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厄娜突然把自己从洗衣女工变成了一名渔妇,开始为她的货物叫卖。在游戏的过程中,她在水龙头上包了一些纸,然后把水龙头打开(水龙头常被她叫做“打奶油机”)。当纸被浸透掉在水槽里,厄娜就把它撕碎,把它们当做鱼来售卖。我们可以看到,厄娜从水龙头里喝水,以及嚼食想象出来的鱼的时候,有一种强制性的贪婪,这清晰地体现了她在原始场景与原始幻想中感到的口腔嫉妒(oral envy)。这种嫉妒深深地影响了她的性格发展,也是她神经官能症的中心特质。[42]在她的联想中,鱼等同于粪便与孩子,也等同于父亲阴茎,这一点在分析中表现得愈来愈清晰。厄娜售卖各种各样的鱼,其中有一些叫“Kokelfish”,有时候她会突然把他们叫做“Kakelfish”[43]。当她在切这些鱼的时候,会突然想要大便,由此可以看出,鱼代表粪便,切鱼的过程代表排便的行为。厄娜让我扮演主顾买她的鱼,她常常有很多方法占我便宜。比如她从我这里拿了大笔的钱,却一条鱼都不给我。我拿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有警察保护。他们在一起“wurled”[44]了那笔钱,平分了本该属于我的鱼。警察代表她的父亲,整个幻想可以解释为,她和父亲发生性关系,并和他联合起来对付母亲。我在游戏中的任务是,当她在和警察抓鱼的时候,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一些鱼。事实上,她想要让我假装做的事,即是当她目睹父母**时想要对她母亲所做的事。这些施虐冲动与幻想,引发了她对母亲的严重焦虑。她也反复表示出对“女强盗”的恐惧,因为这个“女强盗”将要“夺走她身体里的所有东西”。
在厄娜的分析中也有戏院和各种表演场景,这些场景象征着父母的**。[45]在很多游戏中,厄娜让她母亲扮演万众瞩目的女演员或舞蹈家,自己亦对她欣羡不已——这种带着嫉妒的欣赏,正是她对母亲的态度。在她将自己认同做母亲时,她常常假装自己是皇后,所有人都要在她面前鞠躬行礼。在所有的表征中,孩子总是地位最低的那个。厄娜在这个母亲角色下所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对丈夫显示的温柔、光彩照人的打扮以及自己倍受羡慕的事实,都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激起孩子的嫉妒,并伤害她的感情。例如有一次,她扮演皇后,要与国王(由我扮演)一起举办结婚大典,她在沙发上躺下来,也要我趟在她身边。当我拒绝这么做之后,她把我安排在她旁边的小椅子上,用拳头敲打沙发。她把这个称为“搅和”,它的意思是**。这之后,她马上宣布有个孩子从她身体里爬出来了,她用非常写实的手法演出了这一幕——扭动身体并且痛苦地呻吟。她想象出来的这个孩子和父母共住一屋,不得不成为他们**的旁观者。如果孩子干扰他们**就要挨打,母亲还不断地向父亲抱怨此事。如果作为母亲的厄娜把孩子放回婴儿床,那么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它弄走,以便和父亲继续云雨。孩子不断地被虐待和折磨。他们给孩子吃难吃到恶心的麦粉布丁,自己却享用着奶油或牛奶制成的大餐。他们的食物是用“Dr Whippo”或“Dr Whippour”这个品牌的材料备制的,是“whipping”(打发奶油)和“pouring out”(倒出来)的合体。这种被父母独自享用的特殊食品,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它代表了父母**时物质的交换。厄娜的幻想中,母亲的身体吞入了父亲的阴茎和**,而父亲的身体则吞入了母亲的**和乳汁,这是她对父母二人憎恶的来由。
在厄娜的一个游戏中,表演的主角是牧师,他打开水龙头,而他的女伴,一个舞蹈演员,则从水龙头接水喝。被称作“灰姑娘”的小孩只允许在一旁观看,不允许发出一丁点声响。这时厄娜的角色突然变得暴怒,这不仅反映了与她幻想故事共生的憎恨之情,也反映了她在处理情绪方面的无能。她和母亲的整个关系被这些情绪扭曲了,因为所有教育手段,所有管教行为,以及所有她自己无法回避的挫败,她都认为是母亲单纯的施虐,是母亲对她的羞辱与虐待。
