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半吊子皇帝萧衍(1 / 1)

萧梁帝国的创始人是萧衍,萧衍虽是军人,却有当时军人不具备的人文情怀。他看上去是个好领导,如果他和刘宋帝国的创始人刘裕、萧齐帝国的创始人萧道成一样早点死掉,那他的名声应该和两人不相上下,可惜他活得太久,居然在位四十七年,这是个让人惊叹的数字。于是,也就产生了让人惊叹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行为。

萧衍初期的一些国家大政可圈可点,他喜欢总结历史经验,从刘宋帝国和萧齐帝国的失败上总结出算是宝贵的经验,并且拿出了解决方案。刘宋和萧齐寿命之短,源于其国家价值观。而国家价值观都由开国皇帝塑造,其阴魂贯穿帝国始终。

刘裕做皇帝和东晋那些皇帝迥然不同,东晋的皇帝全靠世家大族拥戴,属于傀儡。刘裕靠真刀真枪建立毋庸置疑的声势权威,是实至名归的皇帝,所以人家有实力重新塑造传统。他总结出东晋帝国一蹶不振的原因:豪门世族占着茅坑不拉屎;有才能的寒门人士无法进入权力中枢;地方大员军权过大,内乱频仍。针对这三点,刘裕进行改革:首先,把只吃饭、不干活的豪门世族全部清出中央政府,只给他们以名誉头衔;其次,提拔大量寒门出身的人进入中枢;最后,封诸子为王,镇守帝国战略重镇。

萧道成的萧齐帝国也遵循这三条大政,但两人的帝国并没有长治久安,和东晋帝国的乱象没有本质区别。事实上,刘裕提出这三条时,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先看第一条,刘裕虽然把豪门世族清出中央政府,夺走他们手中的政治权力,但还是维护他们的家族头衔和身份,政府对世家大族的巧取豪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家大族虽然手中无权,却有连皇帝都缺少的名誉和地位,刘裕拒绝他们控权,他们干脆就对实际政治漠不关心。东晋时,世家大族也喜欢穷嚼蛆,可皇帝一旦有道德瑕疵,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让皇帝安分守己,不敢作太大的恶。确切地说,凭借多年来在道统(思想体系)上积攒的力量,世家大族可以监督皇帝的行为,刘裕把世家大族的政治权力全部没收,世家大族当然不会主动去监督皇帝的行为,于是,刘宋帝国和萧齐帝国的暴君极多。

第二条,为寒门出身的人提供进入中枢的渠道,这是刘裕对普通人大开政治方便之门的良知所在,然而,这并不是一项实事求是的策略。东晋百余年国祚,全由世家大族独揽朝政,寒门中人根本没机会凭借自身能力和道德进入政府,寒门中人眼前路走不得,灰心失望下,放弃对知识和道德的追求,以混世为价值观,所以,寒门中很难出人才。刘裕自然就找不到寒门人才,他只能靠打江山时那些无知无识的战友来充门面,刘宋帝国和萧齐帝国的宰相级官员都是半吊子人才,上不能规劝皇帝向善,中不能调和官员,下不能治理百姓,帝国当然会虚弱不堪。

最致命的是,世家大族和寒门士族开始势不两立。世家大族骤然失去权力,生活质量和影响力并没有降低,他们本没有不平衡,然而寒门士族取代了他们从前的位置,这就让他们内心酸溜溜的,他们对寒门士族深恶痛绝。寒门士族也鬼精灵,他们知道帝国内有两股力量,一是皇帝,二是世家大族。皇帝给他们以物质财富,世家大族却能给他们以身份认可。于是,寒门士族像哈巴狗一样巴结世家大族,但屡屡碰壁。

王导家族后代王僧达就是最好的证明。寒门出身的官员何尚之多次巴结王僧达,但王僧达对他的态度很冷酷。有次,何尚之请众人吃饭,死活要把王僧达叫来,让他坐上位。席间,何尚之装出和王僧达关系很好的样子劝他说:“您还是把家中的鹰犬放掉吧,少打猎,伤身体。”

