道台,后四年又连续任甘肃按察使、云南布政使,官至云贵总督和广西巡抚。武昌起义后宣布广西独立,被推为广西都督。

1912年,孙中山、黄兴入京,两人和袁世凯的关系仅仅维持在表面的一团和气。此时孙已将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为了显示双方合作的诚意,袁世凯准备选择一个国民党人担任总理。他心里非常清楚,绝对不能把这个重要的位置交给对方干将,否则自己无从谈及操纵内阁。想来想去,袁世凯便想到了沈秉坤。沈秉坤和黄兴同为湖南人,两人关系很亲密,他经常称呼年仅三十八岁的黄兴为“克老”。辛亥首义之后,沈秉坤被推为广西都督,但副都督陆荣廷政治技巧炉火纯青,加上地利人和,沈秉坤受他排挤,只好带兵以援鄂为名离开桂林。国民党成立,沈被选为参议。袁提议沈秉坤组阁,完全是敷衍国民党。沈秉坤在国民党内资历尚浅,威望也不高,陆徵祥辞职后遗留下的只是一个空头总理,其他各部总长原封未动,沈即便出任也只是光杆总理。国民党内部认为,与其背这个挂名国民党的政党内阁,还不如干脆暂时搁下这个话题,等待机会。因此国民党决定:“在正式国会召集前,国民党不拟组织政党内阁。内阁以维持过渡性为宜。”

已经五十岁的沈秉坤称三十八岁的黄兴为“克老”,一方面是对强悍后生的尊敬,一方面是他熟知清末的官场掌故,与人交往不敢有丝毫大意。清代晚期,贵族对家天下的不珍惜,假公济私,生活放纵,沈秉坤就是亲历者之一。

沈秉坤一度想通过庆亲王奕劻得以升迁,但屡次求见都被拒绝。一位御史对沈说:“奕劻之门不难进,但必须通过巨贿方可。”沈这才大悟,把两万银券亲手交给庆亲王府邸的门人,并说:“此是小意思,聊为王爷果饵之需。”门人果然飞快入报,顷刻间奕劻马上出迎于中门,沈且喜且惊。离开的时候,奕劻又亲自送他出门,沈秉坤极为震动,对人说:“金钱魔力若是其巨耶?”几日后,沈即得升迁。

康熙时期,因为征讨准噶尔需要大量军费,不得已开始卖官,作为开辟政府财源的一种形式。此后,卖官之风逐渐发展,不可收拾。史料提供了光绪二十六年一些官衔的价码:“京官里郎中二千零七十三两,主事一千七百二十八两;地方官里道员四千七百二十三两,知府三千八百三十两,同知一千四百七十四两,知县九百九十九两,县丞二百一十两。”关于“一两银子值多少人民币”,目前还有争议,但大致认为:清朝中晚期一两银子价值人民币一百五十至三百五十元左右。换算下来,价格不菲。康熙朝卖官,收入都归国有,而这时宗室贵族已将这当成了发财的捷径。

卖官不算是晚清政府发明的生财之道。至少在清中期之前,“卖官者”会相应考虑很多细节,官位也仅限“闲职”。并且朝廷在操作此项时,均有一定规章制度,不会任由亲贵自行“贩卖”。作为直系宗室,出生于1838年的爱新觉罗·奕劻,居然被两万两银票打动得“出迎中门”,若祖先有灵,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光绪十年,奕劻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封庆郡王;光绪十七年,他又担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光绪二十年,上谕晋封庆亲王;光绪三十年,奕劻入军机处;宣统三年,任内阁总理大臣……堪称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但他在国家权力机构中有何作用呢?请看一次中外政治交锋时奕劻的表现。1900年6月5日,奕劻和英国公使窦纳乐举行了一次会晤。窦纳乐记载了当时的情况:“庆亲王和我会晤时,迅速作了例行的回答,表示遗憾,而在前一天的会晤时显然没有这样。但是,当责难他处理镇压义和拳不当的时候,他回答的语气,据我看来,意味着他即便同意,也曾在高级官员中极力陈述同样的看法,但毫无效果。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我回到使馆之后,便致电舰队司令,询问他是否能够再拨给七十五名士兵。”

