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日恩仇数百年(1 / 1)

日本人向中国学习了两百多年后,又转向西方,逐渐成为亚洲最为西化的国家。19世纪日本曾经有过攘夷的情况,但一旦开始“脱亚入欧”运动后,在《世纪之交的日本》那幅木刻画所表现的亚洲战争场面里,日本人都魁梧高大,皮肤白皙。

美国学者戴蒙德(Jared Diamond)认为,不同的民族遵循不同的发展道路,原因在于民族生存环境的差异,而不是民族自身在生物学上的差异。他关注气候,认为农耕文明之所以在亚欧大陆达到最高水平,因为亚欧大陆是个“横向”的大陆,而非洲和美洲都是“纵向”的。因此,一种粮食作物被驯化后,可以很快在亚欧大陆上传播开来。

戴蒙德的“自然条件决定历史进程”的理论如今相当流行。他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获得了1998年普利策奖和英国科普图书奖。

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可以解释中国人没有远涉重洋去朴次茅斯,而英格兰人总是驾船四处游走。但是,这个理论无法解释日本人和中国人对外界事物的不同反应。或许,日本根本不属于亚欧大陆。

1853年,美军舰队由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率领来到横须贺(YOKOSUKA,位于日本神奈川县南东部三浦半岛的城市中部东岸,北邻横滨,扼东京湾口,为首都东京的门户),用坚船利炮逼迫日本人打开国门。后来,日本人却把侵略者佩里当成一个恩人来纪念。他们认为,如果没有佩里,日本可能继续闭关自守,沦为殖民地。思想家福泽谕吉在其所著《文明论概略》中说:“如果想使日本文明进步,就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确定它为一切议论的标准,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事物的利害得失。”福泽谕吉在报纸上发表《脱亚论》文章,主张日本“所奉行的主义,惟在脱亚二字。我日本之国土虽居于亚细亚之东部,然其国民精神却已脱离亚细亚之固陋,而转向西洋文明”。他还呼吁说:“我国不可狐疑,与其坐等邻邦之进,退而与之共同复兴东亚,不如脱离其行伍,而与西洋各文明国家共进退。”

到现在为止,福泽谕吉仍然是一万日元钞票上的头像。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没有很好的农业基础、没有足够食物的国家,不得不依赖进口,向外索取或者交换,最终竟然大半都获得成功,而且其成功极其辉煌,远非重视国内粮食产量的国家所能比。英国、荷兰、日本以及瑞士等国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

1743年,乔治·安森来到广州,他走后,中国官员的想法是,这些人不过是“过路的神仙”,事实上此后外国人经常不请自到。凡提及辛亥革命和晚清历史,就难免提到中国和日本这对东亚兄弟,如何在历史的长途赛跑中互为师友,造就了后来的复杂关系。

菅原道真是中日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他以个人的力量中断了日本的遣唐使制度。

623年,遣隋留学僧惠齐、惠日等人留学中国多年后回到日本。他们向天皇报告说,大唐是法律制度最完备的国家,应该派使节赴唐学习,以增加日本国的竞争力。630年,舒明天皇派出了第一位遣唐使。从630年至895年,日本朝廷一共发布任命遣唐使共十九次。其中,任命后因故终止三次,实际成行十六次。这十六次中,其中一次仅抵达朝鲜半岛的百济国,还有两次是作为送回唐朝专使的“送唐客使”(陪同唐使前往中国),另有一次是因入唐日使久居未归,特派使团前往迎接的“迎入唐使”。因此,名副其实的遣唐使仅十二次。

菅原道真在日本的影响很大。现在在日本,凡是考试的人都喜欢去北野天满宫朝拜,上书“请菅公保佑”,云云。天满宫在日本共有一万三千多家,菅原道真对日本的影响大到什么程度,可见一斑。894年,菅原道真被任命为遣唐使,但他以大唐处于内乱时期为由,建议取消遣唐使制度。从7世纪开始从未中断的这一制度,因菅原道真“怕死”,真的被取消了。

遣唐使制度之所以被废止,除唐政局动**以外,还因经过两百多年的引进移植唐代文化,日本已基本上完成自我进步,并在此基础上萌生了具有日本特色的本国文化,因此对中国文化学习的需求已不那么迫切。何况,每次遣唐活动耗费巨大,路途艰辛也让使臣心存畏惧。唐朝赴日贸易不断增加,客观上可以弥补以前靠遣唐使捎带唐货的需求。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894年,宇多天皇接受了菅原道真的奏请,第二年正式宣布停派遣唐使。从那时起,日本开启了国风文化时代,平假名和片假名开始盛行。

