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七月

武昌左良玉军营

（副净、末扮二将官，杂扮四小卒上）

【点绛唇】　旗卷军牙，射潮弩发鲸鲵怕。

操弓试马，鼓角斜阳下。

俺们镇守武昌兵马大元帅宁南侯麾下将士是也。今日点卯日期，元帅升帐，只得在此伺候。（吹打开门介）

（小生戎装，扮左良玉上）

【粉蝶儿】　七尺昂藏，虎头燕颔如画，莽男儿走遍天涯。

活骑人，飞食肉，风云叱咤。

报国恩，一腔热血挥洒。

建牙吹角不闻喧，三十登坛众所尊；

家散万金酬士死，身留一剑答君恩。

咱家左良玉，表字昆山，家住辽阳，世为都司，只因得罪罢职，补粮昌平。幸遇军门侯恂，拔于走卒，命为战将。不到一年，又拜总兵之官。北讨南征，功加侯伯；强兵劲马，列镇荆襄。（作势介）

看俺左良玉，自幼习学武艺，能挽五石之弓，善为左右之射；那李自成、张献忠几个毛贼，何难剿灭。只可恨督师无人，机宜错过，熊文灿、杨嗣昌既以偏私而败绩，丁启睿、吕大器又因怠玩而无功。只有俺恩帅侯公，智勇兼全，尽能经理中原；不意奸人忌功，才用即休，叫俺一腔热血，报主无期，好不恨也！（顿足介） 罢，罢，罢！这湖南、湖北，也还可战可守，且观成败，再定行藏。（坐介）

（内作众兵喊叫，左惊问介）辕门之外，何人喧哗？

（二将官禀介）禀上元帅，辕门肃静，谁敢喧哗？

（左怒介）现在喧哗，怎报没有！

（二将官）那是饥兵讨饷，并非喧哗。

（左）唗！前自湖南借粮三十船，不到一月，难道支完了。

（二将官）禀元帅，本镇人马已足三十万了，些须粮草，那够支销。

（左拍案介）阿呀！这等却也难处哩。（立起，唱介）

【北石榴花】你看中原豺虎乱如麻，都窥伺龙楼凤阙帝王家；

有何人勤王报主，肯把义旗拿。

那督师无老将，选士皆娇娃；

却教俺自撑达，却教俺自撑达。

正腾腾杀气，这军粮又早缺乏。

一阵阵拍手喧哗，一阵阵拍手喧哗，

百忙中教我如何答话，好一似薨薨白昼闹蜂衙。（坐介）

（内又喊介）

（侯）你听外边将士，益发鼓噪，好像要反的光景，左右听俺吩咐。（立起，唱介）

【上小楼】　您不要错怨咱家，您不要错怨咱家。

谁不是天朝犬马，

他三百年养士不差，三百年养士不差。

都要把良心拍打，

为什么击鼓敲门闹转加，敢则要劫库抢官衙。

俺这里望眼巴巴，俺这里望眼巴巴，

候江州军粮飞下。（坐介）（抽令箭掷地介）

（二将官拾箭，向内吩咐介）

元帅有令，三军听者：目下军饷缺乏，乃人马归附之多，非粮草屯积之少。朝廷深恩，不可不报；将军严令，不可不遵。况江西助饷，指日到辕，各宜静听，勿得喧哗。

（二将官回话介）奉元帅军令，俱已晓谕三军了。

（内又喊叫介）

（左）怎么鼓噪之声，渐入辕门，你再去吩咐。（立起，唱介）

【黄龙犯】　您且忍枵腹这一宵，盼江西那几艖。

俺待要飞檄金陵，俺待要飞檄金陵，

告兵曹转达车驾，

许咱们迁镇移家，许咱们迁镇移家。

就粮东去，安营歇马，驾楼船到燕子矶边耍。

（二将官持令箭向内吩咐介）

元帅有令，三军听者：粮船一到，即便支发。仍恐转运维艰，枵腹难待；不日撤兵汉口，就食南京；永无缺乏之虞，同享饱腾之乐。各宜静听，勿再喧哗！

（内欢呼介）好，好，好！大家收拾行装，预备东去呀。

（二将官回左介）禀上元帅，三军闻令，俱各欢呼散去了。

（左）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只得择期移镇，暂慰军心。（想介） 且住，未奉明旨，辄自前行，虽圣恩宽大，未必加诛；只恐形迹之间，难免天下之议。事非小可，再作商量。

