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樟树换叶,走路的时候樟树花落在头发上,走一路,香一路。这个时候,在普陀山上散步是最惬意的,从体表到内心充满喜悦和充实。
普陀山为何有如此之多的樟树?这与普陀山的佛教和土壤息息相关。据山志记载,普陀山成为观音道场以来,历代僧侣在寺院内外和毗邻的山上,种了大量樟树,作为天然屏障,将寺院与尘世隔绝,形成更适合参禅、修行的自然环境。普陀山土体深厚,土壤含钾量丰富,被海域环抱,温和湿润,十分适宜樟树的生长。
有寺皆有樟,有樟就有庵。
樟树花与其他花不同,外围有6片花瓣,中心有9枚雄蕊,每3枚排成1轮圆锥状的花序,静谧地在片片叶子中吐出繁星般的小花,芬芳飘逸,空气香甜。嫩黄芽苞从樟树的枝丫顶端钻出,最终长成浅黄色的嫩叶。
没什么事的话,我很少往前寺去,中山是我活动最密集的区域。如果说千步沙、法雨寺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也都会去的一类目的地,那么伴山庵、杨枝庵、双泉禅林则是那种需要一点闲情,有心往山林深处走几步才能发现的小众景点。
还有一类目的地藏得更深,比如藏在大乘庵后面的鹤鸣禅林(已被大乘庵合并)、常乐庵、长生禅林,尤其是长生禅林,正面已是对外营业的长生素斋,门头在侧面,不易被发现。在常乐庵北侧的树林里,我们见到一只猫,它一直瞪着我们,往前走几步后,又转头来继续看我们,像在指引着一条路。有个胆大的姑娘就跟着猫走向树林,回来后说,那是比丘尼的墓。
龙寿禅林也充满了神秘感。因它只作为修理仪器储藏室用,目前只对佛协开放,常人只能通过边门窥得其中一幢建筑,充满了民国味。
再往里走是中山新村。普陀山的居民房都有一块公共晾晒区域,这让它作为知名旅游景点的同时又不失生活味。黄毛的雨合山庄也在这里,路边是餐厅,后面是客房,理想的格局。他兴奋地赶在春节前装修完毕,谁料疫情突如其来。像黄毛这样的人在普陀山很多,如今不知如何收场。
新村最深处,只剩顶棚的保护建筑旃檀庵还留存于两栋居民楼中间,据说围了很久,也不见修缮,围罩上大字写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的东西,在细节上都有打磨过的印记,无论是否对外开放,还是拆毁大半,都有可玩味的东西,比如龙寿禅林门口仓库上的铁丝装饰,特别做成了一行“卍”字。在佛法里,因为绳结的形状连绵不断,没有开头和结尾,表示回环贯彻。
回来的路上经过老林超市,老林在,随口一问:“今天没去钓鱼?”
“有有有,有鲫鱼,要吗?”老林转身去厨房。
“要!”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故作矜持呢?普陀山上,海鲜不是难事,河鱼才是珍宝。
老林老婆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听错了,强调了一遍:“海鱼我们也有,你要吗?”
我说,你们从小就吃海鱼,而我,出生就吃河鱼,人这一辈子吃的就是出生的东西呀。
老林抓了三条小鲫鱼,想起昨天买了一盒豆腐,豆腐鲫鱼汤,齐活。下班后,老陈脱下西装杀鱼,可一晃人不见了,原来去房东家菜地摘大葱去了。
老陈说,你真的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现在整个普陀山都在供养你,给你投食,你看这鲫鱼汤,除了豆腐是买的,哪样不是坑蒙拐骗来的?
其实,像老林这样的岛上原住民非常少,观音道场经年累月地浸染,僧尼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他们构成了普陀山的烧香文化,这种文化根深蒂固。就算这里山好水好,如果不能来佛前叩拜总觉得是遗憾。
每天都会有人问我“寺庙开了吗”?得知还没,他们的旅行计划,或者说来看我的冲动就减弱了。他们会很礼貌地表示“再想想”,然后告诉我“暂时不来了,寺庙开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哦”。
如果寺庙不开,难道普陀山就真的没有吸引力了吗?换句话说,普陀山的旅游和经济,都只靠寺院吗?
香华街区域老庵堂曾经住的是普陀山的“上等人”,因为是“街”,所以户口是城镇居民,比山上其他地方的农民、渔民要高出一级。香华街一带本来有很多庵堂:上法如、下法如、清一房、兴善堂、上药师殿、下药师殿、药师殿弄、法喜斋、洪筏禅院等,现在,可见的只剩一个洪筏禅院了。
看过很多普陀山正在重建的寺院庵堂,积善庵、海澄庵等,也许今天所见过于集中,隐隐作痛。
“我们拆完了一座城池,然后拆完了一座道场,让信仰落在光鲜亮丽,抹去业已残破的足迹。”百废待兴,但“兴”不是“新”,寺院剥落了沧桑也就脱离了韵味。等到普慧庵看百年香樟时,**的钢筋水泥让这些庵堂和城市商品房也没什么两样。但这往往又是一个悖论,所有的寺院庵堂最初都只是僧人结庐而建,没有后人的修复重建,也难以保存至今。问题的焦点还在于如何修复,要不然,就像极乐庵那样好了,安安静静地矗立在法雨路上,自顾自破烂得美,谁也不要打扰它。在这世上,人要有人形,寺庙庵堂也是,怎么拆怎么变,也都在形,不谄媚,不拔高,先祖安心,后人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