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光元年(1645)乙酉三月
南京太常寺;鸡鹅巷马士英私宅
(副末扮赞礼郎冠带白须上)
【吴小四】 眼看他,命运差,河北新房一半塌。
承继个儿郎贪戏耍,不报冤仇不挣家。
窝里财,奴乱抓。
在下是太常寺一个老赞礼,住在神乐观旁,专管庙陵祭享之事。那知天翻地覆,立了这位新爷,把俺南京重新兴旺起来。今岁乙酉,改历建号之年,家家庆贺。我老汉三杯入肚,只唱这个随心令儿。旁人劝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我回言道:“大风吹倒梧桐树,也要旁人话短长。”(唤介) 孩子们,今日是三月十几日?
(内)三月十九日了。
(赞礼)阿呀!三月十九日,乃崇祯皇帝忌辰。奉旨在太平门外设坛祭祀,派着我当执事的,怎么就忘了,快走,快走!(走介)冈冈峦峦,接接连连,竹竹松松,密密丛丛。不觉已到坛前,且喜百官未到,待俺趁早铺设起来。(作排案,供香、花、烛、酒介)
(净扮马士英,末扮杨文骢,素服从人上)
【普天乐】 旧江山,新图画,暮春烟景人潇洒。
出城市,遍野桑麻;
哭什么旧主升遐,告了个游春假。
(外扮史可法素服上)
这才去野哭江边奠杯斝,
挥不尽血泪盈把。
年时此日,问苍天,遭的什么花甲。
(相见各揖介)
(马)今日乃思宗烈皇帝升遐之辰,礼当设坛祭拜。
(骢)正是。
(史问介)文武百官到齐不曾?
(赞礼)俱已到齐了。
(马)就此行礼。
(副末赞礼,杂扮执事官捧帛、爵介)
(赞礼)(赞) 执事官各司其事,陪祀官就位,代献官就位。
(各官俱照班排立介)
(赞礼)(赞) 瘗毛血。迎神,参神。
伏俯、兴,伏俯、兴,伏俯、兴,伏俯、兴。平身。
(各行礼完,立介)
(赞礼)(赞) 行奠帛礼,升坛。
(马秉笏至神位前介)
(赞礼)(赞) 搢笏,献帛,奠帛。
(马跪奠帛叩介)
(赞礼)(赞) 平身,出笏,诣读祝位,跪。
(马跪介)
(赞礼)(赞) 读祝。(跪读介)
维岁次乙酉年,三月十九日,皇从弟嗣皇帝由崧,谨昭告于思宗烈皇帝曰:仰惟文德克承,武功载缵,御极十有七年,皇纲不振,大宇中倾,皇帝殉社稷,皇后太子俱死君父之难。弟愚不才,忝颜偷生,俯顺臣民之请,正位南都,权为宗庙神人主。恸一人之升遐,惩百僚之怠傲,努力庙谟,惴惴忧惧,枕戈饮泣,誓复中原。今值宾天忌辰,敬设坛壝,遣官代祭。鉴兹追慕之诚,歆此萍蘩之献。尚飨!
(赞)举哀。
(各官哭三声介)
(赞礼)(赞) 哀止,伏俯、兴,复位。
(马转下介)
(赞礼)(赞) 行初献礼,升坛。
(马至神位前介)
(赞礼)(赞) 搢笏,献爵,奠爵。
(马跪奠爵,叩介)
(赞礼)(赞) 平身,出笏,复位。(赞,行亚献终,献礼,同)
(赞) 彻馔,送神,伏俯、兴。(四拜同)
(各官依赞拜完,立介)
(赞礼)(赞) 读祝官捧祝,进帛官捧帛,各诣瘗位。
(各官立介)
(赞礼)(赞) 望瘗。
(执事官焚祝帛介)
(赞礼)(赞) 礼毕。
(史独大哭介)
【朝天子】 万里黄风吹漠沙,何处招魂魄。
想翠华,守枯煤山几枝花,
对晚鸦,江南一半残霞。
是当年旧家,孤臣哭拜天涯,
似村翁岁腊,似村翁岁腊。
(赞礼)老爷们哭的不恸,俺老赞礼忍不住要大哭一场了。(大哭一场下)
(副净扮阮大铖素服大叫上)我的先帝呀,我的先帝呀!今日是你周年忌辰,俺旧臣阮大铖赶来哭临了。(拭眼问介) 祭过不曾?
(马)方才礼毕。
(阮至坛前,急四拜,哭白介)先帝先帝!你国**亡,总吃亏了一伙东林小人。如今都去投了北朝,剩下我们几个忠臣,今日还想着来哭你,你为何至死不悟呀!(又哭介)
(马拉介)圆老,不必过哀,起来作揖罢。
(阮拭眼,各见介)
(史背介)可笑,可笑!(作别介) 请了!烟尘三里路,魑魅一班人。(下)
(马)我们皆是进城的,就并马同行罢。(作更衣上马行介)
(合)
【普天乐】 奠琼浆,哭坛下,失声相向谁真假。
千官散,一路喧哗,
好趁着景美天佳,闲讲些兴亡话。
咏归去,恰似春风浴沂罢,
何须问江北戎马。
南朝旧例尽风流,只愁春色无价。
(执事官喝道介)
(马)已到鸡鹅巷,离小寓不远,请过荒园同看牡丹何如?
