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感受如何被扭曲
存在等于被感知。美国心理学家莱因18如是说。这个定义的意思是,我的感受被你感知到,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存在着。简单说来,一个人的存在感,来自于他的感受被另一个人看到。
我们说,一些人有清晰的自我,他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另一些人没有清晰的自我,很在意别人的评价。
实际上,我们都很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区别仅仅在于,有清晰自我的人,是投胎技术好,有好的父母,特别是好的妈妈。你的感受被好的妈妈感知到了,于是就有了存在感,并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所谓的自我。没有清晰自我的人,没有实现这一步,所以他毕生都在用直接或扭曲的方式希求被别人看到。
干露露的妈妈雷女士在她的一张照片中,**着上半身,拿手与胳膊笼住丰满但不诱人的胸部,神情非常满足,非常自得。她自己做的事情,和她让女儿做的事情,表面上是用性感引诱人,其实都是在追求一个很原始的渴望——看着我!看到我!这个原始的渴望被过度地满足了,所以她很自得。
最初,若没有被妈妈与其他亲人看到,就希望被万千人乃至无数人看到。
心理咨询的价值,也在于来访者的感受被看到。
不过,评价不是看到。看到,必须是心对心,感受对感受,是心灵的呼应,而不是头脑对心,更不是药物对心。虽然药物会作用于你因渴望感受被看到而不得、而恐惧、而绝望、而愤怒的种种感受,但因它看不到,所以治标不治本。
存在=被感知。相应的,不存在感,就源自于感受没被感知。这有多种方式,常见有三种:忽视、双重矛盾、僵尸化。
忽视很简单,最初就是妈妈或最关键的抚养者,没有精力、没有兴趣或没有能力看到你。要么你在婴幼儿时总是孤独,要么那个你在乎的人尽管在你身边,但她只有头脑没有身体、没有心,甚至连头脑都没有,所以“看见”一样没有发生。
极端忽视,会导致极端的不存在感,它集中体现为一种致命的羞耻感——生而为人,对不起。从来没有被爱看见,于是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日本电影《松子被嫌弃的一生》中,松子的作家男友八女川站在疾驶而来的列车前自杀,遗言是“生而为人,对不起”。这也是作家太宰治自杀的真实遗言。
极度可怕的忽视,会导致一个极度矛盾的状态:我无比渴望被你看到,不被看到等于死,可被看到的那一刹那,我也觉得要死。对此,通俗的说法是,我不能爱上你或接受你的爱,因那样我就没有自我了。
莱因将此称为“吞没焦虑”,这与我文章中常见的吞没创伤不是很一致,无妨称它为原始的融合焦虑。
原始的融合焦虑,是指一个人害怕与他人、他物甚至他自己的联系,因关系意义上的链接会让其担心失去自己的身份和自主性,这种惧怕所产生的焦虑即原始的融合焦虑。
简而言之,有此焦虑的人,会感觉哪怕轻度的关系,都会吞没掉他可怜的自我身份。
关键原因是,他的自我太可怜、太脆弱了。之所以可怜与脆弱,是他的感受很少被感知。那很少被感知的感受,凑成了一个脆弱的自我。这种自我,非常渺小与卑微,其他任何一个事物都远比自己要高大。所以,建立关系就意味着,要被那个高大的别人所吞没,而自我就烟消云散了,就像《西游降魔》中段姑娘被孙悟空击成碎末又化为乌有。
本质上,融合意味着小我的死亡,但一般的过程是,有一个清晰的小我,托着自己与别人建立关系,不断在关系中感受彼此,信任越来越深,突然间感受到彼此,并在那一刻放下防御,小我死亡,而最亲密的关系建立,一个包含着“我与你”的关系性自我建立了。
若没有这个相对健康的自我托着,而直接去建立关系,那种湮灭感就太强了,令人不敢尝试。
原始的融合焦虑会带出很严重的问题,有这种焦虑的人,他只能感觉到极端情形,要么建立关系而失去自我,要么彻底孤立,不存在中间地带。
因这种焦虑,一个人会宁愿被憎恨被攻击,这时如果他进行反弹,就意味着一个自我疆界建立了,反弹时的感受——主要是愤怒等负性情绪,也构成了他滋养自我的养料。
相比起被憎恨被攻击,被爱反而是可怕的,因爱会导致被淹没被毁灭。
有此焦虑的人,容易梦见被埋葬、被淹没、被流沙活埋、被火烧成灰烬,或被水淹没。
甚至,被精准地理解也是可怕的,因被理解也意味着被吞没被窒息。
与理解和爱相比,他们宁愿被误解被憎恨,在孤立中,他们的小我反而有一定程度的安全感。
所以,要与有此焦虑的来访者相处,或与有此焦虑的人相处甚至相爱,尺度非常难把握,最好是和风细雨地逐渐接近,接近时一直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与他们交往,爱与理解发生时,反弹也会发生,有时反弹会非常激烈乃至可怕。你会觉得,对他们表达爱与理解,好像他们感觉受到了极大冒犯似的。
在我看来,根本上还是那种原始的羞愧。因没有被爱照见过,所以内心是一片黑暗。他们将这种黑暗理解为,真实的自己是坏的,而如此坏的自己竟然还渴望被看到被理解,何等可怕。没有人会爱自己、会在意自己,可自己还是如此渴求!