然而,厄娜也会在游戏中扮演温柔的母亲,对襁褓中的孩子充满爱意。只要他还是个婴孩,厄娜就会照料他,给他洗澡,对他温柔相待,即使他用屎尿把自己弄得很脏,也会原谅他。而对大一点的孩子,她总是很残忍,把他交给魔鬼受尽各种折磨,最后把他杀死。[46]然而这角色中的孩子,是由母亲变换而来的,这一点在后面的幻想中有很清晰的呈现。厄娜也扮演弄脏自己的小孩,让我扮演斥责她的母亲,我的斥责引起了她的藐视与反抗,并把自己弄得更脏。为了进一步惹恼母亲,她把我给她吃的难吃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父亲被母亲叫了进来,但他站在孩子这一边。后来母亲得了一种病,病名叫“神对她说”,接着孩子也生病了,病名叫做“母亲的不安”,然后孩子病死了。父亲因此把母亲杀了作为惩罚。孩子后来又复活了,嫁给了父亲,父亲不断地赞赏这一段以母亲为代价的婚姻。后来母亲也复活了,但作为惩罚,被父亲用魔法棒变成了一个孩子,于是她现在必须经受虐待与羞辱,就像这个孩子曾经经受的那样。在大量关于母亲——孩子的幻想中,厄娜不断重复着幻想中经历的一切,另一方面,她也表达了在母亲和孩子关系反转的情况下,她也想以施虐的方式对待母亲的愿望。
厄娜的精神生活被肛门施虐幻想所主导。在晚期的分析中,她又开始用水的游戏制造幻想,幻想在衣服上“烤”粪便,然后拿来烹饪和食用。她假装坐在厕所里,吃自己拉出来的东西,还和我交换着吃。不断屙屎拉尿、弄脏自己的幻想,在分析的过程中变得愈发清晰。有一次她幻想她的母亲不断排泄污物,以至于整个屋子变成了粪便的海洋。于是母亲被关进了监狱,在那里挨饿。她自己得到一份在母亲后面做清扫的工作,由此她称自己为“污物检阅员”,即检查污物的人。她的父亲对她的干净表示欣赏与认可,把她看得比母亲高,并娶了她。她便为父亲做饭。他们给彼此的饭食和饮料就是屎和尿,但这一次是好的屎尿,不是有害的那种。这是厄娜大量过度肛门施虐幻想中的一个,这些幻想在分析的过程中渐渐浮出水面。
厄娜是父母的独女,但她一直沉浸在弟弟妹妹到来的幻想之中。根据我的观察,这些幻想的牵涉面非常广,所以我们要把它们置于这个背景下好好考量一番。从这个案例和其他孩子的类似案例判断,独子和独女所承受的焦虑要远远大于其他孩子,因为他们仿佛一直在等待弟弟妹妹出生,而且他们在潜意识里对母亲肚子里假想的弟弟妹妹会产生攻击冲动,从而一直受这种罪疚感的煎熬,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机会在现实中和弟弟妹妹发展起良好的关系。所以对独子独女来说,他们更加不易融入社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厄娜在治疗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常常会有愤怒和焦虑发作的现象,这部分是由于她会撞见在她之前或之后前来接受治疗的孩子,对她来说,这些孩子正好代表了她等待中的弟弟妹妹。[47]另一方面,虽然她和其他小孩相处并不融洽,但有时也非常希望融入他们。我发现,她有时也会渴望弟弟妹妹,这些渴望出于以下动机:(一)她把渴望中的弟弟妹妹视为自己的孩子。然而这个愿望不久就被严重的罪疚感所烦扰,因为这意味着从母亲身体里偷走小孩;(二)弟弟妹妹的存在能够证明一个事实,即她幻想中对母亲肚子里孩子的攻击既没有伤害母亲,也没有伤害孩子,而她自己的内在身体也是完好无损的;(三)他们给她带来性方面的满足感,这一点她无法从父母那里获得;(四)厄娜幻想中可以和他们结成同盟,杀死母亲并获取父亲的阴茎。他们是她的盟友,将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一起对付可怕的父母。[48]
但是厄娜的这些幻想,马上会被对想象中弟弟妹妹的憎恨所取代,因为他们终究是她父母的替代物。另外她还会升起严重的罪疚感,因为在幻想中她和弟弟妹妹一起对父母实施了破坏性行为。所以这些幻想总是以抑郁发作的结果告终。
这些幻想,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厄娜无法和其他孩子好好相处。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因为她把他们假想成自己的弟弟妹妹。所以,一方面她把他们认作是一道攻击父母的同盟,另一方面,由于她自己对弟弟妹妹的攻击冲动,她害怕他们,视他们为敌人。
