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虔诚的“圣徒”(1 / 1)

布鲁克纳画像

安东·布鲁克纳1824年生于奥地利北部安斯菲尔登的一个乡村教师家庭。他幼年丧父,少年时曾加入圣弗洛里安修道院当歌童。长大以后,他又在乡村小学做了15年的教师,并兼任修道院的管风琴师助手。32岁的时候,他通过比赛获得了林茨天主教堂的管风琴师的职位。1867年,当他的作曲老师西蒙·塞赫特去世以后,他接替了其维也纳宫廷管风琴师的职位,并于1868年被维也纳音乐学院聘为管风琴和对位法教授。1871年,他参加伦敦国际管风琴比赛获得一等奖,从此以后直到他60岁的时候,他都一直保持着世界一流管风琴家的牢固地位。1891年,他被维也纳大学授予哲学博士学位。1896年,他在贝维迪尔宫平静地去世。

维也纳城市公园的布鲁克纳胸像

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手稿,1878年

笃信宗教并长期为上帝服务的布鲁克纳,最初的作品大部分是安魂曲、经文歌和弥撒曲等宗教音乐。他长期深入地钻研作曲理论,以精益求精的态度对待艺术创作。他的C小调第一交响曲是受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感动而创作的——他很荣幸地出席了1865年6月在慕尼黑宫廷歌剧院举行的该剧首演,因此在风格上有较明显的瓦格纳印记,然而这种印记并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将瓦格纳惯用语汇的极有限部分变成布鲁克纳个人音乐语言的自然组成部分。虽然布鲁克纳在晚年回忆起第一交响曲时曾称它为“冒失的顽童”,但他开始创作这部交响曲时已年届四十。这部经他修改多次的交响曲基本具备了布鲁克纳交响曲创作的一般特征:英雄式的性格和悲剧性、对自然田园的真挚感情、悠长的第一主题在弱奏的“布鲁克纳之雾”中呈现、第一乐章的三个主题在终曲中再现等。

C小调第二交响曲修改达7次之多,它的首演虽然赢得了维也纳宫廷歌剧院乐队乐师的赞美,但听众反应不佳,维也纳的评论家汉斯利克之流借机对布鲁克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在这部交响曲中,布鲁克纳首次使用了他独特的“全休止”,使强大的音响洪流突然被切断,其效果非常独特。第一乐章的第一主题由大提琴在闪烁的弦乐背景下呈现,在同样由大提琴奏出的第二主题之前有一个含蓄的沉默,只用定音鼓的软击来点断,第三主题用的是瓦格纳《黎恩济》中的祷告主题,刚劲有力;第二乐章是一段充满感激之情的庄重的宗教音乐,尾声引用了作曲家大获成功的F小调弥撒中的“祈福经”一段;第三乐章是个典型的结实的谐谑曲,布鲁克纳特有的突然轻和突然响的戏剧性对比以及接近室内乐风格的精致乐队色彩的三声中部从交响曲主调向大调的转换,在这里第一次以鲜明的形象登场;第四乐章同样具有戏剧性的过渡与对比,这里采用的主题同样来自F小调弥撒的“慈悲经”,结尾突然从C小调转换到光辉胜利的C大调。