这是关键一点——让有此焦虑的人意识到,黑暗不等于坏,只要有爱照到你内心那一块田地,那一块田地就会变得美好。犹如纯美姑娘的一吻,会让可怕的野兽瞬间变成王子。
再谈谈双重矛盾。它的意思是,你既不能做A,也不能做-A。莱因则将双重矛盾称为双重束缚,准确的表达是,表面上,父母或亲人希望你做A,但你真做了,他们不高兴。内心里,他们其实是希望你做-A,但你若做了-A,他们可能会更不高兴。
譬如,妈妈张开双臂欢迎你,你扑上去,但你感觉到她分明在推开你。若你不扑上去,她会斥责你。
双重矛盾的源头,是一个人内心的分裂,也即意识与潜意识的分裂。意识上,他们处于A端,可潜意识里,他们处于-A端。处于A端时,头脑接受,但身体和心难受;处于-A端时,身体和心顺畅了,但头脑不接受。
双重矛盾会给其他人造成极大困扰,特别是孩子与配偶。孩子对事物本来有准确的感觉,他感觉到事情的真相是-A,但既不会被父母确认,也不会被外人确认,父母和外人都说,事情明明是A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就像很多人在社会上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好人,但在家里,却是一个暴君。但别人见到你都说,啊,你爸妈啊,他们可真是好人啊,你真幸福啊。但你真实的感受是无比痛苦的。
暴君还好,因为他毕竟做了明显错误的事,让你还会有明确的认识。可是在很多中国家庭,父母的暴行往往会被说成“打是亲,骂是爱”,但暴行太多了,最终还是会让孩子认定父母是错的。
有时,比暴行更严重的是隐蔽的攻击。隐蔽的攻击,攻击者不会承认,旁观者也看不到,受害者甚至都难以诉诸语言。譬如,许多人,表面上对人很好,可一转身,却会小声咒骂。
僵尸化,意思是,父母希望你一动都不要动,你的活力仅体现在执行父母的意志上。他们希望你只是他们手脚的延伸,而不要有任何自由意志。
之所以如此,是因父母有可怕的不安感,他们要掌控一切,任何一个小小的失控,都会让他们觉得掉入了深渊,所以他们要不惜一切来打压你的自由意志,将你推向僵尸境地。
忽视、双重束缚和僵尸化,以及其他破坏你感受的着数,在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上,在婚恋关系上,在工作以及社会中都可能存在,都会破坏一个人对自己感受的信任。这些着数很复杂,而你的着数可以很简单——信任你的感觉。
若你够幸运,有一个好妈妈或好的抚养者,你的感受不断被碰触被确认,你会形成一个丰盛而灵动的自我。若缺乏这份幸运,你要花很大努力,朝向这一目标前进。你也可以自己去认识并确认自己的感受,特别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勇敢地投身于外部世界,让丰富的事情激活你的感受能力,以此不断碰触自己的感受。若这一点特别艰难,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是很好的办法。勇敢地去爱是必不可少的。爱,特别是爱情,能全方位激发你的种种感受。
不管是先天运气,还是后天努力,有丰富感受并被确认的人,都会形成所谓的“存在性安全感”,莱因描绘说:
具有存在性安全感的个体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他们能感觉到内在完整的自我身份和统一性;具有时间上的连续性;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实在性、真实性以及内在的价值;具有空间的扩张性。
这虽不是很有诗意的表达,但若能活出这种感觉来,那将是很有诗意的境界。
愿你能活出这种感觉。
你的身体,是不是别人的奴隶?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克特提出了真自我与假自我的概念。这首先在与妈妈的关系中形成,而后扩展到其他所有关系中。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自己的感受而构建;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妈妈的感受而构建。
后者的悲哀是,他自动地寻求别人的感受,围着别人的感受转,他为别人而活。
英国另一心理学家莱恩19则说,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他的自我是一起的。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别人的自我在一起。结果是,有假自我者,他的身体与他的自我分离,而去寻求与别人的自我结合,更容易被别人的自我所驱动,而不是被自己的自我所驱动。何等可悲。
