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曼与先生禾清都是中学老师,一起生活在一座连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南国小镇,他们与山水为伴,过着教书、种花的小日子。
我曾问过素曼,大学毕业就回到小镇教书,是否会有遗憾。她欢愉地说:“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模样。”哪怕隔着千万里的距离,我依然能感受到她言语间的快乐。
我与素曼通过文字结识。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因为对文学的热爱,我进了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素曼是我做编辑时遇见的作者,后来,我们逐渐熟络起来,我也慢慢地了解了她的故事:比我早毕业一年,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回到小镇,做了一名语文老师,偶尔写作,向杂志社投稿。
我对着电脑敲下这样的文字:“素曼,真羡慕你的勇气,种花种田,教书育人,生活如童话般美好。”过了一会儿她回复我:“小隐,其实任何一种生活,都不是完全美好的。只要心有了归属,在哪里都是幸福。”
原来,我以为的勇敢,是素曼抵抗着许多世俗的偏见换来的。不过,只要你认真生活,再大的流言最终都会化为泡沫。说到底,日子是自己的,是否过得开心快乐,只有亲历的人才有资格回答。
素曼刚回到小镇时,身边许多人都不理解。大好年华,却把自己安顿在并不繁华的小镇上,但她说:“做一名语文老师,平和地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她用文字记录着刚到这所学校时的日常,那些温暖的句子,每读一句,我都能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和对孩子的爱。她写道:“这一生,若能遇一良人,养个可爱的女儿,也算不枉此生。”后来,她真的遇见了他,一个同样喜欢孩子、喜欢教书的大男孩。
她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二年,在九月的迎新晚会上,她是女主持人,他是男主持人。那天,她穿着一条过膝的白色连衣裙,声音如银铃般响在他的耳畔。而他的声音,亦如磐石般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晚会结束,她知道了他是初二年级的体育老师,他知道了她是初一(三)班的语文老师。巧合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只是他比她年长两岁。
此后的日子,他们常常聊起文学,聊起对教育的热爱,两个人相谈甚欢,自然而然地相知相爱。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民居,将其打造成两个人温馨的小家。房子不大,但是有个院子,这让她欢喜了好久。
那是一座老房子,青砖黛瓦,院子里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直通到大门口。深褐色的大门旁边栽种着青竹,她说:“东坡先生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们小院儿门前的这丛竹,是不是也有这般美意?”他宠溺地笑:“当然。”
春天来了,他们在小院儿种上蔬菜花草,他拿着锄头,一点点地松土,她跟在身边,一颗颗地把种子撒在地上。她穿着裙子,春风一吹,裙摆就随风飘**。他松一会儿土,就抬头看一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无言,却充满了幸福。
初夏,小院儿里的花都开了,她带着班里的孩子们在院儿里学习古诗词。读到易安的“沉醉不知归路”,有个小女孩站起来说:“老师,我们在你的花园里‘沉醉不知归路’哦!”她很喜欢这个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仿佛斟满了佳酿。
素曼是个很懂生活的姑娘,她会花上很长时间,慢慢炖出一锅鸡汤,鸡肉去皮,这样可以减少油腻感。等禾清下了课回家,她把半凉的鸡汤盛在朴素的小木碗里,等他一起品尝。
禾清是个极细心的男子,他会帮素曼修剪长了的刘海儿和指甲。起风的夏日,他会对着温热的夏风,大声呼喊素曼的名字。他说:“我要让夏天的风把我们的爱收藏,我要让每一朵花、每一株植物都知道,我爱的姑娘叫素曼。”
她听着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消失,消失又响起,她把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想着这一生,她会永远与这个男子在一起,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他们所在的学校后面,是一片连绵的青山,南方的山,不高,但十分秀气。假期时,禾清会牵着素曼的手去山中散步。他会采一朵小野花,别在她的头发上,当作发簪。淡淡的花香,与她长发上的柠檬洗发水的味道混合,让他迷恋。他捧着她的脸,深情地说:“素曼,我们结婚吧。”她的眼睛里住着他的模样,干净的白衬衫,浓郁的眉毛下长着一双细长却好看的眼睛。
就这样一生一世相伴,真好。她这样想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婚礼很简单,她班级的女生身着白裙,戴着花环,簇拥着她,走过绿草坪,走过红地毯。微风轻柔,吹着她礼服的衣摆。洁白的婚纱,映衬着她因羞涩而略带红晕的脸颊。
“你愿意一生一世守护身边的女子,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你愿意陪伴身边的男子,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她把双手交给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也把她的一生交付给他。她的学生们齐声说:“素曼老师,愿你一生幸福开心。”那一刻,她在心中默念,愿无岁月可回头。她知道上帝对她的垂怜,她应当珍惜。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她都不想拿此刻拥有的一切交换。
婚后,他们把那座老院落买了下来,这里真正成了他们的家。生活进入柴米油盐的日常,他们从未红过脸,她的温婉和他的细致,让平淡的日子充满了浪漫。
她还有个小心愿:“有生之年,养一个女儿,给她童话一样的爱。”半年后,她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变化,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给了她更多的期待与向往。
早春三月,他们的女儿呱呱坠地。小丫头生得漂亮,遗传了母亲的大眼睛和父亲清秀俊朗的气质。她看着襁褓里的婴孩,想着小丫头会像小蝴蝶那样,慢慢长大,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前几日分娩的痛苦,已经忘了个干净。
她给女儿起了个乳名——Angel,因为女儿就是她心中的小天使。每次唤女儿的乳名,她的声音里都满是甜蜜和怜爱。
他右手抱着小Angel,左手紧紧地牵着她,与她并肩漫步在夕阳下的操场上。
后来,我离开了那家杂志社,辗转多年,定居在一座北方的二线小城。素曼与禾清,依旧在南方小镇,过着教书、种花的生活。他们的小Angel,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会追着蝴蝶满山野奔跑了……时光,真是润物无声。
小Angel出生后,素曼一直保持着每月给她写一封信的习惯。素曼说:“我希望可以用文字记录下Angel的成长,等有一天我老了,这些文字,将是我为她留下的爱和思念。”
春雨沥沥,小Angel看着窗外的雨花,要去操场玩水。禾清撑着伞陪她,雨水顺着白色雨伞滴落,是那样干净透明。素曼说:“我站在窗前,看他们父女俩在雨中嬉笑欢闹,我的心,亦如这春天一样,温柔、喜乐。”
如今,小Angel五岁了,她的模样很有古典气质,长长的睫毛遮挡住明亮的双眼,黑发垂落在双肩,额前的刘海儿随意地散在眉目之上。因为长期生活在山清水秀的环境中,小Angel的美也是同样的清新脱俗。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在小镇上的时光如同流水,缓慢而悠长。素曼与禾清最大的快乐,是看到小Angel快乐成长,两个人朝朝暮暮。时间,自然会解答生命的意义。
素曼曾拜访过一位老教师,她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如今已经九十高龄,身体依旧健朗。她的家里干净质朴,退休后的她在家里侍弄花草、菜园,天气好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翻一翻旧书,眉目间从容又清朗。
我猜想,许多年后的素曼和禾清,大抵就是这般吧。那时,Angel会长成如诗的模样,而他们,会优雅地老去,日子清淡,但每一天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