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南北硬碰硬(1 / 1)

刘裕虽只在位三年,却为他的帝国做了二十年规划,刘义隆拥护老爹的计划,公元430年和北魏帝国打了一场仗后,刘义隆全心全意搞发展。他清理户籍,减轻赋税,发展农村经济,刘宋帝国很快蒸蒸日上,南中国出现了自西晋以来最富强的时期。看到帝国繁荣昌盛,刘义隆不禁回想起老爹刘裕当年的北伐,他一直对北伐的事耿耿于怀。公元445年,盖吴在北中国造反,刘义隆心花怒放,他派人带着空头诏书潜入北魏帝国找到盖吴,授予他各种高级官职,希望可以里应外合,干掉北魏。

拓跋焘在长安城灭佛后,开始对盖吴发动毁灭性进攻,公元446年,盖吴在和拓跋焘的决战中全线崩溃,一命呜呼。拓跋焘打扫战场时,搜出了刘义隆给盖吴的诏书。拓跋焘惊叫起来,说:“这个刘家小儿真是自取灭亡,我满足他!”

刘义隆也惊叫起来,说:“这个胡人小儿,不知死活,你要战就来战,我保你全尸。”

双方同时向对方宣战。公元450年,拓跋焘率领北魏帝国精锐从首都平城一路南下,快速推进到两国边境,猛攻刘宋军事重镇悬瓠(今河南汝南),悬瓠城守将陈宪得到命令:与城共存亡。但难度太大,悬瓠虽是战略要地,但守军不足千人。陈宪只好用他的个人魅力站在城墙上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激发起士兵的高昂斗志。

拓跋焘昼夜围攻,士兵死伤无数,尸体在城下堆积,与城墙齐平。北魏士兵就踩着尸体登城,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震天,北魏士兵固然勇猛,但悬瓠城守军更加勇猛,拓跋焘在攻城四十二天后,仍没有一点成果。刘义隆派出的援军正快马加鞭赶来,拓跋焘只好悻悻退回平城。

悬瓠保卫战,刘宋帝国以不足千人抵御拓跋焘数万人的进攻,居然取得胜利,这更让刘义隆坚信自己要统一中国,名垂青史。

领导人有这种心思,下面的人必须添油加醋来证明领导人的绝对正确。刘宋帝国的官员立即迎合刘义隆,纷纷向他献计献策。彭城太守王玄谟慷慨激昂地上表说:“请允许我带兵消灭北魏,效仿西汉帝国的霍去病封狼居胥,而您就是千古一帝刘彻(汉武帝)。”

刘义隆对左右说:“王玄谟虽然总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但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水平。”

监察院长官袁淑趁机拍更大的马屁,对刘义隆说:“陛下您现在应该马上席卷北魏,去泰山祭祀天地神祇。我居然能赶上这样的好时代,真是祖坟冒青烟,我愿为您奉上封禅书。”

刘义隆听了这话,浑身充满了正能量,他下令全线北伐。刘宋兵团兵分三路,一路水军,由王玄谟率领入黄河西进,先攻碻磝(今山东茌平西南),再攻滑台(今河南滑县);一路陆军,由大将臧质率领直奔河南许昌、洛阳;第三路机动部队,则由大将刘秀之率领开辟秦陇战区。这个计划绝对没有问题,只不过再完美的计划,实施者也必须是能人。但担任进攻主力的王玄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王玄谟是刘宋帝国开国功臣之一,但其能力和品格有局限性,只是乘着刘裕开国的东风而成为功臣,他特别喜欢皱眉头,据他家人说,从来没有见过他把眉头舒展开。

王玄谟极力鼓吹北伐,一是大环境如此,所有官员都在吹捧一件皇帝喜欢的事时,你不积极,就是背叛;二是,王玄谟在刘宋帝国内无所事事,好事干不了,坏事也干不明白,所以总想剑走偏锋,让人对其刮目相看,北伐就是机会;三是,他贪欲极强,想趁北伐发一笔大大的战争财。这种念头本身就是邪念,邪念不可能成大事。

公元450年阴历八月,王玄谟攻陷了北魏防守薄弱的碻磝,他大喜过望,迅速围攻北魏的南方重镇滑台,但守城士兵顽强死守,王玄谟久攻不下。战事胶着,不过王玄谟也没闲着,他趁攻城闲暇以极低廉的价格强买当地百姓的特产大梨,准备运回江南贩卖。

滑台被围攻一个月后,拓跋焘集结号称百万的大军从首都平城出发,直向王玄谟扑来。王玄谟肝胆俱裂,还未看到拓跋焘的先头部队,立即南逃。王玄谟即使是逃跑,也表现平平,他的兵团很快就被拓跋焘的先头部队追上,王玄谟仓促应战,一败涂地。只有他本人和少数卫兵逃进了碻磝。

王玄谟逃进碻磝后,认为拓跋焘会玩命攻碻磝。所以他立即拿出地图,观察逃跑路线。在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王玄谟的两道眉颤抖着汇合成一道。