假自我会导致一个常见的现象——迟钝。即,当身体遭遇到一些刺激时,反应总是慢一拍,不仅如此,感受也不够清晰与鲜明。
迟钝只是一个表面反应,更深的逻辑是,假自我者将身体与“我”分离,并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所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易让他们有切肤之痛。
莱恩讲了一个例子。一位男士,一天夜里路过一条小巷,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挥起棍子向他打来,他吃了一惊,随即释然。他想,他们只是打我一顿,这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
这个例子中的“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其意思是,身体不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所以不会伤到他的自我。
这位男士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他的例子或许极端了一些。但讲到迟钝的话,相信太多人深有体会。一位女士,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人踩了一脚,她当时没什么感觉,等下车时才发现,这一脚把她踩得很厉害。
所以说,迟钝是身心分离的结果,没有“自我”的关注,身体的感觉变得不敏感了。
不管一个人的假自我多严重,他仍然会寻求真自我。或者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部分是留给最真实的自己的。然而,身心分离导致的结果是,他们的真自我与身体没有链接。
可以说,假自我者,仍在寻求为真自我留一块纯净天地,常用的办法是,他的真自我与哲学、理论或纯粹精神结合在一起,完全不沾染卑俗的身体。但身体是真实的,身体才能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所以,这个纯精神性的真自我,得不到身体的滋养,沦为虚幻。
莱恩对此论述说:
当自我放弃自己的身体和行动,退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时,最初可以感觉到自由、自足和自控。自我终于可以不依靠他人和外部世界而存在了,自我的内心充实而丰富。
与此相比,外部世界在那儿运行着,在自我眼里是多么可怜。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优越性,感觉自己超然于生活。
自我在这种退缩和隐蔽中感到安全。然而,这种状况不能长久维持。内部真实的自我得不到外界经验的确认,因此也无法发展自己,这导致持续的绝望。最初的全能感和超越感现在被空虚和无能所代替。他渴望让真实的自我进入生活,同时也渴望让生活进入自己的内部。但这时,假自我者会感觉到内在纯精神性真自我的死亡,因而会产生深深的恐惧。
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太极端了些,但贬低个体的身体而崇尚外在的道德规范,一直是儒家文化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主旋律中,王阳明和他的心学是非凡的存在。王阳明知行合一,因他证到天理即人欲,“我”心即天理。他首先提出身心合一,他的身体不是父母、圣人、帝王或他人的奴隶,而是他自我的一部分,是身心灵共同体的一部分。他的心学没传播开,因忠孝两全才是咱们一直以来传承的文化。
怀有美好理想或纯净精神的人,一定要问问,你的身体在哪里?若所谓的纯净精神不能和你的身体合一,而只存在于你或一两知己知道的幽静之处,那么你很可能是活在虚假中。
一位网友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说:我一直觉得只要掌控了一个工作上很难的东西,就能得到彻底的自由。那个“很难的东西”就是我纯净的精神吧?很怕万一不关注美好的理想,身体就跟着死亡了。
这段话很经典,他的假自我,是用来应对工作的。莱恩说,假自我者总有一种感觉,外部世界不友好甚至很残酷,所以必须辛苦地应对,不管人还是事。
