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油杰的房间里, 七里夏树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的房间不大,除了床就只有几个柜子和一个书桌,都是他在去咒术高专以前的东西, 但仍然觉得熟悉,就好像他陪在旁边一样。
虽然得到了夏油杰的允许,但是仍然有一种窥探隐私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 隔着时间的沟壑去探寻他以前的样子。
他的衣柜里有他以前穿的衣服,有些衣服看起来很小,明显已经穿不上了, 但仍然洗好整齐放在衣柜里。
桌子上放着的大多数都是以前的课本, 还有一些文具。
她本来只是随意掠过一眼书桌, 结果这一眼看到课本之间夹杂着一本《插花艺术》。
跟那些规规矩矩的课本放在一起, 这本《插花艺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没忍住笑。
然而嘴角刚刚牵动一秒, 她忽然想起来,在福利院的时候, 夏油杰每天都会在她的窗台上放一束花。
福利院的位置偏僻, 背后有一片荒野,开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但是经由夏油杰将它们合成一束,那些司空见惯的花却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些花单独看觉得一般, 放在一起却觉得挺好看的。
夏油杰说他学过插花。
当时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问他为什么会学这个, 他笑着说就当做是他的个人爱好吧。
现在她在他的书架上看到了这本书, 仿佛又回到了遇见夏油杰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她一心想让夏油杰知难而退,别再管她的闲事。
可是她提的每一个要求, 他都认认真真去做到, 她的每一个细微触动, 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就连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他也全都看在眼里。
他不止一次的说过——
“我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希望她能永远快乐。”
可她丝毫不想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也未曾多想,为什么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始终站在她这边。
那时候只觉得他脾气真好,不管她怎么故意惹他他都不会厌烦。
现在才明白,他对她所有的温柔和善意,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因为他始终把她放在心上。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
云雾散去时,才看见他的爱意,深刻见底。
她把那本《插花艺术》放回书架,由于她把书抽了出来,旁边的书都倾斜倒过来,她只好把书本扶立起来再把《插花艺术》放回去。
里面夹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太碍事,大小跟其他书都不一样,略小一些,卡在中间导致书放不回去。
她只好把笔记本拿出来,然后,看见了笔记本的透明封面里夹着的一片郁金香花瓣。
身后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夏油杰走进来说:“夏树,吃饭了。”
他朝她走过来,一边说道:“怎么样,找到与你有关的东西了吗?”
到了她的旁边,瞥见她的手里拿着那本笔记本,她正盯着笔记本里夹着的郁金香花瓣看。
他笑了一下,“居然找到了这个。”
七里夏树转头问他,“这是什么?”
夏油杰微笑着,“以前写的日记。”
她睁大眼睛,顿时来了兴趣,“我可以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先吃饭吧?”
“哦……”七里夏树把日记放回去,“我可以带回去吗?”
夏油杰失笑,“为什么要带回去?”
“每天睡前看!”
“日记都是以前写的东西了,睡前听现在的我说话不好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七里夏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垫脚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说:“我想了解一下以前的你。”
夏油杰低眼笑了一下,“那你等会儿走的时候自己记得拿。”
得了他的允许,七里夏树顿时眉开眼笑,“那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
夏油杰的妈妈正在盛饭,见夏油杰和七里夏树出来,连忙招呼道:“夏树,坐这里。”
“我听杰说高专的课很累,又没有统一的食堂,只能学生自己做饭,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话很容易累垮。”
“夏树太瘦了,杰,你是不是没有照顾好夏树?”
七里夏树连忙替夏油杰解释:“没有,杰对我很好,一日三餐都有管我。”
如果说夏油杰没有照顾好她,那实在是太冤枉了,她个人认为没有比夏油杰更精心的照顾了。
他的任务比她忙很多,但是他只要在学校,都会给她做好饭。
假如没有时间,也会提前做好放在冰箱里。
大概就是因为她太挑食又喜欢偷懒,如果是她自己做饭的话,她通常会随便吃点应付一下就完事,夏油杰才会这么上心,一点都不允许她不好好吃饭。
然而,她在这边替夏油杰解释。
夏油杰却附和了他妈妈的话,“确实太瘦了,之后我会注意一点,尽量在下次回家的时候让夏树看起来胖一点。”
七里夏树:“……”
她偷偷瞪了一眼夏油杰,而夏油杰只是微笑。
“下次回家应该是夏天之后了吧?”
“嗯,夏天的时候会更忙。”
“你们学校这个安排真的太辛苦了。”夏油杰妈妈叹了口气。
夏油杰笑了一下,“习惯了也还好。”
夏油杰妈妈转头问七里夏树,“夏树现在也入学半年多了吧?还习惯吗?”
七里夏树乖巧吃着饭,夏油杰还是像在宿舍里一样往她碗里夹菜,不准她挑食,但是在他妈妈面前,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于是整顿饭吃得格外乖巧。
忽然问到自己,她连忙回答:“还算习惯。”
夏油杰妈妈微笑着说:“我看过你演的那个电视剧,演得挺好的,其实如果你继续演戏,应该也不错。”
她很少被人当面夸奖,对方又是夏油杰的妈妈,她顿时无措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油杰在一旁把菜夹到她的碗里,接过她的话,“夏树在咒术师方面也很有天赋,为数不多的几个特级里,她就是其中一个。”
“唉你们那些什么特级我也听不懂,不过反正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饭吃到一半,楼道里忽然响起剧烈吵闹的碰撞声。
七里夏树被吓了一跳。
但是夏油杰和他妈妈的反应却没有很吃惊,只是皱了眉,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妈妈放下筷子,“我出去看看。”
夏油杰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他又来了?”