不过,他的担心纯属多余,拓跋焘有军事家的眼界,他不想把力量浪费在碻磝这样一个小城上,滑台解围后,他绕过刘宋帝国的人口密集区,取道荒野,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城外。彭城守将是刘义隆的弟弟刘义恭,这个笨蛋看到北魏兵团势不可当,马上要跑。彭城官员张畅阻拦刘义恭说:“你身为亲王,此时正是发挥您影响力的时候,如果您要跑,我就自杀在你面前,让我的血涂满你的靴子。”

刘义恭恐惧,张畅开始布置守城。拓跋焘和他玩起了心理战,先是要南方的米酒,然后又要甘蔗,最后还要乐器,张畅给了米酒和甘蔗,还有一把刀。拓跋焘说:“我要的是乐器。”张畅回复他:“现在我们载歌载舞的乐器就是这把杀掉你的刀。”

拓跋焘震怒,下令攻城。张畅不慌不忙地指挥抵抗,拓跋焘猛攻彭城月余,无法攻破。张畅开始在城上挑衅拓跋焘说:“美酒和甘蔗还有乐器(刀),你全都品尝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你要不要?你如果要,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还是不要?”

拓跋焘被气得死去活来,在猛攻了几天后,仍是一筹莫展,又听说刘宋帝国前线援兵已掉头回救,所以他只好放弃彭城,转攻盱眙(今江苏淮安盱眙县)。

盱眙守将沈璞有精兵两千,加上前来救援的大将臧质的一千人,三千人对决拓跋焘的数万人。拓跋焘攻盱眙,仍是久攻不下,于是他改变战略,绕过盱眙,穿越原野,直抵长江北岸,在瓜步(今江苏六合南)渡口布阵,和刘宋帝国首都建康隔长江对峙。拓跋焘喊话刘义隆,命他渡江给自己磕头请罪。刘义隆爬上城墙,看到北魏军队漫山遍野,不由得双腿一软,险些从城墙上滚下来。

建康城内如被踢翻的马蜂窝,一片混乱。刘义隆此时表现出了帝王气概,他命令全国各地部队勤王,又在南京城内将全部男性青少年编成临时部队,沿江防御。拓跋焘兵团以骑兵为主,对渡江这种事毫无经验。他只能在长江北岸烧杀掳掠,以解不能渡江之忧愁。

建康被围的第二年(451年)春,刘宋帝国地方部队陆续抵达长江,拓跋焘感到危机到来,不情愿地下令撤退。在撤退到盱眙时,拓跋焘忽然想起当初没有攻下它的遗憾,于是下令攻城。盱眙守将沈璞和臧质这次依旧顽强抵抗。拓跋焘南征期间,总是在攻城,而且没攻下几座,心情沉重。他恨恨地对沈璞说:“我攻下城池后,鸡犬不留。”

沈璞没有回答,幽默的臧质却跑上城头回敬拓跋焘:“哪儿来的滚回哪儿。”

拓跋焘怒气冲天,把步兵分成十队,轮番进攻,但盱眙城屹立不倒。拓跋焘无计可施,向臧质说:“你们城中还有多少粮食,还有多少水?我想要碗水喝。”

臧质趁机戏耍了他一番,给他撒了一碗黄澄澄的尿。

拓跋焘黔驴技穷,只好撤回北方。北魏兵团这次来没有攻陷一座目标城市,所以撤退时把怒气全都撒在手无寸铁的平民身上。无数平民被杀,房屋被焚烧,从黄河南岸到长江北岸,刘宋帝国经十余年休养生息才发展起来的那些村镇全被拓跋焘捣毁,遍地尸体,浓烟滚滚。燕子从北方归来,看到没有屋檐能筑巢,只好忧伤地跑进树林中搭建巢穴。

这场人间浩劫,让南中国人民深刻感受到北魏的残暴,从此更爱祖国,顽强抵抗北魏帝国。而经此一战,刘宋开国皇帝刘裕通过北伐积攒下来的家底全部清空,帝国北疆从之前的黄河南岸萎缩至长江北岸,从此,南朝再也没有力量组织起像样的北伐。

北魏帝国也是如此,杀人一万,自损八千。回到平城后,拓跋焘不知什么原因,如同中了魔咒,性情大变,常常滥杀无辜,后宫的妃子和太监深受其害。

没有人能解释拓跋焘的这一反常行为,有人认为他是被爷爷拓跋珪附体了,还有人故作高深地认为,拓跋焘之所以变得阴晴不定,是因为失去了儒释道三个护法神。

拓跋焘先灭掉佛这个护法神,公元448年,寇谦之驾鹤西游,他的道教护法神也离开了他,公元450年,他又杀掉了儒家护法神崔浩,没有了三位护法神的保佑,拓跋焘坠入魔道。