【尾声】

慰三军没别法，许就粮喧声才罢，

谁知俺一片葵倾向日花。（下）

（内作吹打掩门、四卒下）

（净将向老将）老哥，咱弟兄们商量，天下强兵勇将，让俺武昌。明日顺流东下，料知没人抵当。大家拥着元帅爷，一直抢了南京，就扯起黄旗，往北京进取，有何不可。

（老将摇手介）我们左爷爷忠义之人，这样风话，且不要题。依着我说，还是移家就粮，且吃饱饭为妙。

（净将）你还不知，一移南京，人心惊慌，就不取北京，这个恶名也免不得了。

（老将）纷纷将士愿移家，

（净将）细柳营中起暮笳；

（老将）千古英雄须打算，

（净将）楼船东下一生差。

【旗卷军牙】军中牙旗在风中卷动。

【射潮弩发鲸鲵怕】（ní）射向潮水的弓弩让鲸一样凶恶的敌人感到害怕。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liú）修筑钱塘江水利工程，潮水泛滥却使工程受阻，传说他命军士向潮水射箭，将其逼退。

【点卯】古时官府在卯时（早上五至七点间）开始办公，这里指点兵。

【昂藏】（cáng）挺立高深，气度不凡。

【虎头燕颔、飞食肉】（hàn）老虎脑袋和燕子下巴，万里封侯的面相。东汉班超年轻时找人看相，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后来班超出使西域有功，被封定远侯。

【建牙】树立军旗。

【登坛】拜帅。

【建牙……君恩】语出唐刘长卿《献淮宁军节度使李相公》诗中前四句。此诗是长卿献给上级李忠诚的赞诗，可惜安史之乱时李忠诚反叛。此处为后文左良玉被诬做铺垫。

【左良玉】字昆山，明末大将，受侯方域之父侯恂提拔，镇压农民军有功，拥兵自重进爵为南宁侯。福王当政时率兵讨伐马士英，病死军中，其子率部下降清。

【都司】地方上的中级军官。

【补粮昌平】在昌平投军吃粮。

【军门】明代对督抚的尊称。

【荆襄】荆州、襄阳，湖南、湖北一带。

【熊文灿、杨嗣昌】两人都曾统领左良玉，皆因镇压张献忠失败而亡。

【丁启睿、吕大器】丁曾统左良玉，消极抵抗农民起义军，降清后又因疑为反清被杀；吕是晚明重臣，左良玉曾疑吕想吞并自己，与之意见不和，后吕抗清病死。

【奸人忌功】崇祯九年李自成攻入开封，侯恂被诬靡饷误国，革职入狱达七年之久。

【行藏】行用、止舍。

【勤王】拥兵救王。

【撑达】支撑。

【薨薨】（hōng）轰鸣声。

【蜂衙】蜂房。

【三百年】明朝已有三百年。

【闹转加】闹得更厉害了。

【枵腹】（xiāo）空腹。

【艖】（chā）小船。

【飞檄】（xí）飞书。

【告兵曹转达车驾】让兵部转达皇帝。

【楼船】战船。

【燕子矶】“长江三大矶”之首，南京北边俯瞰长江的一块形似燕子的巨石（见地图）。

【虞】忧虑。

【饱腾】士兵吃饱，马匹欢腾。

【辄】（zhé）就这样（有仗势胡来之意）。

【风话】风言风语。

【题】题说。

【细柳营】汉文帝时匈奴进犯，朝廷派刘礼守霸上，徐厉守荆门，周亚夫守细柳。文帝到军队慰劳时，在霸上和荆门都是驱驰而入，独在细柳营被拦下，以军礼相待。文帝赞周亚夫军纪严明。

【笳】（jiā）笳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