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夏树的这场感冒熬了一个星期才算彻底过去。
在这一个星期里, 堪称折磨。
来自夏油杰的折磨。
起初,她的嗓子沙哑得说话都难受,大概是因为她每次都故意唱反调, 夏油杰不让她用嗓子说话,她偏要用,于是第二天嗓子恶化了。
连喝水都痛得不行。
然后夏油杰对她更严格了。
只要她想说话, 刚一开口,还没发出声音,夏油杰就率先一个眼神扔过来。
他的语气还算得上是温和, 像极了善意的提醒, “夏树, 不要说话。”
“……”
不说就不说。
七里夏树单方面宣布冷战。
但是她的单方面冷战并没有足够解气, 因为, 夏油杰好像根本没有找她说话的迹象。
整个上午过去了,他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
七里夏树怀疑夏油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单方面跟他冷战, 估计还以为她是乖乖听了他的话。
到了中午的午饭时间, 七里夏树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一定要让夏油杰知道自己在冷战。
她故意没去食堂。
果然,夏油杰见她坐着不动,提醒道:“夏树, 起来吃饭了。”
就是这个机会, 他主动跟她说话了。
于是七里夏树下巴一抬, 冷淡地转开脸, 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架势。
夏油杰失笑:“夏树,你难道不想早点恢复吗?我不让你说话也是为你好, 你就不要闹小脾气了。”
“……”
七里夏树僵了僵。
原来他还知道她在单方面冷战啊。
七里夏树很自然的收起板着的脸, 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把包往背上一背。
她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用唇形说:“走不走?”
夏油杰笑了笑:“走吧。”
在食堂里碰到了名岛惠子,排队的时候她就七里夏树前面。
名岛惠子没回头,所以一直没注意。
她跟她前面的孩子在说着话,由于距离很近,七里夏树听得见他们在聊什么。
一些很无聊的话题。
什么作业太多了写不完,题太难了不会做,借谁的作业抄一抄,最后还聊到了七里夏树。
名岛惠子说:“那个怪物倒是学习成绩挺好的,又跟我是同校。只是可惜她肯定不会借,等晚上休息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把她的作业偷过来。”
跟她聊天的那个孩子嘶了一声:“你还是小心点吧,你忘了上次的活动时间,她那恐怖的力量,是怎么把我们……”
那个孩子忽然噤声了。
她侧头跟名岛惠子说话时的余光瞥到了七里夏树,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确定地回头再看了一眼。
七里夏树与她目光对视时,还冲她龇牙咧嘴笑了一下。
那孩子被吓得白了脸,立马回过头去。
名岛惠子听她突然不说了,又看她这突兀的回头,感到有些古怪,“怎么了?”
那孩子却不再吭声了,死死闭着嘴,僵硬着站在那儿,连一个侧头都不敢。
名岛惠子见状,心底也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迟疑片刻,她缓缓转头。
“……”
七里夏树一扯嘴角,张口就要打个招呼。
夏油杰及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阻止她说话,然后代替她向名岛惠子说道:“好巧。”
“……巧,确实,确实巧。”名岛惠子僵着脸勉强回应。
虽然说话的人是夏油杰,但是名岛惠子并没有觉得气氛变得缓和一点。
尤其是,七里夏树虽然没有说话,可她一直弯着嘴角对她笑,笑得她更觉头皮发麻。
不知道怎么回事,七里夏树居然没有跟她说话。
不过趁现在七里夏树还没动手,名岛惠子随便扯了个理由从排队的队伍里撤了出来:“我、我突然有点事,等会儿再来吃,你们先排。”
那个跟她聊天的小孩见她跑路,名岛惠子走开后,七里夏树就站在她的身后,她也待不下去了,连忙追了上去。
七里夏树看了眼自己前面突然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忍不住笑,她从口袋里摸出柠檬糖,丢了一颗扔进嘴里。
酸甜在舌尖化开。
她晃了晃糖盒,笑得灿烂恣意,抬头问夏油杰:“你说她们跑什么?”
当然,她没敢用嗓子发出声音,只是用唇形。
夏油杰故作不知道,用猜测的语气说:“可能是因为我很可怕?”
“嘁。”七里夏树瞥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谁会怕啊?”
“那她们是在怕什么呢?”
七里夏树很骄傲的表情:“当然是怕我。”
“这样啊。”
“……”
七里夏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夏油杰这语气怎么像是在哄小孩。
她瞪了夏油杰一眼:“男、妈、妈。”
夏油杰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算了。
有了前车之鉴,七里夏树和夏油杰的作业都没有再放在教室里,每天的自习结束后就把作业带回宿舍。
不过那群孩子被七里夏树折磨了一次之后,也没有了那个胆子再来打她和夏油杰的主意。
作业补起来很快,因为七里夏树和夏油杰连晚上的自由时间都在教室里补作业。
开学时间将近,七里夏树很担心夏油杰的作业补不完,所以每天都写得很卖力,不过有个好处,在回宿舍的路上,夏油杰会请她吃东西。
好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把作业给补完了。
在这期间,七里夏树的感冒也逐渐养好。
嗓子也早就好了。
但是七里夏树习惯了这段时间没每次想说话的时候,夏油杰就出来按住她,替她把话说了,导致她现在嗓子已经恢复了,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让夏油杰当代言人。
就连在食堂里遇见了太宰治,也是由夏油杰替她说话。
她旁边还有空位置,其他地方都坐满了。
于是太宰治就坐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七里夏树打的饭,随口一问:“最近怎么都没吃特辣拌饭了?”