在学习的过程中,日本并没有放弃对中国教师地位的挑战。

龙朔三年(663年),天智天皇以援助朝鲜半岛的百济为名,命人率日军精锐两万七千余人向新罗发起进攻。日军进展顺利,夺取了沙鼻歧、奴江二城,切断了唐军与新罗的联系。

九月初八,庐原君臣率水军万余人渡海而来,准备在白江口登陆。唐军大将刘仁轨领兵率先到达白江口。二十七日,日本水军也从海上抵达白江口,两军遭遇。当时唐朝水军为七千余人,战船一百七十艘;日本水军万余,战船一千多艘(从这些数据可看出,唐水军舰船比日军舰船更大)。二十八日,日本诸将和百济王与唐朝水军初战,被击败。但日军仍盲目地高估自己的实力,错误地认为“我等争先,彼应自退”(《日本书纪》卷二十七《天命开别天皇》),于是未加整顿部署,不观天气变化,便“率日本乱伍中军之卒,进打大唐坚阵之军”。这场主动进攻给日军带来了灾难性后果,战船被毁四百多艘。百济再次得以平定,只有迟受信据守任存城不降。

白江口海战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一次大规模的海战,陆上日本军队闻讯大惊。“相谓之曰:‘州柔(即周留)降矣,事无奈何。百济之名绝于今日,丘墓之所,岂可复往?’”天智天皇深恐唐军进攻本土,自664年开始在日本国内耗费巨资修筑了四道防线,以备唐军渡海入侵。

后来抗战中,学者傅斯年对罗家伦说,生了孩子要取名仁轨。有人追问,他说:“中国第一个在朝鲜取得对日作战胜利的人,就是唐朝的大将刘仁轨啊。”

值得玩味的是,日本“去中国化”刚好一千年后,便在甲午战争中击败了中国。

中日矛盾在19世纪70年代再次抬头。清光绪元年(1875年)五月,日本政府借口琉球船民在台湾避风为高山族人所杀(当时日本已将琉球视为宗藩体系属国),命中将西乡从道担任台湾事务都督,带领三千六百人登陆台南,企图全面控制台湾。作为应对,清廷委派沈葆桢为钦差、办理台湾等处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

1875年6月14日,“安澜”、“伏波”、“飞云”、“万年清”和“济安”各舰船在闽海集结成队。沈葆桢率领法国船政监督日意格、布政司潘霖、帮办斯恭塞格等随员出发,三天即抵达台湾。潘霖、日意格直接和西乡从道谈判。与此同时,沈葆桢本人加强防御工事,协调海陆军队积极备战,光是利用舰船运兵,很快就有超过一万军士渡海到达台湾。这样,清廷驻台陆海军总兵力明显超过了日军。

在实力上占优后,沈葆桢才施展自己的外交手段。他与日本司令官西乡从道相见时说,中日两国海军尚在萌芽状态,如果贸然开战,西方列强会看清双方底蕴,对彼此都是损失。他建议说,不如各自撤军,“二十年之后再见高下。”西乡从道“大为感动”(其实是不打无必胜之仗),于是罢兵北归。此后二十年,沈葆桢为筹措海军军费绞尽脑汁,而慈禧太后却挪用北洋军费修筑颐和园,南洋军费也被左宗棠移去治理河工。二十年后甲午一战,清兵果然大败。

1875年日军从台湾撤军,占尽了便宜。柳原前光、大久保利通当时相继抵北京谈判,清廷被讹诈五十万两白银。加上考虑到沈葆桢所说不无道理,日军这才撤兵台湾。通过这次交手,清政府的底牌已经被日本看得一清二楚。

西乡家族见证了日本发展为强国的过程。西乡从道之兄西乡隆盛被称为“倒幕元勋”,也是“维新三杰”之首,任陆军大将。在台湾事件后两年,西乡隆盛因不满政府发动叛乱。明治天皇下诏斥之为“贼”,命令全国之兵讨伐西乡。前后历时八月,西乡隆盛兵败剖腹自杀,史称“西南战争”。