和庆亲王会晤的结果,就是让窦纳乐确认了长期以来他所担心的事情:庆亲王虽然形式上是总理衙门的主宰和发言人,但已不再有效地代表中国统治势力。

在慈禧的强权统治下,奕劻的“不管事”并不令人吃惊。他对于公事的圆滑,对于私利的执著,在其极高爵位的映衬下,已成为晚清一景。1904年,御史蒋式揭发说:“臣风闻上年十一月,庆亲王奕劻将私产一百二十万送往东交民巷英商汇丰银行收存。奕劻自简任军机大臣以来,细大不捐,门庭如市,是以其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尚能储蓄巨款。”但这份奏折如泥牛入海,并无应答。

1917年,奕劻去世,谥号为“密”。在清代亲王谥号中,这是最差的一个字。《谥法》中提到:“追补前过”曰“密”。据溥仪《我的前半生》所述,当时已经“下野”的清廷在为奕劻拟谥号时,第一次被溥仪退了回去,第二次溥仪父亲又拟定谥号为“献”。溥仪又坚决不同意,非要给“谬”、“丑”、“幽”、“厉”等恶谥,搞得南书房翰林们搔首不已,最后商议了一个“密”字,又半哄半骗地告诉尚且年幼的溥仪说,这已经是顶级的“恶谥”,溥仪方才同意。

人事安排不当,直接造成了清廷庚子年(1900年)和八国开战。这一年6月10日,内阁明发了一道上谕:“端郡王载漪,著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尚书启秀、工部右侍郎溥兴、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那桐,均著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佚名的《庸扰录》在评论这新入署的四个人时说:“四人皆系不明外事,专袒义和团匪者。识者忧之。”对此,英国公使窦纳乐给索尔兹伯理写信,对清廷的安排表示极度不满:“6月10日,官报宣布任命大阿哥的父亲端王和三位满族官员在总理衙门任职,所有情报都表明端王是宫廷设立义和拳神坛的主要支持者……”

窦纳乐所说的“大阿哥”就是溥儁。1900年1月,慈禧立溥儁为皇储,后者是支持义和拳的端郡王载漪的儿子。在列强的联合干预下,慈禧坚持了十个月,不得不废除溥儁皇储的资格。而在发出上面提到的人事安排之前四天,慈禧召集众大臣密议对付义和团的策略,经过激烈争论,这四人的主“抚”派逐渐占了上风,而这意味着即将和洋人开战。

内阁学士兼侍郎那桐,和慈禧一样是叶赫那拉氏,隶属内务府满洲镶黄旗,是晚清“旗下三才子”之一。那桐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一味要和洋人开战。在日常生活中,那桐的做派令人称奇,即便在市井小民看来也过于出格。

某次,庆亲王奕劻在家中为福晋祝寿办堂会,著名戏曲演员谭鑫培应邀前去献艺。庆亲王出门迎接(前番因有人巨贿出门迎接,今番又因为演员到来出门迎接,全无亲王之尊),他和谭鑫培商量:“今天能不能请您给我唱个双出(指既有文戏又有武戏)?”因为是熟人,谭鑫培也开玩笑说:“行。但得有大臣给我磕个头。”庆亲王面有难色。孰料那桐双膝跪地,无比虔诚地说:“请谭老板赏脸。”这下把谭鑫培几乎吓倒,自然唱了“双出”。在谭鑫培上台演出时,在下面的那桐不顾四周惊奇的眼光,站起来朝台上作揖,以示仰慕。