他的真自我,不是那个“很难的东西”,而是“彻底的自由”。这份彻底的自由,不能从现在追求,而要一直将精力放到掌控那个“很难的东西”上,这导致代表着“彻底的自由”的真自我,从来都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得不到滋养。
一直记得一段很有智慧的话:
人生由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个大大小小的选择构成,等你老了,
回顾一生的时候,你发现最亏待的,恰恰是你自己,那你这一生,就白活了。
这是存在主义哲学式的话语,莱恩也是一位存在主义心理学家,而存在主义一直强调这样的人生哲学:
我选择,我自由,我存在。
愿你从现在开始,从那些看似琐碎的时刻开始,活出你自己。
圣人情结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他的自我;
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别人。
如果自己的身体服务于自己的欲望,简直就像一种罪过。
然而,依照莱恩的说法,有假自我的人,会给自己的真自我一个空间,但因与身体以及现实没有链接,真自我就容易成为纯粹精神性的存在。纯粹精神性的真自我,也即没有私欲的自我。
这种心理投射到社会上,即一个值得我们敬仰的人必须是泯灭了自己欲望的圣人,他的动机都是为他人。
唤醒你沉睡的活力
是创造性,而不是其他,让个体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顺从带给个体一种无用感,并让个体产生诸如“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等想法。
创造性的生活是一种健康状态,顺从对生活来说是疾病的基础。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
2012年度,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问自己。脑海里第一时间出来的答案是,那三个梦。
不是我的两本新书,不是我的工作室的发展,不是我上过的什么课程,也不是我第一次去了西藏,而是那三个梦。
那是2012年夏天的一天,应该是六月,一天晚上我接连做了三个梦。先说说梦境。
【第一个梦】
高中同学聚会,我去晚了,等到了,聚会已散。我隐约知道,我是有意晚去的,因我觉得,我的高中同学们不喜欢我。
【第二个梦】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点胖,身高约一米六五,一确认妻子爱他,就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去新疆!我要去新疆!”
他数次确认妻子爱他,也数次大哭。
【第三个梦】
这个世界是有毒的。梦一开始,一个画外音说。
梦中是一个灰色调的世界,到处毒气弥散,飞鸟中毒,落在地上死去,河里也零星漂浮着中毒死去、肚子翻白的鱼。到处是断壁残垣,像我的老家农村,但破烂很多,而一截塌了一半的矮墙上,爬着丝瓜藤,藤中,藏着一颗人头。
接着,出现了一个精神病男子,而画外音说,整个世界的毒,都来自他,那颗人头,也是他砍下的。他高高瘦瘦,高约一米七七,很结实,因精神病的影响,脑子是坏的,总是痴笑着。不过,他却是一个强大的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犹豫。虽然智商有问题,但因心中无障碍,他总能轻松达到目的。譬如,他想见周杰伦,得知周杰伦到村里来开演唱会后,他直接去了周杰伦所住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土坯垒成的房子,结构有点复杂。到了酒店,他拿了(真不叫偷,他没有偷的概念)一套服务员的衣服,坦然换上,又推了一辆服务员的送货小车,到了周杰伦所住的院子。周杰伦正和几个人聊天,他就推着车站一边看着,傻笑着。别人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没有人去赶他。
离开周杰伦住的酒店,他去了一个广场,那是我童年时村里的一个晒谷场,有几百平米大小。干净的晒谷场上,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在玩,他加进来一起玩,很快带他们跳舞。他们跳得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热烈,突然间,一个怪异而强大的能量场形成,包裹住疯子和那几个小孩。一个小女孩感觉不对劲,她发现自己起了性欲,她惶恐、大哭、想逃离,可这个能量场宛如铜墙铁壁,她出不去。广场边上的大人也感觉到了怪异,他们想冲进来,解救孩子,可进不来。