这场战争惨烈异常,在日本,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均将其视为“叛乱”,至今未变。然而,对于叛军首领西乡隆盛,日本人则多敬其私德,认为他仅是与天皇政见不合的英雄人物。西南之役硝烟未散,政府军决战主将谷干城就前往西乡墓前赋诗凭吊,昔日对手胜海舟为之立诗碑。著名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更是撰文评论:若以绝对服从政府权威为衡量标准,则因“倒幕”建立的现政权亦属非法。五年后,西乡隆盛之子长大成人,明治天皇亲自出资送其到德国留学。八年后,宫内省次官提议,明治天皇带头,一共两万五千人响应,集资为西乡隆盛建铜像于东京上野公园,至今犹在。

如果说7世纪的唐朝的确给日本提供了师法之楷模的话,中国自始至终都没有视日本为老师。

日本人向中国学习了两百多年后,又转向西方,逐渐成为亚洲最为西化的国家。19世纪日本曾经有过攘夷的情况,但一旦开始“脱亚入欧”运动后,在《世纪之交的日本》那幅木刻画所表现的亚洲战争场面里,日本人都魁梧高大,皮肤白皙。

在辛亥革命之前和中国的竞争中,日本产生了影响民族性格形成的理论基础:武士道精神。1716年,山本常朝和田代阵基的《叶隐闻书》,奠定了武士道的基础。

山本常朝出生时,父亲已经七十岁了,他是由自己的大侄子带大的。这名怪才的理论,使日本人综合学习多元文化后,终于产生质变,形成了独立的民族性格。以前,日本人视和中国攀亲为荣誉,如桓武朝的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在《群书类从》里就这样介绍:“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者,出自汉高祖皇帝。”

甲午战争中,清朝人的迂腐无能给日本留下了深刻印象。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年已花甲的吴大澂奏请出关抗战。这位金石学家、古文字学家堪称爱国者,他曾在吉林边疆防御沙俄入侵,反对葡萄牙强占澳门和香山七村时,明确站在保卫国家利益的立场上。

光绪帝赞扬他“奋勇可嘉,著照所请”。吴大澂得令出征后,便公开发出如下的战斗檄文:

为出示晓谕事:本大臣奉命统率湘军五十余营,练习三月之久,现由山海关拔队东征。正、二两月中,必当与日本兵营决一胜负。本大臣讲求枪炮,素有准头。十五、六两年所练兵勇,均以精枪快炮为前队。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能进不能退,能胜不能败。湘军子弟,忠义奋发,合数万人为一心。日本以久顿之兵,师老而劳,岂能当此生力军乎?惟本大臣以仁义之师,行忠信之德,素不嗜杀人为贵。念尔日本臣民,各有父母妻子,岂愿以血肉之躯,当吾枪炮之火?迫于将令,远涉重洋,暴怀在外。值此冰天雪地之中,饥寒亦所不免。生死在呼吸之间,昼夜无休息祗候,父母悲痛而不知,妻子号泣而不闻。战胜则将之功,战败则兵之祸。拼千万人之性命,以博大岛圭介之喜快。今日本之贤大夫,未必以黩武穷兵为得计。本大臣欲救两国人民之命,自当开诚布公,剀切晓谕:两军交战之时,凡尔日本兵官逃生无路,但见本大臣所设投诚免死牌,即交出枪刀,跪伏牌下。本大臣专派仁慈廉干人员收尔入营,一日两餐,与中国人民一律看待,亦不派做苦工。事平之后,即遣轮船送尔归国。本大臣出此告示,天地鬼神所共鉴,决不食言,致伤阴德。若竟迷而不悟,拼死拒敌,试选精兵利器与本大臣接战三次,胜负不难立见。迨至该兵三战三北之时,本大臣自有七纵七擒之法。请鉴前车,毋贻后悔,特示。

立志效仿武侯七擒七纵,现实情况又如何呢?1895年3月初,日军接连攻陷牛庄、营口和田庄台,湘军损折大半。3月17日,清廷以吴大澂“言大无实”,撤去其帮办军务,又令他赴京听候处罚。3月28日,在廷臣朝议之后,清廷又改了主意,命湖南巡抚吴大澂“著即赴湖南本任,毋庸来京”。

3月29日,吴大澂写奏折谢恩,对自己的书生意气感到沮丧,“伏念臣一介书生,未经战阵,徒以倭寇猖狂,迫于忠愤,不自量力,愿效驰驱。枪械尚未到齐,训练亦无成效,冀分宵旰之忧勤,罔计军情之利钝,谋之不善,咎实难辞。圣训谆谆,恩旨尚嘉其勇往;私衷惴惴,臣心实昧于机宜。在朝廷,曲于矜全,仍畀以封圻之重任,而夙夜弥深惕厉,更当图报称于将来。一息尚存,敢望补过尽忠之义;四夷未靖,犹切卧薪尝胆之忱”。