王僧达冷冷地说:“家中有只老狗,放了它没处去,不过已经回来了(指何尚之)。”

何尚之气得脸色发青,却也无可奈何。何尚之只是个官员,就算是皇族,也没有被世家大族放在眼中。刘骏(宋孝武帝)的舅舅路庆之曾做过王僧达家的司机(马夫),路庆之的孙子路琼之和王僧达是邻居,路琼之总想巴结王僧达,以提高自己的身份。由此,他盛装去拜访王僧达,王僧达好久不说话,一说话就特别伤人:“我家从前有个叫路庆之的马夫,是你什么人?”

路琼之被气得半死,告辞后前脚刚出门,就听到王僧达大声命令仆人:“把那小子坐的椅子扔出去。”

路琼之悲愤地去找路太后诉苦,路太后震怒,哭泣着向刘骏告状。刘骏却叹息说:“琼之年轻,无故去王僧达家,被辱理所当然。王僧达是高贵的公子,不能因此事而加罪于他!”

事实真如刘骏所说,世家大族游离于皇权之外吗?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事,扔路琼之椅子的第二年,王僧达被牵扯进一次叛乱中,刘骏立即诛杀王僧达,半句废话都没有。

王僧达被诛,并未让南朝的世家大族有任何担心。他们认为这是个案,不足以代表那些泥腿子皇帝真敢对他们怎样。他们傲慢地坚持自己的门第,千方百计守护着自己世家大族的招牌。在婚姻问题上,世家大族联合起来形成潜规则:婚姻只能在世家大族内部进行,高贵的血液必须在内部流通,绝不外泄。王氏家族的王源因贪图寒门出身的满璋之的巨额聘礼,把女儿嫁给老满。这引起世家大族的激烈指控。甚至有人要把王源从世家大族中开除,永远拘留在一地,直到死亡。

世家大族充满愚蠢透顶的傲慢与偏见,甚至对皇帝都侧目而视,为什么南朝的皇帝还要维护他们呢?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论是刘裕登基还是萧道成登基,都靠“受禅”的把戏完成帝国建立。而世家大族有威望,可以稳定大部分中产阶级,于是,所有的受禅仪式都需要世家大族来主持,王、谢世家自然当仁不让,可他们也知道这种把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更知道刘裕、萧道成之流也知道他们知道,两方心有灵犀地上演这种把戏。世家大族可不管谁做皇帝,因为那是红尘之事,他们只要能稳固自己的家族就心满意足。

公元494年,萧齐帝国亲王萧鸾发动政变,担任尚书令(名誉宰相)的谢朏(谢安家族后代)正在下棋,有人慌张来告,谢朏和他祖先谢安一样气定神闲,居然下完了一局棋,然后回屋睡觉,临睡前嘱咐仆人:“把那些破烂(劝某人登基称帝时所穿的衣服和礼器等)准备一下,又要派上用场了。”

南朝的帝国是意识形态分裂的帝国,世家大族和寒门士族势不两立,世家大族的威望、知识和思想拒绝为帝国付出,寒门士族想付出,又“囊中羞涩”。帝国在这群人的支持下,自然毫无前途。

第三条,刘裕封他的后代为王,占据帝国战略要害,是想消除东晋帝国以来各军阀兵权在握,稍不如意就攻击中央政府的弊端。这本身没有问题,类似于分封制下的藩王拱卫中央。但刘裕和他的模仿者萧道成显然高看了自己的子孙,没有优秀知识分子的指点和熏陶,一出生即有权力的人,不可能具备道德素养而能自我管理。所以,刘宋帝国和萧齐帝国的亲王叛乱不胜枚举。

