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外交舞台上,有一位与顾维钧同样出名的人物,其经历甚至比顾维钧更曲折传奇。顾维钧是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政坛,而这位是从学界转向政界,从一个历史学家转而成为中国驻苏联、美国大使,这个人就是蒋廷黻。
蒋廷黻是湖南人,在长沙的明德学堂求学后转入益智学堂,他后来在清华大学担任文学院历史系主任。蒋廷黻在美国读完中学后,进入俄亥俄州的欧柏林学院,后又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之后担任南开大学、清华大学的教授,和胡适一起创立了《独立评论》杂志,更重要的是在1930年代初就出版了非常重要的著作《中国近代史》,时隔七八十年,他的这本书仍然是今人了解中国近代史的一本简明扼要、颇有帮助的著作。
1935年,蒋廷黻离开清华大学,进入国民政府,成为行政院的政务处长,第二年又担任驻苏联大使,后来在1945年又担任中华民国驻联合国的常任代表。1961年,又改任驻美国“大使”。
在蒋廷黻之前,驻美国“大使”就是顾维钧,为什么不再让他继续担任?据说,黄蕙兰通过顾维钧的下属向蒋介石告了一状,说他搞婚外恋,有损国格,不宜再担任驻美“大使”。可真要说个人婚姻、名声不好等方面的影响,接任的蒋廷黻比顾维钧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蕙兰在谈到顾维钧出轨的时候,特别记录了当时外交界的很多怪现象,她有一句非常严酷的批评:“在我看来,中国男子比其他任何民族的男子更耽于色欲。”
她还举例说:我们夫妻有一个好朋友,也是一位大使,比顾维钧大一些,他总是把情妇安排作为他夫人的护士,外出时也带上,终于这个女人有了两个孩子,于是被收房,而这两位女士谁也不觉得难堪,因为那个时代的中国妇女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许多其他中国官员也把自己的情妇带到所驻国,列入人员名册,给他们以秘书或管家的名义,有时某个情妇施加压力,这位官员索性就让他妻子离开,尽管他的妻子是在国务院注册的正牌夫人。然后,他会在一家中餐馆设宴,当众把情妇作为夫人向大家引荐,而她以后就算是正式夫人了。
虽然每个国家的外交官可能都有对待爱情和婚姻不太严肃的地方,但像中国外交官这样公然恣意妄为地处理家庭和婚变情况的,在当时确实比较罕见和骇人听闻。所以,黄蕙兰才愤然讲出“中国男子比其他任何民族的男子更耽于色欲”这句话。
在传记中黄蕙兰提到:外交界的这种做法曾遭到蒋廷黻夫人的抵制。这位女士受过良好教育,英语流畅,但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她一无朋友,二无财产,年轻时她曾出资供丈夫上学,后来丈夫抛弃了她,收了一个管家做夫人。她眼见丈夫无可挽回,就背上一块标语牌站在联合国大厦前向公众宣示,她丈夫犯了重婚罪。她的照片被登在纽约各家报纸上,她在大楼门前等待前来参加联合国大会的外交部部长叶公超,向他递交申诉信,诉说自己受到的伤害。叶公超客客气气把信收掉,回到华盛顿中国使馆就嘲笑这位可怜的夫人,说她肩扛标语牌的样子实在太荒唐。黄蕙兰说:“我却不觉得可笑,但也不知道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这就是黄蕙兰描述的蒋廷黻的婚姻变故。蒋廷黻的原配叫唐玉瑞,和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在抗战胜利前,蒋廷黻在重庆担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中国代表,同时也是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的署长,联合国给了很多物资救济中国、帮助中国。中国拿了这批物资后要发放、监督、核查,回头向联合国报告,这两个职位让蒋廷黻一个人担任,当然是便于工作,但权力也过大了,所以当时蒋廷黻油水很大。在国难期间参加打桥牌、跳舞这些娱乐活动,从中认识了一位叫沈恩钦的女士,她的老公叫沈维泰。
沈维泰是蒋廷黻在清华的学生,虽然没有直接上过课,但当时蒋廷黻在清华担任教授、主任。沈维泰也是善后救济总署的一位职员,任新闻处处长。蒋廷黻特别喜欢打牌,所以他们夫妻经常陪上司打牌,一来二去,蒋廷黻就跟这位沈夫人好上了。这也难怪蒋夫人唐玉瑞要去联合国抗议了。
与前后两位蒋夫人都认识的清华同事、重庆著名教授蒲薛凤在回忆录里说:抗战初期,从长沙的临时大学前往云南西南联大的时候,我在香港见到了沈恩钦。这位女士亭亭玉立,容貌秀丽,顾盼生姿,早就知道她在南京的交际场中是很著名的一位女性。后在重庆又见到了沈恩钦。而这时候沈恩钦已经跟蒋廷黻产生了不伦之恋,因为根本不避嫌,所以跟顾维钧还有一定的区别。
当时,媒体也专门对唐玉瑞的行为讽刺地评论道:
中国驻联合国机构首席代表蒋廷黻之夫人唐玉瑞女士,因遭乃夫遗弃,今日要求罗斯福夫人主持之联合国委员会主持公道。蒋夫人曾向美国最高法院控告乃夫通奸之罪,但被驳回,理由为蒋氏享有外交特权。夫人今日要求人权委员会稍缓讨论全世界人权,且看看联合国代表的家务。夫人指出,蒋氏逃避家庭责任,使伊失去妻子的权力并失去合法的保护。
最终这事怎么解决的?当时蒋经国正好从苏联回国,由他来聚众谈判,让唐玉瑞和蒋廷黻离了婚,而蒋廷黻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因为这事导致他精神非常不好,本来想完成的回忆录也没能写完,就逝世了。
这就是蒋廷黻的故事,也是黄惠兰自我代入的充满情感、充满控诉的一段故事。那黄蕙兰和顾维钧最终又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呢?