近代史上的一大特色,简直让人忍俊不禁:清政府和革命志士都把日本看做靠山。而实际情况是,日本政府从来都没有打算做任何将中国拉回复兴轨道的事。草田男有诗曰:“回首柳暗花明引泣,但慨初生牛犊无惧。”在中国人看来,这句诗甚至有点儿狗屁不通,日本从近代开始就一直因中国缺乏“无惧”,而产生了民族优越感。

日本人笃信的武士道精神就是看透死亡。于生死两难之际,要当机立断,首先选择死,没有更多道理可言。山本常朝提道:“很多人说,无目标的死,没有任何意义。但在生死两难时,人哪里知道是否能按照原先的目标去死?以目标来考量生死,就会以死了不值来解脱自己,从此变得怕死。”

他进一步解释说:“报仇很简单,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去,杀了对手就可以了。如想着万一不能战胜对手,此念一出,就会以对手人多势众来为自己辩解,甚至不了了之。真正的报仇,即便对手上千,只要有见一个杀一个的决心,报仇也可以实现。”

在师法中国的过程中,日本并未全盘中国化,而是仅仅吸取了自己需要的部分,对中国文化中被其判定为“糟粕”的部分,一概拒绝。日本人一直认为,只有强者才能获得上天的护佑,北条时宗坚持不回复蒙古国书,成为日本最伟大的历史篇章。1274年和1281年,日本两次靠台风保佑,在蒙古骑兵在亚欧大陆肆虐之时,得以幸存。

反观清廷,在甲午战争中和日军的对抗又体现了什么呢?

一、朝鲜战场

1894年9月15日,日军对中国驻军所在的平壤发起总攻。双方交战仅仅一天,日军就攻进了平壤,缴获大量武器弹药和物资。战局的发展体现了坚忍的重要性。本来,日军对左宝贵部实力估计不足,伤亡多于清军。在攻下牡丹台和元武门后,日军已经弹尽粮绝,无力再进一步。此时,中方前线指挥叶志超却被左宝贵战死的消息吓破了胆。他在当天下午四点派出一名朝鲜人,准备以平安道监司的名义投降。日军虽未接受,但当天停止了前进。在叶志超看来是日军同意了自己的投降要求,实际上日军这时也是强弩之末,迫不得已休战。

当晚叶志超不顾众将反对,率军轻装撤退,结果被调度得法的日军趁势劫杀,死伤两千人,被俘数百,远远超过白天和日军正面对抗时的损失。叶志超的举动引起了朝鲜军队的忿恨,他在撤离时,还曾遭遇朝鲜友军的袭击。

最让日本人趾高气扬的是,他们在清军丢下的遗留品中,发现了卫汝贵妻子写给他的家书:“君起家戎行,致位统帅,家既饶于财,宜自颐养。且春秋高,望善自为计,勿当前敌。”

这可能是军事史上最荒谬的书信之一。一位将领的妻子处心积虑劝告丈夫保重身体,不要杀敌,首要目的是保全自己回来享清福。日本政府迅速将这封家书大肆宣扬。日军毫无顾忌地追赶清军,直至后者退入中国境内的九连城,此地已经距离平壤五百多里。至此,北洋陆军拱手将朝鲜全境相让。

二、海战

1894年9月17日下午,黄海大战。“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的做法更加离谱。此前他从丰岛战役中逃生,显然日军的实力让他产生了畏敌情绪。见到“致远”舰沉没,方伯谦称本舰受伤,慌不择路逃窜,居然将友舰“扬威”号撞成重伤,以致后者被日舰轻松击沉。“广甲”舰管带吴敬荣也随之逃跑,中途搁浅,吴敬荣弃船逃生,几天后日军击沉了这艘被弃的“广甲”舰。“广甲”舰排水量一千两百余吨,在北洋舰队参加海战的舰艇中排名倒数第二。当时,日方参加海战的舰艇总吨位、射速、人数均超过清军,但日军舰队中排水量最小的“赤城”仅有六百余吨,被安排在战斗阵列左侧。海战开始后,“赤城”被吨位巨大的“定远”、“镇远”(排水量均为七千余吨,是其十倍)轰得体无完肤,但并未出现主动逃跑的现象。这次海战,日方舰艇没有被击沉一艘。