亲王自身的素质注定了他们的叛乱,刘裕的另一条措施则激发他们加速地叛乱。这个措施就是典签制。典签是职务名称,是由皇帝派到藩王处处理军政事务的官员,这些人清一色由寒门人士担任,如你所知,他们的主要任务其实是监视藩王。典签每年都要回中央政府,向皇帝报告一年来他们所监视的藩王的得失,如同灶王爷每年要上天向老天爷报告他所在家庭的得失一样。由于法律明文规定典签有处理藩王辖区内一切军政事务的权力,所以藩王也要向他们溜须拍马,正如我们在送灶王爷回天上时给他嘴巴上涂抹蔗糖一样。

典签的权力比藩王要大,藩王所有的军政命令都必须经过他们盖章才能生效,而且他们还控制藩王的私生活。萧齐帝国的西阳王萧子明想送几本书给生病的朋友,典签吴修之不同意,这几本书就送不了。藩王为了解渴,要喝一杯水,都要典签批准,如果典签恰好不在,那藩王就只能先靠唾沫解渴。各藩王被监视到如此苛刻的程度,心中的积愤和疑惧自然会让他们铤而走险,起兵造反。这就是刘宋帝国、萧齐帝国骨肉相残的根源。

萧梁开国皇帝萧衍眼见刘宋帝国和萧齐帝国如过眼云烟,因此力图改弦更张,解决帝国的根本问题。他的解决方案就是在大力重用寒门士族的同时,要求每个地方行政单位举荐一个世族出来,鼓励世家大族人员积极参与政治。

可接近一个世纪的被冷落,世家大族已形成对政治冷漠的惯性,他们心中没有政府、没有国家、没有人民,只有自己家族的名声和地位。尤让萧衍无可奈何的是,寒门士族经过刘宋和萧齐两国八十余年的政治历练,已形成独立于世家大族的自信的价值观,他们瞧不起世家大族那些涂脂抹粉、穿着宽衣博带、头戴大冠、脚踩高跟鞋、浑身香料的娘炮。

世家大族这种**、堕落、阴阳怪气的价值观受到寒门士族的坚决抵制,寒门士族虽然羡慕世家大族的名望和富贵,却对他们个人十分轻视。

建康令(首都行政长官)王复是世家大族,寒门士族的官员看他花枝招展的样子就想吐,于是把一匹战马牵到他面前,让他乘骑。王复娘炮似的叫起来说:“这明明是老虎,怎么说是马?!”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王复甩掉高跟鞋,撒丫子就跑。

萧衍指望这样的人为他的帝国效力,根本是痴心妄想。但他是个慈悲的君主,因为他超级迷信佛教,对所有官员,无论是娘炮还是硬汉,无论是贪污还是不务正业,他都用佛祖慈悲之法对待。不过对老百姓是另一副嘴脸,百姓稍有过错,他立即捉拿关入监狱,这是萧衍用佛法之名义施行的典型的双标。有百姓抬着棺材拦住他的轿子指责他:“你对官员过宽,对百姓过严,恐怕不能长久。”萧衍当场将其诛杀,然后对跟随的官员们说:“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对你们如何,你们应该知晓。”

除纵容官吏贪赃枉法外,萧衍最喜欢的事自然是大兴佛法,每次看到出家人生活贫苦,他就寝食难安,于是用出家为僧的方式逼迫大臣们拿钱来给他赎身。在位四十七年,萧衍四次舍身寺庙,大臣们对他这种行为愤怒之极,可国家不能没有皇帝,只好咬牙拿钱给他赎身。“南朝四百八十寺”,大多是萧衍造的。

萧衍虽然人格分裂,但运气极好,他上台的第二年,老天爷让他在南北战争中取得辉煌胜利,这场胜利不下于当年刘裕的北伐。

萧衍创建萧梁帝国的两年前(500年),北魏帝国皇帝元宏去世,他的次子元恪(北魏宣武帝)继位。元恪对佛教非常痴迷,南中国的佛在萧衍手中壮大,北中国的佛则在元恪手中爆发式复苏,元恪在位十五年,每年都拿出一半以上的国库资金营造石窟,供奉佛像。元恪在信仰佛教上的大手笔是在嵩山形胜处建造闲居寺,此寺壮丽异常,连西天佛祖的住宅都不如它。整个北魏帝国境内,寺庙有一万三千余处,北魏帝国成为佛祖乐开花的佛国。