关键一刻,晒谷场边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他气质安静,又一脸正气。他打坐、运气,接着来了一声狮子吼,破了这个邪异的能量场。
这一晚上的梦,是我三十多年有记忆以来情绪最浓烈的梦。第二天,和女友开车去上班,她发现,我头上有了白发,一数,有五根。
对我的白头发,我很清楚。因原来就中学时长过六根白发,并且就是从初一到高三,一年一根,非常准,上大学后,再没长过一根。但这一个晚上,就冒出了五根白发,让我多少体会到,一夜白头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梦,我都是做了一个后就醒来,醒来时有强烈的情绪。这时,我都是按照我在《梦知道答案》一书提到的方法进行自我解梦,即身体保持不动,不主动想什么,而是让感受和念头自然流动,看看会自动发生什么。
第一个梦很好解,说的就是我在人际交往中的自卑感。
2012年4月,我回石家庄参加了高中同学毕业20周年聚会,本来还计划五一去北京大学参加本科同学入学20周年聚会,但作为宅男,接连参加两场大聚会,很耗神,所以找了一个理由,也是意识上的真实理由——要写《为何家会伤人》一书的升级版,推掉了本科同学聚会。
这个梦让我知道,写书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自卑感,我觉得在同学中并不受欢迎。
第二个梦,则帮我深入理解了我的自卑感到底是什么。
这个梦一开始让我有些费解。我想,梦里那个胖子是谁?那是我吗?我身高一米七七,情绪表达不自然,而他身高一米六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随即明白,他是我,他是我的一个子人格,是我主人格的对立面,也即荣格所说的阴影。
他哭什么,为什么而哭?对于这一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妈妈说过,我一岁四个月前一直在哭,必须抱着,否则一放下就哭。因奶奶不帮我们家带孩子,所以妈妈就一直抱着我,为此干脆不去地里干活,成了我们村几乎唯一的一个全职妈妈,受尽旁人白眼。到了一岁四个月的时候,突然就不哭了,同时也学会了走路。
我想,一岁四个月前的哭,就是第二个梦里男人的哭。婴儿时的哭,是因为渴望与妈妈建立链接,链接就是爱,这个链接整体上没形成,但一直都有希望,所以一直哭,用哭声来表达对爱的渴求。最后,突然不哭了,而那意味着对渴求链接的绝望。
心理学里有一个说法越来越深入人心:妈妈要陪孩子到三岁,三岁前不要有长时间分离。之所以如此,是研究发现,在良好的养育环境下,孩子到三岁时才能形成客体稳定和情感稳定的概念。客体稳定,即我看不见妈妈,但妈妈是存在的。情感稳定,即妈妈有时对我不好,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是恒定存在着的。孩子有了这样的概念,才能承受与妈妈的分离。否则,他会将短暂的分离视为永远的被抛弃。
如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被抛弃创伤。孩子形成的被抛弃创伤,不会因妈妈回来而自动化解,妈妈必须做很多努力。很多妈妈没修补的概念,或修补时因碰到了孩子的保护壳,而很快失去耐心。结果是,这些孩子的被抛弃创伤一直留在心里。
所以,有心理学家说,如果孩子三岁前,妈妈与孩子有了两个星期以上的分离,那么,请攒下让孩子看心理医生的钱吧。
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下中国家庭。试想,十几亿中国人中,能有多少人是幸运儿,在三岁前一直和妈妈在一起,而没遭遇两星期以上的分离呢?
我是一个幸运儿,没和妈妈怎么分离过,吃奶吃到四五岁,没挨过父母一次打一次骂,仅有一次爸爸不耐烦地吼了我一句,我还哭着找妈妈去告状。为何作为这样一个幸运儿,我的梦中和生活中,仍显示有严重的被抛弃创伤呢?
这涉及到母婴关系的质量。
温尼科特观察了约六万对母婴关系,他提出一个概念:足够好的妈妈。意思是,若妈妈足够好,一个孩子就会形成基本健康的心理。足够好的妈妈有一个条件:原始母爱贯注。
所谓原始母爱贯注,即妈妈对孩子有心灵感应能力。他发现,许多妈妈在怀孕最后几个星期,和孩子出生后的几个星期,对孩子会非常敏感,能感应到孩子的需求和内在的心声。
当看到原始母爱贯注就是心灵感应时,我不禁惊叹一声,天啊,这是要让妈妈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吗?