布鲁克纳做过管风琴师的林茨老教堂

D小调第三交响曲因为题献给瓦格纳而极为知名,不仅乐曲内容随处都显露着瓦格纳的乐风,还多处直接引用瓦格纳的乐句。但从另一方面看,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形态到这首交响曲时已臻圆熟之境。他那对自然憧憬的本质和虔诚赞美神灵的主题,均以他庞大绵密的结构和宽广厚重的配器法,无比优美地表现出来。即使在和声上接近瓦格纳,但长而美的旋律却是舒伯特的。第一乐章的开始句虽然像布鲁克纳其他交响曲一样,D小调的调性与最初几小节柔和地交织起来的弦乐刻画出D小调主和弦,却非常容易使人联想到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开头,这也是瓦格纳比较欣赏的开头。巨大的发展部广泛使用了布鲁克纳著名的对位技巧,最明显的手法之一是交响曲开始的小号独奏主题的倒影反行与其原型及其他主题的各种组合。第二乐章照例是抒情内省的柔板,充满宗教气息,用自由的三部曲式写成,有稍快的中段。第三乐章的谐谑曲比较独特,正主题的锤击节奏由整个乐队奏出之前,微微细语的弦乐确立了快速步伐的基调,对比的抒情主题由小提琴以平静的旋律插入。在回到正主题之前,有一个灵巧的类似圆舞曲的三声中部插段。第四乐章是巨大的奏鸣曲式快板,以柔和的和声开始,慢慢浮现出英雄凯旋般的军号式主题。更加抒情的对比主题包含两支旋律作进一步对比,布鲁克纳称之为体现生活的两个方面:第一小提琴的轻快活泼的舞蹈音型和由两个圆号齐奏的严肃如圣咏般的旋律相结合。全曲结束在胜利的D大调上。

晚年的布鲁克纳

降E大调第四交响曲因它的“浪漫”标题而成为布鲁克纳最通俗知名的交响曲,然而这个标题并非布鲁克纳本人所加,但他受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在曲谱前写下的一段注释极大地刺激了人们的想象:“中世纪时代的城堡,拂晓,从城堡上响起早晨的号角。城门开了,出现一对威武的骑士,他们跨在白色的骏马上,向郊外疾驰而去。他们没入神秘的森林中。森林的细语,小鸟在啁啾……此曲正像这样,展开一幅浪漫的场面。”1881年2月20日,这部交响曲由汉斯·里赫特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首演。排练时有个令人心酸的插曲,当里赫特遇到一个困惑不解的乐句时,他停下来问作曲家:“这是什么音?”布鲁克纳回答道:“任何你所喜欢的音,只要你喜欢。”排练结束后,布鲁克纳非常高兴,他悄悄塞给里赫特手里一个银币:“拿去,为我的健康喝一大杯啤酒。”这个银币被里赫特挂在表链上珍藏,他回忆道:“这个银币是我落泪那天的纪念品。那天是我第一次指挥排练布鲁克纳的交响曲,他已经是位老人了,但作品很少被演出。”像布鲁克纳其他交响曲一样,第四交响曲也有很多版本,到底哪个更接近布鲁克纳的原意,至今众说纷纭。他的整个交响曲生涯几乎被事后犹疑、删节、补充、简化、扩大、重新配器、修订及改为新稿充斥着,所以无论是手稿、初版稿、“还原”版,还是“学术”版,互相之间的差别都很大,后来的指挥家采用哪个版本只好见仁见智了。

布鲁克纳去世时住过的小屋

降B大调第五交响曲在最近20年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有的指挥家甚至认为这是布鲁克纳最具戏剧性的交响曲,可惜它完成16年之后才获得演奏机会,布鲁克纳此时年老体衰,没有出席由弗朗茨·沙尔克在格拉茨举行的这部交响曲首演。同样,1896年出版的总谱再次被人篡改,而且每个小节都被动过。直到40年后,布鲁克纳的原稿才被出版和演出。第五交响曲孕育于布鲁克纳生活最窘迫时期,在开始写总谱的前一天——1875年2月13日——布鲁克纳在写给友人的信上说:“我辛苦一世,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债上加债,自作自受,闲暇时我便为我搬到维也纳的愚蠢行为进行忏悔。我一年花掉一千弗洛林。而今年我没有收入,甚至连奖学金都没有。我负担不起第四交响曲的抄谱费用。”但是,这部交响曲的首演获得了巨大成功,沙尔克在给布鲁克纳的信中兴奋地说:“对我来说,它将作为我整个生命中最光荣的一个晚上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深受感动,我觉得自己是永恒伟大的领域中的一个幸福的漫游者。没有听过的人绝不能想象末乐章的压倒力量。”