事后,总理衙门收到了李鸿章的电文。“(济远)管带方伯谦即先逃走,实属临阵退缩。应请旨将该副将即行正法,以肃军纪。”“广甲”管带吴敬荣被革职,叶志超被定斩监候(死缓),卫汝贵因没有阻止叶志超撤兵以及落有家书被斩首。

三、辽东战场

11月9日,金州沦陷。之前,九连城几乎一触即溃。在听说金州沦陷后,旅顺的“隐帅”(形容其实际上是旅顺的控制者)龚照玙立刻决定逃跑。龚照玙出身富足,和李鸿章是合肥同乡,由监生捐纳府,加捐同知,保知府,再捐道员,仕途顺利。1890年,他保二品顶戴,成为总管旅顺船坞的官员。

从龚照玙逃跑的时间来看,他甚至成功预计了金州的陷落。11月6日,龚照玙乘坐“广济”急速出逃至烟台。在这一年,北洋水师的舰船多次成为将官出逃的私人交通工具,军心大乱。

龚照玙最初得到的处罚只是留职查看,后因山东巡抚实在看不过,继续弹劾,清廷才命兵部以“失守要隘”的罪名判处其死刑。结果,处死之前他再度被免死。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显然其同乡李鸿章起到了作用。

旅顺失守后,日军野蛮屠城,死者两万余人,惨不忍睹。

吴大澂当时的心态也代表了普通中国人的心态:在交手后,终于意识到日本的强大。很快,中国青年就像当年日本的遣唐使一样,留学日本,希望从“同文同种”的日本人那里学到真本事。

进入21世纪,一名在日本居住的中国人写下一本书,书中提到他很佩服在日本新宿街头拉客的中国人,怎么能在街头的芸芸众生中找到同胞,而不是那些不值得浪费时间的日本人(其实,单凭眼神和走路之快慢就可以)。而且他困惑,到了冬天,日本中小学的女生都穿着长不过膝的短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为此曾询问过很多日本人,百思不得其解。偶有人回答他:“因为别人都这样。”而倘若问晚清的中国人,他们就知道这是斯巴达式培养,而且放在中国,叫做“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

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精髓有过深入吸收,比如必要的礼教。黑泽明回忆自己的父亲异常严格,母亲上鱼放错了位置,就会呵斥:“浑蛋,这是打算让我剖腹自尽吗?!”给剖腹者上的鱼,鱼背向着人;而一般进食,鱼腹向人。

宋教仁幼年丧父,家庭贫苦但刻苦好学。他曾经在日本游学,十年没有回国。那时,他的母亲年过七旬,经常写信让他回来,并责怪他“知有国而不知有家,知有亲爱同胞而不知有生身之母”。宋教仁得到母亲书信后,往往捧书涕泣,长夜不眠,但迫于学业不能动辄回国。宋教仁任农林总长后,有一次去见袁世凯,袁见他西服又脏又破,问已经穿了几年。宋回答说:“留学日本时买的,已穿十年了。”袁感叹之余,赠以银摺扣让他购置新衣。宋教仁婉辞不受,解释说:“贫者士之常,今骤然富贵,哪能忘其本?衣服虽褴褛,但尚可蔽体,没必要太华丽。”

不管任何国家,都有无法“感化”的侨民。章太炎在日本避难三年多,其间衣服被褥从来没洗过!众所周知,他在国内就是著名的“邋遢大王”。逗留上海期间,章太炎的妻子王氏不在身边,无人浆洗衣裳。于是他就干脆不洗衣服,一身衣服“油光可鉴”。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章太炎有鼻息肉(其死因分析,可能即为鼻息癌变),长年呼吸不畅,鼻涕频出。这位兄台率性而为,经常用衣袖公然擦拭,旁人惊讶不已。

初渡东瀛,章太炎还闹过一个笑话。中国人随时随地吐痰,他更不例外。日本房屋都铺着木板,吃饭睡觉都在地上,所以被整理得很干净。章太炎对此全然不顾。他在屋内随心所欲,经常四处吐痰,吓坏无数日本人,也让陪同的中国人尴尬不已。

日军和中国交手的历史,也是日本国际化的历史。1900年,八国联军进军北京时,俄国记者扬契维斯基(Янчевецкий)在他的《北京陷落纪实》中写道:“……在第十一天就攻打了北京。北京是由两个忠实的盟军,俄军和日军,用血汗攻克下来的。在枪林弹雨中,我们与日本人,第一次体验着战争的情谊。”