(骢)小弟还要拜客,就此作别了。(别下)
(阮)待晚生趋陪罢。(作到,下马介)
(马)请进。
(阮)晚生随行。
(马前阮后,入园介)
(阮)果然好花。
(马吩咐介)速摆酒席,我们赏花。
(执事官摆席介)(马、阮更衣坐饮介)
(马大笑介)今日结了崇祯旧局,明日恭请圣上临御正殿,我们“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阮)连日在江上,不知朝中有何新政?
(马)目下假太子王之明,正在这里商量发放。圆老有何高见?
(阮)这事明白易处。
(马)怎么易处?
(阮)老师相权压中外者,只因“推戴”二字。
(马)是,是!
(阮)既因“推戴”二字,
【朝天子】 若认储君真不差,把俺迎来主,放那搭。
(马)是,是!就着监禁起来,不要惑乱人心。(问介) 还有旧妃童氏,哭诉朝门,要求迎为正后。这何以处之?
(阮)这益发使不得。
自古君王爱馆娃。
系臂纱,先须采选来家,
替椒房作伐。
(马)是,是!俺已采选定了,这个童氏,自然不许进宫的。(又问介) 那些东林复社,捕拿到京,如何审问?
(阮)这班人天生是我们冤对,岂可容情?
切莫剪草留芽,
但搜来尽杀,但搜来尽杀。
(马大笑介)有理,有理!老成见到之言,句句合着鄙意。拿大杯来,欢饮三杯。
(杂扮长班持本急上,禀介)宁南侯左良玉有本章一道,封投通政司;这是内阁揭帖,送来过目。
(马接介)他有什么好本!(看本,怒介) 呀,呀!了不得,就是参咱们的疏稿。这疏内数出咱七大罪,叫圣上立赐处分,好恨人也。
(长班又持文书急上)还有公文一道,差人赍来的。
(马接看,惊介)又是讨俺的一道檄文,文中骂的着实不堪;还要发兵前来,取咱的首级。这却怎处?
(阮惊起,乱抖介)怕人,怕人!别的有法,这却没法了。
(马)难道长伸脖颈,等他来割不成?
(阮)待俺想来。(想介) 没有别法,除是调取黄、刘三镇,早去堵截。
(马)倘若北兵渡河,叫谁迎敌?
(阮向马耳介)北兵一到,还要迎敌么?
(马)不迎敌,更有何法?
(阮)只有两法。
(马)请教!
(阮作抠衣介)跑。(又作跪地介) 降。
(马)说的也是。大丈夫烈烈轰轰,宁可叩北兵之马,不可试南贼之刀。吾主意已决,即发兵符,调取三镇便了。(想介) 且住,调之无名,三镇未必肯去。这却怎处?
(阮)只说左兵东来,要立潞王监国,三镇自然着忙的。
(马)是,是!就烦圆老亲去一遭。
(合)
【普天乐】 发兵符,乘飞马,过江速劝黄刘驾。
舟同济,舵又同拿,才保得性命身家。
非是俺魂惊怕,怎当得百万精兵从空下,
顷刻把城阙攻打。
全凭铁锁断长江,拉开强弩招架。
(阮)辞过老师相,晚生即刻出城了。
(马)且住,还有一句密话。(附耳介) 内阁高弘图、姜曰广,左袒逆党,俱已罢职了。那周镳、雷縯祚,留在监中,恐为内应,趁早取决何如?
(阮)极该,极该。
(马拱介)也不送了。(竟下)
(阮出)
(长班禀介)那个传檄之人,还拿在这里,听候发落。
(阮)没有什么发落,拿送刑部请旨处决便了。(上马欲下介)(寻思介) 且不要孟浪。我看黄、刘三镇,也非左兵敌手,万一斩了来人,日后难于挽回。(唤介) 班役,你速到镇抚司,拜上冯老爷,将此传檄之人,用心监候。
(长班应下)
(阮)几乎误了大事。(上马速行介)
江南江北事如麻,
半倚刘家半阮家;
三面和棋休打算,
西南一子怕争差。
【河北新房一半塌】河北沦陷。
【儿郎】指弘光帝朱由崧。
【野哭】在莽野中哭泣。
【遭的什么花甲】碰上的这都是什么年岁啊?
【思宗烈皇帝】崇祯庙号思宗,谥号烈皇帝。
【瘗】(yì)埋葬。
【搢笏】(jìn)把笏插在腰带上。
【诣读祝位】(yì)到读祝文的位置上。
【文德克承,武功载缵】(zuǎn)可以继承文德武功。
【壝】(wěi)祭坛四周的土墙。
【鉴兹追慕之诚】明鉴(我们)追慕的诚意。
【歆】(xīn)(神灵)享受(祭食)。
【萍蘩】(fán)浮萍和白蒿,两种常用于祭祀的可食用的水草。
【尚飨】(xiǎng)享受吧。
【彻馔】(zhuàn)撤去食物。
【岁腊】年终祭祖。
【浴沂】(yí)语出《论语·先进》:“浴乎沂,风乎舞雩(yú),咏而归。”说的是大人和儿童暮春时候在山东沂水沐浴,在舞雩祭坛上乘凉,一路高歌而归。
【王之明】弘光帝即位不久后曾有自称是崇祯太子的人南来,弘光将他交给了锦衣卫,后招供说自己原名王之明。
【系臂纱】西晋司马炎在民间选妃,女子如果有姿色就会被用红纱缚臂。
【通政司】接受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的中央机构。
【揭帖】揭发不法官吏的文书。
【疏稿】奏疏(分条说明的文字)的草稿。
【抠衣】提起前襟。
【左袒】袒护。西汉太尉周勃在吕后死后夺吕氏兵权,并对将士说拥护吕氏的露右臂(右袒),反之露左臂,将士们都左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