晚清王公贵族嗜戏成癖,肃亲王善耆亦未能免俗,他曾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善耆自饰石秀,杨小朵饰潘巧云。据传,一次演到“巧云峻词斥逐石秀”时,石秀抗辩不屈,巧云加了一句台词,厉声呵斥:“即令你是王爷,也非逐你出去不可!”闻听此语,满座皆惊,而杨小朵谈笑自若,善耆也不以为忤。

醇亲王之子载涛、载沣兄弟都爱好戏曲。载涛平时最喜翻唱《盗御马》,经常召集家人串演。有一次母亲病重,载沣前来探视。载涛马上拉住载沣说:“正准备演《黄鹤楼》,二哥你来演周瑜正好。”载沣认真地回复说:“你又不是不知,我从未学过武生。”其母听到这番对话,拍床怒骂:“我都要病死了,你们还在娱乐,真死不瞑目矣!”

那桐为母贺寿,召三弦名手王正如弹风流焰口。王正如建议:“此不祥之词,怎能为太夫人贺寿?”那桐反而很不高兴:“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王正如出门后对人说:“那中堂实为不孝之人,母寿而乐闻不祥之声。”放焰口本是一种佛事活动。庄严之事务一旦戏谑起来,喜剧效果非常。焰口音乐性很强,颇具特色。在传统曲艺中,单弦、三弦、相声一度都存在大量风流焰口。所谓风流焰口,指的是不讲究、乱唱,内容多有**、戏谑成分。

即便在后世,风流焰口也受到世俗批评。20世纪20年代,京城的一家报纸曾报道:“京城风俗,每遇人死时,便请僧道,施放焰口,往往丧家故意叫和尚演唱种种伤风败俗的**词,殊属不成事体。现为整顿市俗起见,特通令各区署界内各户,以后如有这种事情,就要严厉禁止。”

1911年后,那桐发辫长垂,以示不忘故国。人问何以不剪掉?回答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可以人而有头无尾乎?”过去的浪**公子,如今的前朝遗老那桐,试图以这种方式“忏悔”。1912年,孙中山赴京时,曾三次到那桐的私邸“那家花园”。清皇室成员设宴欢迎孙中山、黄兴,也在此府邸中。此时,那桐已经移居天津,算是“眼不见为净”。

法国大革命前,著名的外交家塔列朗说,如果没有在1789年之前活过,就压根儿不算活过。他以享乐和说俏皮话闻名。1789年,眼看着自己优哉游哉的生活远去,他不得不哀叹“失去了天堂啊”。

在没有失去中国这边的“天堂”之前,晚清贵族确实也像塔列朗一样醉生梦死。

以上文的那桐为例,清史说他“性豪侈,酷嗜声色狗马”,又特别讲究吃,“非嘉肴不入口,每食必具燕窝、鱼翅二簋,啖之立尽”。那桐的厨师每月买菜都需六七百两银子。

蒙王那彦图和那桐一样,对美食颇有心得,每顿饭都得吃得水陆杂陈、珍馐交错。他从老丈人奕劻那儿学会了做“香白酒”,在自己的王府如法炮制,长年饮用。那彦图特别钟爱“卫水银鱼”。卫水指今天的天津附近水域,那里盛产一种小银鱼,肉质极嫩,曾作为贡品进入朝廷。清人曾有“草桥荸荠大于杯,卫水银鱼白似玉”的诗句。每年春天,直隶总督为了讨好慈禧的红人那彦图,总要派专人捕捉“卫水银鱼”送到那王府。那彦图的大厨将之洗净,用鸡蛋炒好。这种小鱼非常珍贵,一般百姓根本吃不到。清帝逊位后,那彦图在饮食上不肯放松要求,时任黑龙江督军的吴俊升还时常派人到京,给那王府送黑熊掌和松花江鱼。