由于信仰佛教,元恪对俗事毫无兴趣而荒废政事,荒废政事的同时又宠幸娘儿们一样的近臣,北魏帝国在他这个佛教徒手中渐渐走向西天。

元恪在位的十五年中,北魏帝国爆发了十次大规模的叛乱,充满黑色幽默的是,有四次居然是元恪最关爱的和尚领导的。

不过,元恪毕竟是靠打打杀杀起家的拓跋氏的后代,血管中流淌着喜欢刀兵的血液。萧衍抢夺萧齐帝国的遗产后,元恪认为祖宗拓跋焘饮马长江的梦想近在咫尺,于是命令当时帝国中最能打的亲王元英率军南征。

元英把攻击目标定为义阳(今河南信阳),公元504年阴历二月,萧衍命令大将曹景宗率领三万兵马救援义阳。曹景宗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只在远处耀兵游猎,不敢支援。义阳守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顽强抵抗,支撑到公元504年阴历八月才陷落。

公元505年,萧衍下令反攻。弟弟萧宏亲王当北伐军总司令,北伐军渡过淮河,全速推进到洛口(今安徽怀远),北魏帝国重兵陆续抵达,双方展开拉锯战,第二年,萧宏兵团因补给线被北魏兵团切断,急忙后撤。在后撤过程中,北魏兵团掩杀之,萧宏兵团几乎全军覆没。

对于萧梁帝国的反攻,北魏皇帝元恪大为恼火,他摔掉佛珠,再命元英南征,以教训萧梁帝国。事实上,是他先南征才引起萧梁帝国的反攻,世界上有些人如元恪一样,只许自己胡作非为,别人若反击,就是罪大恶极。

公元507年,元英重新披甲上阵,动员十万兵力进攻钟离(今安徽凤阳)。萧衍也动员二十万人马,仍命曹景宗为抵抗军总司令,救援钟离。

钟离城只有三千守兵,但在城防司令名将昌义之的指挥下,三千守兵多次击退元英的猛烈攻击。元英捕捉钟离城郊的百姓,让他们背土填护城河,护城河还没有被填平,元英下令射杀百姓,百姓的尸体和泥土混合,这种残暴行径更激起守城官兵的斗志,元英一日几十次组千人团攻击,钟离城屹立不倒。

曹景宗抵达钟离城外后,又犯了畏敌如虎的毛病,顿足不前。萧衍又派名将韦睿前往,韦睿不但是一流武将,还是一流的心理学大师。他抚慰曹景宗说:“北魏只不过来了十万人,咱们有二十万人,北魏远道而来,粮草供应不足,据可靠消息,现在他们的士兵一日只吃一餐,多日进攻钟离不能攻下,斗志丧失,战斗力减退,现在咱们出兵就如老虎杀绵羊,只要你一动,钟离城那三千死士必增加百倍气力,内外夹击,北魏必败。”

曹景宗终于被说服,下令全线进攻,北魏兵团攻钟离城本已精疲力竭,斗志锐减,又看到曹景宗二十万大军漫山遍野冲来,人心顿散,元英临阵斩杀数名军官也没有阻挡北魏士兵的溃逃。

曹景宗看到北魏兵团溃败,立即神威大显,下令追击北魏兵团。北魏兵团十万人互相践踏而死者十之二三,侥幸没被自己人踩死的也被曹景宗的追击部队斩杀,元英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他侥幸脱逃。

这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它打破了南朝和北朝互攻以来南朝屡战屡败的魔咒,萧衍因此一战而在北朝建立起权威,南朝帝国畏北魏如虎的时代彻底结束,北朝没落不振的事实水落石出。

南北两朝互攻结束,接下来就是各自混乱直至灭亡的历史,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同的一点是,大家都在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