七里夏树给了夏油杰一个眼神。
夏油杰微笑,“她最近感冒了,不能吃太辣的东西。”
太宰治,“哦。”
他又问:“那你现在感冒好了吗?”
七里夏树懒懒散散的眼睛再次一瞥。
夏油杰微笑:“已经好了。”
太宰治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我是不是不该坐在这儿?”
夏油杰很自觉,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我像是个电灯泡。”
“?”
这个七里夏树忍不了了,她决定自己来,她盯着太宰治:“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改口:“我觉得我就是个电灯泡。”
七里夏树威胁道:“再不好好说话,我当场把你给揍成电灯泡渣子。”
太宰治眨了下眼睛。
表情变得鲜活了一些,好像很期待:“可以直接把我揍死吗?”
哦,对。
这小孩一直想死来着。
她这么说,不是如他愿了吗。
七里夏树对他灿烂一笑:“不能,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可能给你揍个半死不活,半身不遂,下半辈子瘫痪在床。”
“……”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对不起,我刚刚的意思是,我坐在这里会不会太挤?”
七里夏树吊儿郎当地笑了:“不挤,当然不挤。”
“好的。”
太宰治低头乖乖吃饭了。
午饭吃完,回宿舍的路上。
夏油杰问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你说你和太宰关系好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理想,太宰的理想也是毁灭世界?”
七里夏树瞥他一眼,轻笑:“怎么,觉得不像?”
夏油杰嗯了一声,微微笑着:“太宰不像是有那种心思的孩子。”
七里夏树挑了下眉:“怎么,我看着就像?”
“也不像。”夏油杰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继续说道:“只是,太宰他看起来有一点消极,与其说是厌恶世界,他更像是厌恶活在世界上的自己,所以他的理想应该更倾向于毁灭自己,而不是毁灭世界。”
“……”
夏油杰见她没吭声,“怎么了?”
七里夏树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开口:“你说对了。”
“他的确,他的梦想其实是自杀成功,但是他很怕痛,所以一直在寻找一种不痛苦的死亡方式。”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那天。
太宰治年龄比她小很多岁,他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其他孩子知道她的怪异之后,都会又害怕又嫌恶地远离她。
也曾有像名岛惠子那样还会跟她做朋友的人,但也仅仅于此,在得知她的不同常人之后,还是会选择远离。
但是太宰治不一样,他看到了七里夏树的能力。
漂亮的鸢色眼眸露出亮光,听起来很诚恳地说道:“好厉害。”
他的眼里没有嫌恶,没有恐惧,但也不像夏油杰那样,看她的眼神里有她的影子。
她看不透太宰治这个人,虽然在她的眼里,太宰治就是个聪明又欠揍的小鬼,但她很清楚,太宰治的心思不同常人,她无法窥探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是跟太宰治相处很自在。
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身上有那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疏离淡漠感,让七里夏树也感到安全,不用担心自己做了什么会遭到他的嫌恶和憎恨。
这无关于他的性格大度,而是因为,他或许并不在意,不在意这个世界,更不在意活在世界上的自己,所以对什么都无所谓。
于是她毫不避讳的在太宰治面前说:“等我的力量足够强大了,我一定要毁灭这个世界!”
果然,太宰治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很淡定,甚至有一点向往地说:“太好了,那你毁灭世界的时候顺便把我也毁灭吧。”
想了想,他不忘加个条件:“不要太痛哦。”
她和太宰治达成了协议。
她一定好好掌控自己的力量,将来有一天,毁灭这个世界,然后用一种不那么痛的方式帮太宰治圆梦。
——嘶。
额头一痛。
七里夏树被夏油杰敲在额头的痛觉拉回意思,她揉了揉额头,不满道:“夏油杰,你干嘛?”
夏油杰低眼看着她,笑意略淡:“在想什么?”
她还没开口。
夏油杰说道:“在想太宰的梦想?”
七里夏树觉得他莫名其妙:“怎么了,这不是你提的吗?”
他只是微笑:“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她冲他龇牙咧嘴地笑着,用很敷衍地语气说:“要热爱这个世界——”
“可是学长。”七里夏树翘着嘴角,“你不提这茬我还忘了,我的身上还肩负着太宰的梦想呢。”
她轻啧笑着:“你说你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你有一个想保护的人,可是我又没有这种意义。我就这么把太宰给卖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怪没形象,像是故意想给他出难题。
夏油杰一时没回答。
她的难题好像出成功了。
七里夏树顿时有点得意,晃了晃脑后的马尾辫,发尾在空中划过几分轻巧又张扬的弧度。
“我可以吗。”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夏油杰说。
七里夏树一怔,“什么?”
夏油杰对她微笑着,浅浅淡淡,“如果你找不到热爱这个世界的意义,那就暂时把我当成你的意义吧,可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
黑色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肩上,在光线明亮的夏日里,像星辉一样泛着柔和的光。
日光斑驳,明晃晃的洒落下来,将他的眉眼、唇角、下巴,以及眼底她的模样,统统描摹成画卷的模样。
七里夏树感觉到自己嘴角在上扬。
在被他发现之前,她已经转开了脸,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弯着唇角,很不给面子地说:“我才不要。”
很多年以后的七里夏树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会去想。
到底是因为那天她拉不下面子没有答应他,还是因为她不够懂事,没能达到他的要求。
不然为什么他一声不吭,就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