那彦图名义上是奕劻的女婿,但这只是政治婚姻,一直都不和谐。据说嫁给那彦图的这位庆王爷之女,是奕劻与一女仆所生。按照清制宗人府规定,此女不得入宗籍。奕劻情急之下,让福晋(正夫人)把腹部用布棉垫起,假装怀孕,同时把这个女仆关在东厢房内,不让人看到。后产一女,对外说是福晋所生,算是奕劻的大格格。大格格嫁给那彦图后,这段内幕才被那彦图闻知,因此夫妻之间经常口角不断,冷嘲热讽。

那彦图的府邸,光鲜自不待言。仅仅他一人的冬衣,在清代被视为最珍贵的貂皮外褂,就有五十三件之多。全家不到三十口人,雇用的管家、听差、女仆、使女、马夫却超过三百人。打杂帮厨的不算,光高级厨师就有八个。仅吸食鸦片一项,府中每年就要支付白银一万二千元。而那彦图的收入即使按王爷食双俸的最高标准,也年仅四千两白银、俸米两千担。其他收入均来自地租、房租,以及用不正当手段从各衙门贪污。

1907年,任军机大臣的世续则在居室和服装上有奢侈爱好。“家有会客厅五楹,高大异常厦,隔扇以巨玻璃为之,栋梁皆红木,雕刻花草工致绝伦。”世续颇为内敛,是清政府中可以和西方国家正常交往的官员。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时,慈禧吓得西逃。世续留在北京联络联军,保护内宫和坛庙。两宫回銮后,赏黄马褂,转吏部兼都统。

世续喜欢奢侈的生活,在政治见解上却并不糊涂。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死后,世续认为国事艰危,应该让年龄稍长的皇室成员当皇帝。他的建议未被采纳。宣统改元,他借病告假。1911年,仍兼总管内务府大臣。辛亥革命起事,他赞成顺应形势让宣统逊位,并奉隆裕太后之命与南方民军磋商优待条件,清廷授其太保之衔。1917年,张勋复辟的那场闹剧,世续竭力劝阻,甚至带好了棺材,准备不时之需。

1850年,年仅七岁的世铎就开始世袭礼亲王爵位,此后长期统管宗人府,任军机大臣十余年,基本上没有参与任何实际的工作,碌碌无为。他的子侄辈中,不乏前往欧美游历后归国者。世铎和他们聊天时问道:“洋鬼子国亦下雪否?”诸子侄皆掩口而笑,又很认真地回答说:“中外同一天地,风霜雨雪也是一样的。”世铎听后,默然不语。

许多清朝贵族迷恋于打麻将。“当其盛时,上自宫廷阀阅,下至肩舆负贩之流,罔不乐从,凡舟车狭巷,辄闻铮铮然声相答也。庆吊事余,暇必为之,而狭斜胡同曲院中,无昼夜沉湎于此。”“司员衙散辄相聚开赌,以此为日行常课。肃亲王善耆、贝子载振皆以叉麻雀自豪。孝钦晚年,宫中无事,亦颇好此戏。”胡思敬议论士大夫的癖好,曾说:“其四品以下京官奔走夤缘求进者,终日闭车幰中,好吊死问生、宴宾客,其鄙陋者好麻雀牌。”

因贵族毫无“贵族气质”,一般人也敢于搞点儿小动作对付他们。徐世昌督东北仅两年,治下面貌焕然一新。清廷亲贵载涛从欧洲归来,经过沈阳,“见马路、电灯、军警无不备具,街市焕然一新,乃宿公署,俨然欧式”。后来,徐世昌召集群僚在督署宴请赴沈阳查办要政的载振,珍馐罗列。载振大快朵颐后,心有不甘地问:“哪里找的好厨师?”徐回答说:“今颇(张锡銮)之庖人做的。”今颇接话说:“明天还可以精制一席。”载振忙不迭说好。结果次日再吃同样的宴席,居然比不上前一天的。今颇大惑不解,后来才知道厨师并未得到奖赏,干脆把原料剔其精华,东拼西凑,搞得滋味全失。

君主时代最鲜明的特色,就是极端地蔑视一切非贵族分子。在统治阶级的眼里,市民、工人、农民甚至不能算人,无非是“玩意儿(creatures)”。符腾堡公爵卡尔·欧根(Karl Eugen)说:“君主就像上帝,他有权作恶或者行善。”动不动,他就可以说那句话,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朕要这样”。

但他们究竟有什么能力呢?