早在顾维钧担任驻法国大使的时候,黄蕙兰就发现丈夫不对劲儿了。结婚这么多年,她对顾维钧有一个评论:“他存在一个可笑的弱点,喜爱明显而笨拙的谄媚,听了能使他兴奋得脸红而痴痴地傻笑,在中国的时候尽管有些年长的妇女暗示我,但我总觉得顾维钧不至深深陷入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因为他对自己的形象估计得非常高。但在巴黎我发觉我太天真了。”
有一天顾维钧招待使馆的人员茶叙,转而玩起扑克,黄蕙兰就先去睡觉,但他们在小客厅里一直打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黄蕙兰埋怨他们吵得自己睡不好,顾维钧就反唇相讥,说你在北京时通宵达旦的舞会也经常让我无法入睡。几天之后,黄蕙兰从外面回到使馆官邸,看到那对夫妇又和顾维钧在客厅里打牌,她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过了一会儿,那位丈夫回家了,妻子却留下来陪顾维钧继续玩扑克。第二天一早,顾维钧埋怨黄蕙兰对那对夫妇不讲礼貌。这时黄蕙兰一针见血地对他说,难道我应该欢迎你的情人?顾维钧非常愤怒,否认那位女士是自己的情人。
又有一次,他们一起外出到歌剧院看演出,黄蕙兰在日记里写道:“我真是烦恼而又不幸,看着这位风流大使,穿着燕尾服,打着白领带,满面笑容地跟那位女士交流,她穿着一件廉价的外套,我穿着我的貂皮斗篷,摄影记者纷纷来给顾维钧和我照相,不理睬那对夫妇。”
这可能稍微让黄蕙兰心里好受一点。当时民国政府的另外一位大佬孔祥熙也在欧洲,她和孔祥熙及其夫人宋蔼龄关系不错,把困惑给两位讲了。最后,身为部长的孔祥熙想了一个办法,他就把这对夫妇调回国内,这样就接触不到顾维钧了。
虽然黄蕙兰没有在回忆录里点出这对夫妇的名字,但我们根据未来事情的发展还是知道了真相。
那位女士也是一位名媛,叫严幼韵,祖籍宁波,生于天津,家庭、学业都在上海,是复旦大学理科的第一位女学生。严幼韵的父亲在上海开有一绸缎庄,非常富有。严幼韵于1929年和来自浙江湖州的才子杨光泩结婚。杨光泩的履历也非常好,清华毕业,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回国后进入外交界,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在伦敦和巴黎工作。但有一点,在这期间顾维钧和严幼韵是否逾越了正常朋友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不像蒋廷黻,人证都有了。
抗战期间,杨光泩被调到菲律宾的马尼拉担任总领事,后被日军抓捕杀害。
十几年后,顾维钧在华盛顿任职时与在联合国工作的严幼韵再度相逢,这时两人经常在一起。黄蕙兰讲,在美国时顾维钧在华盛顿办公,但联合国驻地在纽约,每到周末顾维钧就会离开华盛顿,去纽约度周末,直到下一个周二才回来。
顾维钧一直要求和黄蕙兰离婚,但黄蕙兰没有答应,直到1956年顾维钧突然被黑手陷害。顾维钧的下属周书楷与其亡妻的侄女有婚约,深得信任,但他暗中向台北写信说顾维钧不适合再担任驻美“大使”。
因为这件事,顾维钧回到了台湾,而黄蕙兰不愿去台湾。不久,顾维钧又被推荐出任海牙国际法庭的法官,这时他已与黄蕙兰完全分居,坚持了两年多的黄蕙兰于1959年终于答应了离婚。同年,顾维钧与相爱多年的地下夫人严幼韵结了婚。
黄蕙兰晚年总结与顾维钧的夫妻生活,首先她不认为自己离了婚,尽管有法律上的手续。她说,按照中国的传统,“七出”自己一条都没犯,丈夫没权力、没资格跟她离婚。其次,包括顾维钧亡妻的子女都与她关系非常好,一直保持着往来。用她自己的话说,虽然我们在法律上离了婚,但我没有让家散掉。最后,黄蕙兰也检讨了自己的问题,虽然离婚的主要原因是顾维钧的外遇,但她也觉得自己太独立自我,对顾维钧过于冷淡。
晚年的黄蕙兰觉得,自己不需要再有什么样的婚姻,虽然她男性朋友很多,但她认为自己一生恪守了妇道;虽然她很现代、前卫,支持女权运动,但她骨子里又坚持着中国女性的优良传统,没有做对不起顾家的任何事,甚至她认为在家庭中就应该让男性有主人的感觉和地位,而女性愿意主动配合,才能使一个家庭和谐、完整。
离婚后黄蕙兰搬到了纽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了《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本回忆录。在离婚很久之后,黄蕙兰写了一段话,作为回忆录的开端:
我不论选择什么地方度过我的余生,我知道儿女们会支持我,尊敬我,在这个世界上,我看到西方儿女们忽略他们的父母,将他们撇在退休村或养老院……我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感到满足,这是因为我始终以保持家庭完整作为主妇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