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高翔在一组油画中给我们这些男男女女提出了一个十分严肃又略带调侃的问题:“谁是玩偶?”在浏览这些图像之后,人们自然会得出一个这样的判断:画家已经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明确的回答。因此与其说他在提出问题,不如说他在发表主张:在今天这个貌似“女人是男人的玩偶”的世界里,其实却是“男人是女人的玩偶”!画面上不成比例的男女形象可以很好地支持人们的这个判断。
然而,我却认为这组作品提出了一个复杂的问题,而不是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画家在明确表明“男人是女人的玩偶”的时候为什么还不断提出“谁是玩偶”这个问题?难道这表明画家本人对自己所发现的这幕景象并不确信?或者他要求欣赏者以批判的或怀疑的眼光来看待这幕景象?显然,我从画面上看不出任何支持这种疑问的证据,画家甚至用“男人是女人的手中玩物”这样一种直白的意象来向我们传达他的主张。对于画家为什么会有如此疑问,其答案似乎不能只从画面之中去寻找,而需要从画面之外去寻找。
当一个观众刚从画面前背转身去却在灯红酒绿的现实中看到了另一幅完全相反的景象,我们可以设想,他或她会何等惊讶,会何等不由自主地发出“谁是玩偶”的疑问。画家的疑问不是缘自画面的不确定性,而是缘自绘画所揭示的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巨大张力。正是基于存在着这种与实现之间的巨大张力,我们可以说画家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超现实的世界。舞台、梦幻般的色彩、不成比例的男女形象,无不向我们显示画面的超现实特征。
在哲学话语中有现象与本质的区别。现象世界是这一个可见可感的世界,本质世界是另一个不可见不可感的世界。许多哲学上的疑问都起源于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对立。“谁是玩偶”这个画家的疑问,也正是画家所揭示的超现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对立的产物。
不过,根据现象与本质对立的原则,我们只能肯定地说在一个世界中男人是女人的玩偶,在另一个世界中女人是男人的玩偶,但“谁是玩偶”的疑问不会出现在任何单一的世界中,而只能出现在这两个世界的重合之中。对于生活在单一的世界中的人们来说,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种疑问只有在那些必须在两个世界间来回穿梭的画家那里才会产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说“谁是玩偶”是一个画家的疑难。
在作为现象的现实世界中,女人是男人的玩偶;在作为本质的超现实世界中,男人是女人的玩偶;而只有在画家那个界于现象与本质之间的、界于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世界中,“谁是玩偶”才成为一个未决的疑难。
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重合的世界中,男人和女人都有大小两副形象。男男女女既可以以自己的大形象与对方的小形象玩,或者以自己的小形象被对方的大形象玩;也可以不以自己的大形象与对方的大形象玩,或者不以自己的小形象被对方的小形象玩;还可以以自己的大形象与自己的小形象玩,或者以自己的小形象被自己的大形象玩。在那个重合的世界中的男男女女们既可以成为彼此的玩偶,也可以不成为彼此的玩偶,还可以各自成为自己的玩偶。
事实上,没有离开现象而存在的本质世界,也没有离开本质而存在的现象世界,二分的现象与本质世界都是虚幻的世界,而只有那个现象与本质重合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由此,任何关于“谁是玩偶”这个问题的肯定回答都注定是虚假的,而唯一真实的是“谁是玩偶”这个未决的疑难。
人们可以看清许多虚假的东西,而唯一真实的东西总处于他们的盲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