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对我说：“你的想法太肤浅。”“你要看清事情的本质。”她从来不会对我大发雷霆，但她会戳中我最疼的地方，让我走投无路，只能举手投降，然后说：“你说得对。”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不仅是对我，对其他孩子也是一样，因此当我把朋友带回家时，总是担心她会惹我的朋友们生气，因为她总是表现得很不客气（笑）。

这一点在孙辈身上也没有改变。一般情况下，祖父母会觉得孙子孙女很可爱，给他们买这买那，但母亲没有给他们买过东西，也不会给他们不必要的赞美。她是真的把孙子孙女当成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还会批评他们：“这样做不对吧？”所以孙辈们都不愿意亲近她（笑）。小孩子其实非常敏感，当母亲来到我们的房间，看着孙辈们时，他们会说：“别看着我。”（笑）

母亲也觉得好笑，说：“好厉害啊，我只是看看而已，这孩子竟然不能忍受我的视线，太有趣了。”她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一般人会觉得孤独吧，可她还会跟其他人说：“我的孙子讨厌我呢。”还有裕也，他来我家的时候就会对母亲说：“大家都讨厌你吧？”“玄兔现在心情很好，你试着跟他说说话吧。”玄兔却说：“不要过来，不要看着我。”裕也便会高兴地说：“看，害怕了吧？”

记者：有一次我在树木女士家采访，玄兔从学校回来了，边喊“外婆”，边跑来找树木女士。

母亲当时应该说了“这很少见”吧？这样的情形大概20次里才会有一次。每到这时，母亲的脸上都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表情。我想她作为外婆，也许不喜欢整天被孙辈缠着，平时让她做自己的事，偶尔心血**了去找一找她，这大概是最理想的。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没有带我去过玩具店或服装店。说到购物，我只和她一起去过天然食品超市。我的衣服都是别人的二手服装，比如一些其他女演员不要的衣服，她会在肩膀那里缝上皱褶给我穿。

2015年，树木希林主演的电影《澄沙之味》受邀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她与女儿内田也哉子（右）和孙女伽罗（左）一同访问戛纳。（图片出处 石飞德树）

我母亲并不是一出生就过着拮据的生活，她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长大。我想她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段时间用自己的方式尽情消费过，拥有过丰富的物质。但某一天，出于某些原因，她一定是对消费社会产生了一些担忧。从那时起她开始转变，不再购买不必要的东西。我出生后，当她开始抚养一个孩子时，她形成了自己的消费观。

母亲第一次给我买衣服是为了庆祝我升入初中。我们碰巧路过山本耀司的服装店，她说：“你需要一套像样的西装，可以穿着出席婚礼和葬礼之类的场合。”我在店里很苦恼：“这件不错，那件也不错。我想买外套和裤子，还有用来搭配外套的裙子。”母亲说：“那就都买下来吧。”并为我买了所有的衣服。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她的慷慨大度令我非常惊讶。

当时买下的衣服，我现在仍然在穿。母亲有时会说：“把这件借给我。”我们经常交换穿那件海军蓝的外套，已经穿了30多年，早就回本了（笑）。我曾以为：“我们家是不是很穷？”所以当时我很震惊，发现原来我们这么有钱。

现在想来，在一个我们认为物质丰富是理所当然的世界里，她想传达“创造力”的理念：如果我们只有手头这些东西，要如何利用它们来发展？但是当我自己育儿的时候，我发现要这样去思考问题真的很难。如果孩子说：“周围的朋友都有，我真的很想要。”我最后还是会给他买，其中的想法是不希望我的孩子感到孤独。从我母亲的角度来看，这些都很可笑，因为这是一个自己应该如何自处的问题，在她的价值观里这与周围无关，我学不来这种做法。

她对文具的态度也是如此。我是20世纪80年代的小学生，当时，无印良品刚刚上市，产品的颜色自然都是白色、棕色、灰色等，非常朴素。我的无印良品文具上没有卡通角色的印花，我很讨厌它们。身边的朋友都有可爱的文具，她们会交换着用，但我从来没能加入她们，我当时真的很恨我的母亲（笑）。

母亲说：“带卡通图案的文具品位很差。”“什么？你喜欢那些难看的东西？”还说：“我的品位可没那么烂。钱是我付的，我只买我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