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时才是尽头?”
何时才是尽头呢?
这是夏一跳最近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包括现在,包括他嵌在石缝中的现在。
短暂的恍惚立刻招来了报应,一阵自下而上的疾风几乎没有将他掀飞,他忙把身子往缝隙深处又挤了挤,因为疲累而汗湿的身体,被风吹得一片冰凉。
先前的挂壁之路实在难走,时而是凸出山崖、不足一米的栈道,时而又凹陷入山,成为一侧毫无遮拦的隧道。窄起来必须像螃蟹那样打横而过,一脚之外的悬崖无论是面对还是背对,都让人心胆俱裂……
然而,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那些又不算什么了。
是的,脚下的路逐渐消失了。
于是,“爬”正式取代了“走”。于是,每一处岩石的瑕疵都值得感恩。粗粝的石角是最理想的,可以让整只手掌握住,而一些形状恰好的坑洞则可以容下大半只脚。
但有些时候,可供着力的点,仅容二三根手指勾住。那可能只是露水滴出的小孔,可能只是一道浅浅的裂隙。
面对这样的挑战,夏一跳真真正正地感到了绝望。
他永远不会忘记迈出第一步的情景。
那时他站在山道尽头,如同自杀般先伸出一只脚,踩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那一刻他真怕,真怕一脚会把那石头踩碎!只是这一踏,就几乎让他花光了所有勇气。
但他还是颤抖着将一条胳膊也探了出去,插入两块大石之间,他让五根指头都尽量深入,直到整个手掌都被夹牢。一手一足勉强固定后,他才尝试着将另外的手足也给挪过来,而那意味着他全身都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挂在峭壁上了!
这就是他的攀岩初体验。难如登天。
他迟疑了很久,也或许只是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虽然有过无数飞檐走壁的经验,却从未试过纯靠肉体去挑战极限,那需要体力、技巧和直觉的三者均衡。
哦,还有勇气。
他一度感到了后悔。他甚至不敢到处乱看,仿佛眼珠多转一圈,都会失去平衡……
这座山怎么这么高啊。
先出发的六道众,已经看不见了。他们简直像一群岩羊,总能精准而轻巧地找到立足点。夏一跳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手指与脚趾都比常人更修长,上面的老茧也更能产生抓附力,可说是一群自带装备的攀山专家了。
而他就是低配的代名词。
好不容易,他钻进了一道岩缝,宽窄恰到好处,不必担心被卡死,也不用辛辛苦苦地维持平板支撑。他背靠一侧石壁,用膝盖顶住另一侧,脚后跟就刚好可以支住屁股,让他获得暂时的放松。
在几乎垂直的峭壁上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简直像在沙漠里遇见了绿洲。要知道此前这座山总吝啬帮他分担一丁点儿重量,很多时候他只能把体重寄托在指尖与足尖上,实在想歇歇,就让两个支点轮流承重。
倒也不能说,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只是,想要退缩的愿望,一直十分强烈。
他不是天才,他失手不止一次了。
仿佛嫌他的噩梦还不够真切,他多次猝不及防地跌落,鼻尖与下颚被刮到见血,失重的心仿佛要从鼻孔挤出。抠挠石壁的时候,他是不惜失去所有指甲的。
他又是幸运的,每次陨落总能获救,代价是越积越多的伤痕,以及翻倍的攀爬路段。
类似的事情重复多次,他都怀疑自己的手指有没有折断在了某条石缝却不自知?
还好十指还能传来割痛,证明它们都在。
痛苦也变成了感恩的理由,因为那说明他活着。
只是……
夏一跳在心里大声地问:“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