攻城的第一天,日本攻打齐化门受挫,不得不通过俄军攻克的城门,再通过中国人放弃的哈德门,再沿着城墙去齐化门。

四年之后,日军和俄军在旅顺展开了大战,中国人以复杂的心态见证了他们“战争的情谊”。乃木希典的儿子保典亦在二〇三高地死亡,这是日军有史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

日军在日俄战争中得到了中国人的同情,因为这场战斗首先是由于俄国对占领东三省过于急切的心态造成的,第一时间激起了中国人的反对情绪。只不过,当时的中国人没有意识到,东三省不过是两条狗争夺的一块骨头。

1903年春,俄国进军东三省,向清廷提出七项新要求。在日本留学的中国人哗然,各省同乡会纷纷开会研究对策。钮永建当时在东京突发奇想,准备组织拒俄义勇队。然而,留学生会馆干事章宗祥、曹汝霖(火烧赵家楼的主角们)等人,认为学生空谈误国,决无所成。而且动辄组织武装力量,容易引起清廷疑忌,拒绝了大家的要求。

最终,五百名各省学子在神田锦辉馆召开大会,宣布“拒俄义勇队”成立。蒯寿枢、钮永建、叶澜、林长民、王璟芳等人上台演说,豪气干云,掌声如雷。学生们推举陆军士官学生蓝天蔚为队长,每日按军队规章操练,准备赶赴疆场。这些人还致电北洋大臣袁世凯,请他出面向俄国申明东三省主权,否则“与之决绝”。学生军对袁世凯承诺,如果开战,愿意以袁世凯部队属下的身份参战。

不出所料,清廷果然疑虑此事可能为革命党控制,最终授意袁世凯不作任何答复。在朝廷层面或平民眼中,都认为日军是可以解救东三省的力量。清政府因此与日方有默契,暗中协助日方作战。当时在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的上尉吴佩孚,就曾奉命为日本人搜集俄军情报。

不知道当时的清政府为何认为日本人会为清廷流血,从逻辑上说,国事艰难之时,最多不过是希望二虎相争,看看是否能坐收渔利而已。

话分两头,当时留日青年们异常敏感,随时都可能被牵动起爱国神经。1903年3月,日本在大阪召开博览会,遍邀中国各省官商赴会,留学生秦毓鎏、侯保三、秦平甫等去参观。该博览会中设有人类学馆,让学生们惊骇的是,馆中居然雇用了几名中国人,表演中国的腐败旧俗(小足妇人、吸鸦片烟,等),以此代表中国全体国民,并且还是作为“野蛮人种”中的一种。在中国人的抗议声中,清廷驻神户领事蔡勋与大阪官吏交涉,要求取消这样的“表演”。最初,主办方之间互相推诿,并不真心解决。留学生会馆写信给贝子载振,请求中断中日商业、文化等外交。日本政府担心因此伤害两国商业往来,最终令大阪府撤去这类展览。

辛亥前在日本活动的中国革命志士,亡命天涯,多用日本姓名,以防止日人歧视。陈少白留日较久,最初用了一个名字,叫服部次郎。丁酉(1897年,清光绪二十三年),孙中山从欧洲回到日本,亦取名“中山樵”,这个名字用了好多年,之后改为“高野长雄”。当时,日本维新志士中有个医士叫做高野长英,孙中山的日友平山周对这些掌故都很清楚。平山周是黑龙会的骨干,之前被派到中国考察会党的历史。虽然当时没有黄飞鸿电影,但黑龙会的很多会规,后来也沾染了天地会的模式。这并不奇怪,日本人对中国古代的东西总是有特别的感情。如“剑使青龙偃月刀,书读春秋左氏传”,在21世纪初还是很多日本青年憧憬的生活。

孙中山改名是因为“中山”二字多为世人所知,故易新名以便秘密通信。甲辰(1904年)以前通函署名多用“中山”,甲辰以后则改用“高野”。梁启超亦取名“吉田晋”,因为他很倾慕日本汉学名士吉田松阴。

日俄战争(包括海上的对马海战)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一个新兴的亚洲国家击败了衰败的欧洲强国,也不仅仅在于推动了1917年俄国革命。其最终意义在于将日本引入了歧途,在东乡平八郎和乃木希典的光环下,日本人认为他们战无不胜,从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