厄娜的案例也让我看到了另一项重要的考虑要素。在第一章中,我已提醒大家注意儿童对现实的关系。我曾指出,有的小孩无法适应现实世界,这一点会在他们的游戏中有所反映,所以通过分析把小孩渐渐带入完整的现实世界是非常有必要的。对于厄娜来说,即便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我还是无法获得关于她真实生活的细节资料。我手上拥有她对母亲过度施虐冲动的充足素材,却从未从她口中听到她对真实母亲及其所作所为的半句怨言与批评。虽然厄娜也承认她的幻想指向的是她真实的母亲(在分析早期中她否认过这一点),而且她愈来愈清晰地用那种浮夸且让人反感的态度模仿母亲,但在她的幻想和现实之间建立起联系依旧很难。所有把她的实际生活纳入分析的努力看似毫无效果,直到后来我找到了她把自己从现实中剥离的深层原因,分析才有所起色。厄娜与现实的关系大部分是假装的,这远远超出她的行为给我们的信息。事实上,她想方设法在现实中保留了一个梦境,并保护它不被真实世界打破。比如,她想象玩具马车和车夫都在她掌管之下,它们召之即来,可以带她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她想象玩具女人是她的仆从,等等。即便她还在幻想中,她也会经常发怒或抑郁,然后总是去上厕所,以便她排便的时候更加放肆地幻想。当她从厕所出来,她会飞扑向沙发,开始深情地吮吸大拇指、**或挖鼻孔。不过我也成功地让她告诉我,这些与排便、吮吸手指、**和挖鼻孔相关的幻想。通过这些惬意的满足和与之相关的幻想,她得以强制性地留在她游戏的梦境之中。她游戏时遭遇的抑郁、生气与焦虑,往往是因为她的幻想受到了现实入侵的打扰。她也记得,当早晨她在吮吸手指或者**的时候,若有人走近她的床边,她会有多么生气。这不仅因为她做的事被别人发现了,而且因为她想回避这个现实世界。在她分析过程中出现、而后转为幻想部分的谎言癖(pseudologia),是由于她想根据自己的欲望,重塑这个对她来说无法忍受的现实世界。我能够看到她对父母,尤其对母亲的过度恐惧,这是她严重隔绝现实的原因,也是造成她后来疯狂夸大幻想的原因。正是为了降低恐惧感,厄娜把自己想象成在她母亲之上的强大而严厉的情妇,这便导致了施虐症的高度强化。
遭受母亲残酷迫害的幻想,让厄娜更加凸显出偏执的特质。我之前已经提过,她把养育与教育过程中的每一步,小到穿衣吃饭的细节,都认作是母亲迫害行为的一部分。不仅如此,母亲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她对待父亲的方式,以及她的自娱自乐等等,都被厄娜感觉为是对她的迫害。而且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被监视。她对母亲过度固着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她会强迫性地持续观察母亲。分析显示,厄娜感觉她必须对母亲的任何病痛负责,而且她必须因为自己的攻击幻想而受到相应惩罚。在游戏和幻想中,她一直游走在严厉的施加惩罚的母亲和满怀恨意的小孩之间,这充分反映了她有一个过于严厉的超我。如同成人的偏执之症一样,这些幻想其实是妄想,这一点需要进行深度的分析才能够了解。通过对这个案例的记录,我可以得出结论[49]:从厄娜案例中呈现的焦虑、幻想及其与现实的关系这些特别的属性看出,这是个典型的具有强烈偏执特质的案例。[50]在此,我必须谈谈厄娜在幼童时期就非常强烈的同性恋倾向。在我们分析了厄娜对父亲的恨意(由俄狄浦斯情境产生)之后,这种倾向有所缓解,但仍然十分强烈,让人感觉无法进一步化解。事实上,只有帮助她克服强烈的阻抗后,我们才能看清她迫害妄想的真实本质和强度,它们与同性恋倾向的关系也变得清晰明了。于是肛门爱欲(anal lovedesire)愈加清晰地以正面的方式呈现出来了,与之交替出现的是迫害妄想。在游戏中,厄娜又一次变成了一个女商贩,她出售的商品正是粪便,这一点可以从游戏一开始她就想要排便等方面可以看出。我扮演她的主顾,必须表现出在那么多店员中特别青睐她,并认为她的商品特别棒。然后她也开始扮演主顾,并且爱上了我,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看出她和母亲之间这种肛门爱欲关系。这种肛门幻想之后,她又不时地抑郁和发怒,主要针对我,更确切地说,主要针对她的母亲。厄娜还产生出一些关于跳蚤的幻想,跳蚤是“黄黑相间”的,她自己马上明白所谓的跳蚤原来是一些粪便,是危险的毒粪便。她说,这只跳蚤从我的肛门里出来,想方设法跳到了她的肛门里,并对她造成了伤害。[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