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上市的时候,夏天真的是过去了。傍晚回去的时候,往房东家借花献佛送了一盒月饼。房东太太现摘了好些个橘子,一个劲儿说“多拿点,可甜了”,我连说“够啦够啦,多吃要上火”。
不过我看中的是那些吊在枝丫上的文旦,这大概是最安全又好吃的水果了吧,性平,糖分低。
“还得等一个月,现在的都是给鸟吃的。”房东说。这些都是天然没有嫁接过的,很苦。
秋天的普陀山和北半球所有地方一样,日短夜长。六点刚过,天就黑了。山里比不得城市,天一黑,本能地不敢出去;于是,生物钟又要进行周期性调整,把更多外出活动的项目挪到白天。
秋天的普陀山色彩丰富,鸡爪槭、银杏等逐渐装点着原本的一抹绿色。看着手机里满屏陶醉在桂花香里的朋友,有点后悔这个时节没有待在江南。普陀山没有满岛桂花香的盛况,倒是可以在法雨寺九龙殿两侧的丹桂旁闻够,颜色和香味都极浓郁。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从今亿万岁,天宝纪春秋。”
山里的日子,每天都算数。
去法雨寺是家常便饭,因为熟,每次都走后门(走了快半年了,每次门卫都还要问我是去找谁),很少好好留意过正门牌坊而入的仪式感。普济寺门口的三座桥常被人提及,甚至有导游词将三座桥分别对应官员、皇帝和平民,平民百姓最喜欢这种官民的故事,便觉得好听。其实,法雨寺前也有三座桥,智度桥和雨瀑桥在通往佛顶山一侧的路上,毁得差不多了,不经人说根本看不出来。如今只留下一座海会桥。
“海会”的意思是诸菩萨聚会在一起,形容功德之深,犹如大海一样。而“海”字本身也可认为取自法雨寺前身“海潮庵”。海会桥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桥拱门上的“海会”二字清晰可辨。桥两旁石栏板上,镌有动物、花卉浮雕,石栏柱上雕有小石狮,是一座非常精致的古桥。
这三座桥原本连接着青玉涧到莲池这一水系,青玉涧在《普陀山志》上被描绘得极为动人:其下碧石莹灿,掩映清流。水石相触,漱珠喷玉。如今只能算是一条不臭的水沟。
过桥后进入并不笔直的甬道,两边褪色的黄墙上半部分布满青苔,枝条垂挂,是一处好看的旧时光布景。稍一拐弯,朱红色的山门意味着法雨寺到了,上有弘一法师题写的“天华法雨”,落款是沙门一音,结合了李叔同“弘一”这个号和“演音”这个法名。
红色的山门非常上照,尤其掩映在满目绿色里。可是,明明是寺院,怎么会有这样的红色呢?
说来也不复杂,这里原本供奉的是妈祖。佛道并存在普陀山并不少见,福泉禅林原名天妃阁,供奉妈祖;香云路上的香云蓬最早是慧济寺的雷祖殿,是一座道教庙宇。
山门如今用作香花券的购买和验票通过,略显拥挤。
过山门后就开阔了。
照壁是仿帝都的九龙壁,全部用青石浮雕砌成。左右两个经幢,分别刻有《大悲咒》和《尊胜佛母心咒》。然后随山势依次为天王殿、玉佛殿(原雍正御碑殿)、九龙殿、楞严殿(原康熙御碑殿)、大雄宝殿及不对外开放的藏经殿、方丈殿、印光纪念堂。
九龙殿是法雨寺的重中之重,屋顶是黄色琉璃,前有光绪铜香炉、二十四孝栏杆雕刻,一对树龄百年的银杏、龙凤古柏。有人说,有次站在古柏的位置,面向香炉的浓烟,看到一尊人像。反正普陀山不缺这类故事,而我也是从来无缘看到。
内顶上方是从南京故宫拆卸而来的九条青龙,昂首舞爪,争抢龙珠,是普陀山三宝之一。据说是康熙时,时任法雨寺住持别庵性统提出请求建成的。虽说普济寺是第一大寺,但从规模和形制来看,法雨寺更接近皇家宫殿标准。
别庵在法雨寺时,多次启奏康熙皇帝发善心布施,康熙每次都应允,多次赐碑文、题额、币金、佛像、宝印。所以说,佛教与世俗力量之间一直有着微妙的关系,现在想来,若不是普济寺和法雨寺两位住持亲近官政,也无法化缘来两座梵王宫殿。
从大雄宝殿西面的边门出,便能和佛顶山上下来的人会面。
逸云庵粉饰了一个崭新的门面,餐厅一字排开,没人记起这是性统当年创建的退休之所。
山门外金刚石是我的秘密场所,树高参天,幽静异常。这几日,曼殊沙华开了,星星点点。这种花很适合佛门之地。曼殊沙华四个字最早出自《妙法莲华经·译本》,因其盛开在阴历七月,长于夏日,却在秋天结花,花后发叶,花叶不相见,犹如修佛成正果,即“般若波罗蜜”,意思是,智慧到彼岸,因此它还有一个名字—彼岸花。
回去等车的时候无聊看手机,朋友说起近日身体抱恙。我说你得去医院啊,他说怕,一去医院就两腿哆嗦。一边又不忘叮嘱我在海天佛国多多参悟生死。我最近倒是有力多了,可能多了一个可以抚摩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