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令钱锺书与冰心都难掩嫉妒(1 / 1)

为什么林徽因对冰心写的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这么敏感呢?这里还要从头讲起首先说书名,为什么叫“我们太太”?因为作者用的是一个女仆的口气,叫Daisy,用她的口吻来刻画,这种写法和钱锺书的《猫》有点儿相似。冰心写这本书,当然没有和钱锺书串通起来,但在中心思想上,两部小说有相同的地方,即给客厅、沙龙、女主人定的调非常像。且看冰心写的:

我们的太太自己以为,她的客人们也以为她是当时当地的一个“沙龙”的主人,当时当地的艺术家,诗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闲的下午,想喝一杯浓茶,或咖啡,想抽几根好烟,想坐坐温软的沙发,想见见朋友,想有一个明眸皓齿能说会道的人儿,陪着他们谈笑,便不须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车,把自己送到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来。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她们所想望的一切。[11]

钱锺书在小说《猫》里面,写得更细致一些,他借用的是小说人物齐颐谷的视角,以貌取人,觉得沙龙里这些追求真善美的名人,本身也应该具备真善美的品质,结果大失所望,想不到他们都那样平平无奇:

他们的名气跟他们的仪表成为使人失望的对照……颐谷私下奇怪,何以来的都是年近四十岁、久已成名的人。他不了解这些有身家名望的中年人到李太太家来,是他们现在唯一经济保险的浪漫关系,不会出乱子,不会闹笑话,不要花钱,而获得精神上的休假,有了逃避家庭的俱乐部。建侯(男主人)并不对他们猜忌,可是他们彼此吃醋得厉害,只肯在一点上通力合作:李太太对某一个新相识感兴趣,他们就异口同声讲些巧妙而中听的坏话,他们对外卖弄和李家的交情,同时不许任何外人轻易进李家的交情圈子。这样,李太太愈可望而不可即了。

而对于李太太这位主人,齐颐谷感觉她:

她并不是卖弄才情的女人,只爱操纵这许多朋友,好像变戏法的人,有本领或抛或接,两手同时分顾到七八个在空中的碟子……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李太太的朋友,只能算李太太的习惯,相与了五六年,知己知彼,互换得动,掌握得住,她也懒得费心机再培养新习惯。

冰心和钱锺书写了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客人对这个沙龙的要求,以及女主人对宾客的观感。这里面既有相和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但双方不管是有意或者无意,忽视了这个差异,装作看不见,然后把这样的关系保持下来,让彼此在这样一种暧昧而微妙的关系中,都能得到最大的享受。

从个人来说,钱锺书所写“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李太太的朋友,只能算李太太的习惯”,这句话非常让人警醒,可以让我们从一个以前大家不怎么注意的角度去审视,不仅仅是审视林徽因在北京的家庭沙龙,也可以审视像冰心这样的女作家,因为当时北京并不是只有林家这么一个沙龙,男的像胡适,女的像凌叔华,都是爱热闹的人,在他们家经常有这种聚会,甚至冰心本人,也有她自己的星期五叙餐会。

冰心虽然是一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很容易把人拒之千里的女作家,但她也有自己的社交需求,而这些尤以女主人为主的沙龙,女主人与宾客之间的关系,可能就本质来说,还真像钱锺书所说的那样,(女主人)并不是卖弄才情,或者卖弄其他别的什么的女人,她只是要操纵着许多朋友,并通过这种操纵得到自己的乐趣和愉悦,并不是要操纵这些人去干一件什么具体的事情。因为只要能够调动人的情绪,能够让一个组织内部因为这些情绪的波动产生一些话题和言论,作为一个操纵者来说,也能获得快感。

至于“这些人并不真正是朋友”,也需要重新定义,什么叫朋友?因为大多数的“朋友”,其实就是“操纵与被操纵”的关系,女主人林徽因,可能操纵别人,宾客里面是不是也有人企图操纵女主人、操纵其他宾客呢?这也是有可能的。

此外,两部小说还有一个相同之处。

在《猫》里面,年轻的助理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在李太太的沙龙里面,她的宾客只有男性,没有女性,偶尔有,也是某位男性宾客的夫人。

在冰心的小说里,这位女主人只有一个女朋友——袁小姐,也是沙龙里唯一的女客人。为什么这样呢?

第一种是因为我们的太太说一个女人没有女朋友,究竟不是健全的心理现象。而且在游园赴宴之间,只在男人丛里谈笑风生,远远看见别的女人们在交头耳语,年轻时虽以之自傲,而近年来却觉得不很舒服。第二是因为物以相衬而益彰,我们的太太和袁小姐是互相衬托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袁小姐的臃肿,显得我们的太太越苗条;我们太太的莹白,显得袁小姐越黧黑。这在“沙龙”客人的眼中,自然很丰富的含着艺术的意味。

那么袁小姐在冰心笔下,是怎样一个人呢?

袁小姐挺着胸,黑旋风似的扑进门来,气吁吁的坐下,把灰了的乔其纱颈巾往沙发上一摔,一面从袖子里掏出黄了的白手绢来,拭着额汗。她穿着灰色哔叽的长夹衣,长才过膝,橙黄色的丝袜,豆腐皮似的旋卷在两截胖腿上,下面是平底圆头的黄皮鞋。头发剪得短短的一直往后拢,扁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如酒盅的近视眼镜。浑身上下,最带着艺术家象征的,是她那对永远如在梦中的迷茫的眼光。

这样一个形象与我们太太的那种大美人的形象,确实就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