按照清廷的制度,外省入旗驻防将军非满蒙大员不得充任。咸丰十一年(1861年)七月,完颜崇实任成都将军,协办四川军务。第二年,石达开兵败大渡河,被清军押解到成都,关押在四川督署衙门。6月27日,四川总督骆秉章在大堂上对石达开进行会审,崇实和省司道一级的官员参与了这次审判。按照法度,成都将军位在总督之上,于是骆秉章让崇实先行问话。但情况却是石达开“昂头怒目”,声如洪钟,崇实“气沮语塞”,“音低,不知做何语”,被驳得说不出话来。骆秉章只好亲自出马为他解围,呵斥石达开。此事一时传为笑谈。

督鄂的瑞澂几乎目不识丁。某次,布政使杨俊卿交来一份惩戒某县官的公文,呈请瑞澂批阅。瑞澂看了对杨说:“我知道他不称职,然公文中‘蒲险输闹’作何解?”杨忍俊不禁,知道和他多说无益,默默而退,后笑对幕僚说:“瑞制军读‘**检逾闲’(行为**,不守礼法)为‘蒲险输闹’,犹自诩其能。嘻,丑矣!”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识鉴》中说:“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估计是瑞澂看了这一段,以为是打牌输了钱要乱来的意思。

有这样的地方长官和贵族,无怪乎清帝国在一夕之间崩塌。1911年10月,在武昌城中留下的三千七百名忠于朝廷的士兵,没有抵抗住起义者的攻势。四十天后,黎元洪欣喜地对《大陆报》记者丁格尔挥舞着拳头,“十八个省中已有十三个省支持共和国!”

1894年战争结束后,满洲贵族裕庚是少有的清醒者。他说,不超过十到十五年,中国就会爆发一场革命,这场革命将结束清王朝的统治。如果清政府能立即进行改革的话,也许还行。否则,到那时,他们只好结束自己的统治。

裕庚曾在法国等国家担任外交官,是汉军正白旗人,“初参两广总督英翰幕事。官太仆寺少卿,出使日本、法国大臣”。他就是慈禧的女官德龄的父亲,德龄因这一职务而被称为“德龄公主”,她在接受西方记者采访时曾说:“八十年前,满人还可以,然后退化了,不想去知道任何事情,非常自负,无法和其他人交流。”

德龄透露,贵族的毛病之一是只想玩乐,不想学习。有人和前摄政王载沣谈论改革的话题,他回答说:“我们的祖先从没有那样做过,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载振参加英皇爱德华七世加冕礼返程,路过巴黎前去看望德龄。据德龄回忆说:“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改革,希望中国和西方一样。”但四个月后,德龄回到中国,发现载振和原来一样了。和其他的皇子一样,他总说:“我们不得不生活在这样的国家,不得不以那样的方式生活,不得不感到满足。”

德龄对朝廷的解析有时候纯粹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只要中国还要纳妾,就不会进步。”她向外国记者剖析皇帝的血统,“近四十年左右,血统混杂得很厉害,因为他们都在纳妾。”因为意识到满族姑娘都没有文化,德龄一度认为,她们都不适合做皇后。“(皇后和嫔妃)从不教导皇帝爱他的国家,负有责任,他必须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