“他摸准了我的休息时间,知道我今天在家,专门挑我在的时候上门闹。”
夏油杰皱着眉,“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门锁着,他也最多是在门外闹一阵,不开门就好了。只是这样有一点打扰邻居,但是大家人都挺好的,事后上门道个歉,也能勉强过得去。”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楼下的吵闹声更大了。
七里夏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停用什么东西敲打着楼下的大门,震天巨响,仿佛要将门敲碎。
他说的话口齿不清,却粗鲁浑浊,像是醉了酒。
她依稀联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敢当着夏油杰妈妈的面问。
夏油杰站了起来,“如果不是我今天回来,我还不知道他居然还来骚扰你,我下去跟他说。”
夏油杰妈妈皱着眉,想阻止:“算了,他每次都是赌输了钱,又喝得头脑不清,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夏油杰笑了一下,有些冷意,“他不就是那样吗,没什么本事,欺软怕硬而已。他知道你脾气好,拿他没什么办法才敢这样对你。”
见妈妈仍然皱着眉,他安抚地说:“别担心,我去跟他说。”
“夏树……”
他转头看过来,眉眼间的冷厉淡了一点。
牵起她的手握了握,温声说:“我下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七里夏树小声问:“我可以跟你一起下去吗?”
夏油杰微怔,而后笑着说:“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哦。”碍于夏油杰的妈妈在,她也不好求他,“那你注意一点,别用那种等级太高的咒灵,万一伤势太重了会比较麻烦……”
夏油杰眼角微弯,“嗯。”
夏油杰下去之后,很快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破口大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隔着距离,听不到夏油杰的声音,只能听到那个男人粗浊的骂声。
“小贱种今天居然在家啊?”
“让那个贱人出来,我跟你一个小贱种有什么好说的——啊!”
男人的骂声没有持续多久,后续都被惨叫取代。
七里夏树听得心惊肉跳,很怕夏油杰把人打成重伤或者直接打死,那样不仅是有法律责任,咒术界那边也不会放过他,因为咒术界明令禁止咒术师用咒术伤害普通人。
夏油杰妈妈不知道她的担心,以为她是被这个变故吓到了,苦笑道:“抱歉,没想到今天让你看到这个局面。”
忽然听到道歉,七里夏树连忙说:“没事,我不在意。”
她听着楼下的惨叫声,不由问着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那个人……是杰的父亲?”
“是。”夏油杰妈妈不意外她知道这些,“以前以为只要搬出来了,苦日子就到头了,但是没想到他却一直不肯放过我们,跟踪蹲点打听到了我们搬的新家,之后隔三差五的就来敲门闹事,好在杰后来长大了,他发现自己打不过杰了,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但是杰去了咒术高专,他发现杰很少回家,又开始试探着过来,到后来越发变本加厉。”
七里夏树说道:“阿姨……您应该告诉杰的,杰虽然忙,但他一定会想办法。”
楼下的惨叫声似乎停了一会儿,也许是夏油杰停手了,在跟他谈话。
夏油杰妈妈叹了口气,“杰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他很会察言观色,他知道父母关系不好,所以很小就学会了照顾人,被他爸爸打骂也是自己悄悄涂药,不想说出来让我伤心。”
“去了咒术高专也一样……他虽然从来不说,但以我的对他的了解,他在咒术高专的压力和烦恼也并不少,他从来不说出来,不想让我为他担心。我这边虽然一直被骚扰,但只要锁好了门,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没到不能解决的地步,所以也就不想再增添他的烦恼了。”
七里夏树正想说什么,被楼下再次响起来的惨叫声打断。
那个男人嘶声叫骂着污秽的词汇,就连七里夏树从小听惯了各种难听的词也觉得听不下去,夏油杰妈妈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再然后,那个男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惨叫,七里夏树和夏油杰的妈妈都听得心惊肉跳。
夏油杰妈妈不安道:“杰……不会把人打出什么事吧?”
七里夏树心脏捏紧,站了起来:“我下去看看。”
七里夏树对夏油杰妈妈说了一声,就出门往楼下去。
但她还没走出楼道,就看到夏油杰缓缓从楼梯上来的身影。
他长发松散,光线略安的楼道里,俯瞰下去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他的脚步很慢,影子昏沉,从他抬手拨开凌乱发梢的动作中,感觉到一丝陌生的冷厉。
走上了台阶,他抬头看到了站在上一级楼梯的七里夏树。
他的目光微怔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他眉眼间的凌厉缓缓褪去。
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平息,最后静如云雾散去的湖面,澄净而温柔。
夏油杰走到她的面前,他的眉眼间不掩疲惫,却因为眼中映着她的倒影而显得柔和纯粹,他淡笑了一下,“夏树?你怎么出来了?”
她问道:“那个人呢?”
“教训了一顿,被吓跑了。”他微笑着,“夏树在担心我?”
“嗯。”
他抬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说:“别怕,我有分寸。”
七里夏树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夏油杰怔了一下,搂着她的后背,“真的吓到你了吗?”
她在他的怀抱里吸了吸鼻子,“嗯。”
他轻笑了一声,温声慢慢说:“别担心,这方面我可是最让人放心的吧?其他人做任务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疏漏,但我每次都是合格的完成。那个人的确让我很生气,但是在遵守咒术师的职责这方面,夏树应该最放心我的吧?”
“……”
“夏树?”
他见她始终不说话,将她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捧起来,意外的在她眼底看到泪光,怔道:“真的吓到了?”
“不是……”她连忙解释,“不是吓到了。”
七里夏树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泪,“只是有一点害怕,怕你变成那种样子。”
夏油杰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脸,半开玩笑的语气:“难道我看起来有变成杀人魔头的潜质吗?”
他见她不说话,微微低下头,在她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再次看向她的眼睛,“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