布鲁克纳临终的床榻与葬礼花环

E大调第七交响曲作于1881年至1883年间,布鲁克纳先写完了第一和第三乐章。在写第三乐章的时候,正是1883年的1月,他突然预感到他膜拜的瓦格纳将不久于人世,在忧伤的回忆中,一个哀歌式的主题从心中油然而起,这就是第三乐章的基本主题,它由特意增加的四支瓦格纳大号以宽阔流畅的气息奏出。一个月之后,瓦格纳去世的消息传来,这个乐章的创作已经过了**部分。布鲁克纳怀着巨大的悲伤写完了最后一段,并在这个乐章处写下了“纪念瓦格纳的挽歌”字样。1884年,这部交响曲在尼基什的指挥下首演于莱比锡,立即获得空前的成功。当时布鲁克纳被请到台上,接受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亲历其境的另一位伟大的指挥家赫尔曼·莱维回忆说:“他的双唇微颤,眼中含着泪光,老人抑住心中的激动。在他质朴正直的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这个充满善意的慈容,是不为失意而屈服的人才具有的。所有的人都惊奇地自问,为什么从前一直没能了解他的艺术。此曲真是1827年以来,最优秀、最杰出的交响曲作品。”布鲁克纳在花甲之年终于获得成功,但许多人与其说是理解了他的交响曲,不如说是接受了瓦格纳。因为他以后的作品上演并不顺利,舆论界对他的攻击仍然如旧,他的音乐无法在那个时代引起共鸣,第六和第九交响曲在他生前甚至得不到上演的机会。

布鲁克纳的灵柩

最受欢迎的C小调第八交响曲是布鲁克纳在他一生中较为顺利的时刻写成的,但是他的体力已开始衰退,死亡的阴影不时在他的心头浮现。他自己曾说,第一乐章结尾处的小号和法国号的主题正是“死亡的预告”,而这个乐章是在“死亡之时”结束的。他又把第二乐章的谐谑曲称为“德意志的野蛮人”,中段则注释为“野蛮人梦见村庄”。但是在最神圣的第三乐章“柔板”里,我们嗅到了宗教净化的气息,并获得深深的感动。布鲁克纳本人认为这个“柔板”是他交响曲中最伟大的乐章,所有的听众都会同意这一点。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却听不到这部伟大的交响曲的原作,因为首演之后,久未获得好评,布鲁克纳便对它进行了反复修改,有些改动是很违心的。后来布鲁克纳学会的学究们力图恢复原貌,他们作了很多揣测,有时亦想当然地对这部交响曲大加增删,结果弄出了今天演出和录音的“诺瓦克版”和“哈斯版”之争。

布鲁克纳灵柩上方的管风琴

在某种意义上,布鲁克纳的所有作品都是献给上帝的。他是19世纪作曲家中宗教信仰最纯粹、最虔诚的一个。他以献身于教会的音乐家开始他的生涯,从一个弥撒曲的作曲家转变为交响曲的作曲家,但他却从未丢掉原来的职业,他的交响曲的内容总是充满冥想与神秘的因素,他作的交响曲也许最好说是他的管风琴即兴演奏的纪念碑化,许多圣咏般的“场景”经常引用他自己弥撒曲中的主题。尽管如此,他在创作D小调第九交响曲的时候,仍然特别提出要将它奉献给上帝,他对他的医生说:“现在我把最后的作品献给众神之主,我亲爱的上帝,希望他能保证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它,并乐于接受我的礼物。”这部作品仍计划写四个乐章,在第三乐章“柔板”里,他已完成了对生活的告别。在写第四乐章之前,他又开始修改以前的第一和第三交响曲。他已经筋疲力尽,健康每况愈下,并开始显示出精神状况不正常的征象。他用仅剩两年的余生来挣扎着写作最后的乐章,写了6稿都未完成。1896年10月11日清晨,当布鲁克纳放下乐谱走进皇宫园林散步的时候,最后一稿只缺尾声了;下午,他回到皇宫准备继续这悲剧性的战斗,却因精神和体力上的彻底衰竭而永远无法为他最后的交响拱门建造拱顶了。他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莱维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奏出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为他送葬。布鲁克纳曾在遗嘱中指定如果第四乐章不能完成,就用他的《感恩赞》代替。但后来的人们并不希望它成为另外一部合唱交响曲,而宁愿以第三乐章最后的“荣耀经”主题缅怀这位严肃而纯朴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