崔浩之死是咎由自取,寇谦之驾鹤前对崔浩说:“我将西归,你好自为之。”崔浩对老友流下眼泪,寇谦之说:“不要流泪,两年内我们就能再见。”

崔浩认为寇谦之预测到了天机。寇谦之摇头说:“无须道破天机,仅以人事推断即可知你命不久矣。拓跋家族信佛者多如牛毛,而你却让皇上灭佛,得罪了那些贵族。皇上要你著皇家历史(北魏史),你却秉笔直书,不避忌讳,内容涉及拓跋先祖许多杀戮、残暴、**的史实,这是自作孽。”

崔浩不以为然,这是他凭借多年来服务北魏帝国的经验而获取的自信。他说:“帝国不能没有我们世家大族,否则他们就是一群流氓。皇上若杀我,就是在和世家大族开战,这个风险,他不敢冒!”

寇谦之大笑,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崔浩,因为两年后崔浩自然会来找他。

公元450年,拓跋焘南征,崔浩极力阻止。这是崔浩作为汉人和前秦帝国宰相王猛的相同处,他们心安理得地辅佐异族消灭北中国的其他异族,可一旦他们效忠的对象要对南中国政权打歪主意,他们就拒绝合作。王猛请苻坚不要攻打东晋帝国,崔浩也让拓跋焘不要和刘宋帝国开战。拓跋焘有些恼火,他对崔浩说:“我要饮马长江。”崔浩说:“人家是正统所在。”

拓跋焘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跳起来说:“崔浩你找死,我才是正统。”

崔浩正要辩解,拓跋氏家族立即群起攻击他说:“崔浩这老东西居然把写好的咱家族的历史刻到石板上,放置在首都繁华的街道上,现在识字的人都知道我们拓跋氏不是好鸟了。”

拓跋焘下令:“把崔浩和他的家族,以及北中国进入前五名的世家大族全部抄斩。”

这就是震惊当时中国的“国史事件”,“国史事件”透露给我们三条信息:第一,只要受中国文化熏陶后,无论你是什么种族的人,都会把历史当成圣经,北魏帝国修史就是证明;第二,史官是高危职业,没有胆识的人,尽量不要进入这个行业;第三,修史的人都有一种高度自信,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是在书写圣经,所以只顾史实和自己的价值观,不惧生死,崔浩就是证明。

北魏帝国并未因“国史事件”而弃掉儒家思想,相反,儒家思想在北魏帝国气势如虹。实际上,五胡乱华的十几个国家中,除了信仰佛教的后秦帝国,其他各国只要稍有时间和机会就会用儒家装点门面。

这也很好理解,中国传统思想中,具备完备政治思想的只有儒家,儒家忠君的思想对任何做皇帝的人都有帮助,稍有点头脑的异族国家领导人都明白,若要治理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必须与懂得汉人思想的儒家知识分子合作,儒家能在北魏帝国复兴,正源于此。

公元452年的一天,始终困在没有饮马长江的遗憾中的拓跋焘杀了几个侍卫后,闷闷不乐地去睡觉。临睡前,他看到最信任的太监宗爱满脸阴沉,他就问:“你怎么了?”

宗爱跪下说:“皇上息怒。”

拓跋焘恍恍惚惚地说:“等我睡醒后,把你那张死人脸皮剥下来。”

宗爱此时面临人生抉择。他多年来凭借敏锐的观察力,把拓跋焘伺候得非常舒服,所以他大权在握。两年前(450年),宗爱看太子拓跋晃不顺眼,栽赃陷害拓跋晃搞独立小朝廷,拓跋焘居然相信宗爱,杀掉了东宫无数官员,导致拓跋晃抑郁而死。

宗爱做贼心虚,想到拓跋焘南征回来后的诡异表现,认为拓跋焘迟早会发现他诬陷太子的真相,如今他保命的唯一选择就是鼓起勇气,干掉拓跋焘。他这样想,然后马上去做,用拓跋焘的佩刀干掉了睡梦中的拓跋焘。

宗爱杀掉拓跋焘后,立即把拓跋焘的幼子拓跋余(北魏隐王)推上皇位,拓跋余对这个总对自己指手画脚的老太监毫无好感,想要干掉他,结果宗爱如法炮制,又干掉了拓跋余,被牵连进来的无辜大臣数不胜数,首都一片血污,宗爱也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干掉两个皇帝的宦官。

就在他苦苦寻觅新皇帝人选时,一批效忠前太子拓跋晃的大臣趁机把拓跋晃的长子拓跋濬(北魏文成帝)扶上皇位,拓跋濬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宗爱,抄了他的九族。

北魏帝国内部经过这番血流成河的政治斗争后进入平静期,刘宋帝国和北魏帝国几乎是同时呈现出疲态,双方短时间内都没有力量再进行类似公元451年的那种大规模兵团作战。

刘宋帝国开始休养生息,北魏帝国开始蛰伏。然而,蛰伏永远都是短暂的,北魏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运动,这场运动就是魏孝文帝汉化,它将改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