当时,后宫嫔妃的进步之一,是她们开始抽香烟,而不是水烟。

1900年前后,京城服装质地洋化,剪裁款式也趋洋、趋新。光绪年间,京城出现了专门剪裁西式服装的专业人士,被称为“洋裁缝”。之前的同治、道光年间,受上海服饰之风影响,京城流行紧身衣服,民谚称之为“狭袖蜂腰学楚宫”,这种风格的源头就是西式服装。社会在细微之处渐渐改变,街头巷尾茶食铺中的纸烟、“荷兰水”(机制汽水)和罐头糖果,都显示了外来者的影响。留意风俗的人发现,“近年北京人于西学西艺虽不知讲求,而染洋习者正复不少”。“昔日抽烟用木杆白铜锅,抽关东大叶,今则换用纸烟”。好酒之徒从原来首推柳泉居的黄酒,到“今则非三星、白兰地、啤酒不用矣”。

载涛是宣统帝溥仪之叔,1908年任清朝训练禁卫军大臣,次年奉命管理军咨处事务,1911年任军咨大臣。武昌首义之后,朝廷对清帝是否退位争执不休。隆裕太后问载涛对战局有何展望,他叩头说“不知道”,理由是“奴才只练过兵,没有打过仗”。

当时,陆军大臣荫昌指挥不力,清廷慌了手脚,不得不答应徐世昌和袁世凯共商的六项“出山”条件,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各路军皆归其节制,南下镇压革命。徐、袁重新联手,袁开始唱主角,二人珠联璧合,天衣无缝。计划最初要先排挤掉唯一的绊脚石:摄政王兼陆海军大元帅载涛。袁略施小计,以总理大臣的名义直接下令要他率兵上前线,载涛便吓得打病退报告。清廷此时认为唯一放心得下的便是徐世昌,随即加封其为太傅太保,要其鞠躬尽瘁,效忠清廷。这时,徐世昌逐渐由君主专政转向君主立宪、民主共和,对革命党人的策略也由剿而抚、由抚而和。此时,他审时度势,压根儿不愿与革命党人对阵,主张采用和平方式赶清帝下台。

1912年1月,袁世凯接纳了梁士诒的建议,准备化身为袁祟焕后人,积极筹备做皇帝的工作,一应“制度”都交给了政事堂礼制馆去办理。此时,载涛希望在总统府谋得一差事。曾在中国海关要职工作多年的英国人濮兰德(John Otway Percy Bland)在《中国、日本、朝鲜》一书中写道:“人们把黄龙旗仔细地折好,藏起来,以便哪天皇上真的复辟成功,再重放异彩。”载涛只是想找到一份工作而已,并不关心老板是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他被任命为解放军炮兵司令部马政局顾问,后任总后勤部民政局顾问等职。

王公贵族的派头,有时候让朝中官员也受不了。1901年,慈禧太后回銮,虽然被八国联军逼得西逃,但她回到北京时,仍然带着那种先天的傲慢。

莫理循回忆说:“皇城西北角的一座庙宇,慈禧衣着华丽,带着满族的头饰,牙齿脱落,苍老。面对城墙上十多个国家、穿各种稀奇古怪服装的人,她面不改色,显得神态自如,真令人感到钦佩。”

这种笔调,传神地描述了一个“土人”国王对外部事件的反应。再延伸下去,就像罗马燃烧时,皇帝尼禄(Nero Claudius Drusus Germanicus)将自己扮成一个小丑,高唱歌曲“特洛伊陷落”。

慈禧逝去后,清廷唯一的主心骨没有了。据说,清帝的退位和隆裕太后密切相关,恭王溥伟在《让国御前会议日记》中写道:当时载泽、肃亲王善耆、蒙王那彦图都主张和革命军死战,但三人有关死战的建议在隆裕太后那里都被打了回来。隆裕说:“胜了便好,若败了,连优待条件都没有了。”

此时的隆裕太后,辩论起来一语中的,让“铁血派”顿时气短。徐凌霄和其兄徐一士联手撰述的《国闻周报》十卷五十期中说,奕劻力主严惩湖广总督瑞澂,认为他作为封疆大吏有守土之责,但他作战不力,随即逃跑到上海。结果隆裕太后认为无所谓,并大度地说:“庚子那一年,我们不是也逃了吗?”

清廷的瞻前顾后,使徐世昌游刃有余。关键时刻,他先让段祺瑞领衔,北洋将领四十六人联名致电,要求清廷“立定共和政体”,否则“以兵随之”。在革命军和北洋军人的联合摇动之下,1912年2月12日,清廷别无选择,由张謇主笔,下达溥仪退位诏书:

“……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

这一诏书标志着大清王朝寿终正寝,行文十分得体,给垮台的清廷留足了面子。据说,诏书的最后一句是徐世昌夹带的“私货”,肯定了清廷灭亡之后,中国便是袁世凯的天下。徐世昌手法之高、谋略之远,前清贵族与之相比,判若云泥。

此时的溥伟,避居在被德国侵占的青岛。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军占领青岛。他妄图借助日本势力复辟清室,不停地对公众狂叫:“有我溥伟在,大清帝国就不会灭亡。”

更疯狂的权贵

宋朝的张璪出使契丹。当时他年老体衰,但还是坚决要求去,此举让外人一度很不理解。但熟悉他的人深知,按当时的成例,奉命出使外地的人死在路上,本朝和北朝都会加倍赏赐。张璪很想得到这笔财物,于是在路上每天坚持吃不加热的食物,求死之心一览无余。如果当时乘坐的是直飞契丹的航班,张璪有可能购买十万份保险然后自爆。然而他命硬,出使途中还是没有死成。

贵族病了,王朝就病了。像张璪这样“对自己要狠一点儿”的男人,其实还不算最疯狂的。他盘算的不过是个人财物,以性命许之,基本上算是对社会无害的类型。但有些人就不同了。

东汉末年的崔烈向汉灵帝进贡钱五百万,得到了司徒一职。及至他向灵帝辞谢的时候,后者感叹:“我后悔没有更吝啬一些,你这样有钱,其实可以开价一千万。”

崔烈在贡献这些钱财之前,不过是廷尉。那他得了司徒之位后,做了什么工作呢?《资治通鉴》说,“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认为应该放弃凉州。召集公卿百官议之,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换言之,他的日常工作就是不停地建议放弃这里,放弃那里。但就是这样一个崔烈,还想登临九五至尊。崔烈的儿子崔钧,当时很有名。崔烈问他:“如果我当了皇帝,天下人会说什么吗?”后者说:“很好。只是大家会嫌您带了一股铜臭。”

至于把家天下当成水果一样不停往外卖的汉灵帝刘宏,可以算是卖官大师了。昏庸荒**的灵帝除了沉湎于酒色外,一味宠幸宦官,尊张让等人为“十常侍”,并常说“张常侍乃我父、赵常侍乃我母”。这种性别不分的言行,直接葬送了刘氏集团。刘宏的谥号为“灵”,“灵”字在谥法中解释为:“乱而不损曰灵”。这个解释,相当于说,毒气对人健康没有危害。

十六国前燕的重臣慕容评,带兵驻扎在潞川,抵抗前来攻击的前秦丞相王猛。慕容评很有经济头脑,他把兵营附近的山泉都集中管理,把水卖给了自己的军队。送丝绢一匹,可换水十石。积累的金钱、丝帛堆得像小山一样。历史上对他是否卖盒饭给兵士并没有记载,但一个连水都要卖钱的将军,也绝对不会提供太多的免费东西,以致他麾下的兵士怨恨不已,等到与王猛的军队对阵,大家就都散了。

据说,东汉耿恭带兵攻击匈奴。兵入绝境,无水。耿恭下令掘井十五丈,仍然不见水。于是他本人跪下来恭敬叩拜,终于涌出了泉水。这段历史慕容评估计没有看见,如果读到了,应作批注:这水,似可卖得更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