这句惊叹,也是我第二个梦的答案所在,也即,尽管我在中国已是幸运儿,没遭遇过严重分离,但我仍无缘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这有两个看得见的原因。
第一,因长期遭爷爷奶奶和叔伯联手欺负,还曾被村干部在大喇叭上点名广播,说我爸妈是不孝子,他们都陷入严重抑郁状态,特别是妈妈,只要稍有冲突,她就会被气得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我多次进行自我催眠时,都看到妈妈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而幼小的我惊慌地这样碰碰她,那样碰碰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些反应,妈妈会挣扎着有些回应,但有时连回应都做不了,最后我无助地躺在她身边,依恋着无助的妈妈。
第二,妈妈那边的亲戚,都不习惯表达情感,就好像一表达感情,就会不好意思似的。
因这两个原因,我想我也没得到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
足够好的妈妈与原始母爱贯注
温尼科特提出了很多重要理论,而他最广为人知的概念,就是足够好的妈妈。
足够好的妈妈的关键,就是敏感,温尼科特称“一个真实的母亲对婴儿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足够敏感”。他认为,婴儿最初追求全能自恋感,即,他想怎样事情就会怎样发展。譬如,他饿了,妈妈的乳汁就会送上来,他冷了,就有妈妈的怀抱,他想玩,妈妈会陪着他……实际上,这样的描绘远不足以表达婴儿的全能自恋感。婴儿甚至觉知不到他与妈妈的分别,他和妈妈一体,他和世界一体,所以,世界、妈妈与他的心意是相通的,而且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足够好的妈妈,能够很好地满足婴儿对全能自恋感的追求,而一旦这种感觉得到了很好的满足,婴儿就可以接受生命中的挫折,接受妈妈、世界和他不是一体的事实。
要做到足够好的妈妈,细致的照料很关键,而与照料至少同等重要的,是温尼科特所说的原始母爱贯注。即,婴儿出生前后的数周时间内,妈妈对婴儿全神贯注,她全然关注新生命,而她的自我、个人兴趣、生活节奏和自己关心的东西都退到背景中去了。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适应婴儿的愿望和需要。
原始母爱贯注是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不能持久,一般持续几周,并且“母亲一旦从这一状态中恢复就不易回忆起”。
第二个梦,还让我想到初恋。初恋开始是单恋,曾有三年时间,每天晚上做同一种噩梦: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找她,但找不着。
2013年春节后,想买二手房,已看中,却看到“新国五条”出台,说二手房交易,房主要交20%的增值税。二手房是卖方强势,这部分增值税自然要买方出,看到这个条款,我又急又怒。结果,当晚又做梦,梦见去找初恋,还是找不到她。
醒来纳闷,这种梦已很久不做,这怎么了。随即想到那20%增值税带给我的情绪,然后明白,这两者有同样感觉——我最想要的美好事物,是得不到的。
初恋,是那时最想要的;房子,是我现在特想要的,当我升起强烈欲求时,这种爱而不能的梦就会袭击我。
第二个梦揭示的,是自卑感;第一个梦显示的,也是躲避同学聚会背后的那种自卑感。自卑感,貌似都是因某种条件而自卑,但其实所有的自卑,都是在爱面前的自卑。
每个人第一个最想要的都是母爱。若孩子时不能得到足够好的妈妈的爱,就会形成程度不一的自卑感。自卑一旦形成,就会导致一个矛盾:渴望爱,但当爱真降临时,却又会焦虑紧张到极点。
第二个梦中,那男子一感觉到妻子的爱,会大哭,会喊着去新疆,就是这一矛盾的表达。确认妻子的爱了,但随即不安,要逃离,要逃到“心”的疆界。
爱是什么?爱存在吗?每个人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法国著名哲学家雅克·德里达20甚至说:所有的爱都是不可能的。他的意思是,你要放下对绝对之爱的渴望,才能看到真实的爱存在。
在这个问题上,温尼科特给出的答案是母亲与婴儿的心灵感应,而我最喜欢的说法,是以色列哲学家马丁·布伯的“我与你”。布伯说,当我在关系中放下了所有的期待和设想,不再将你视为我的目标或实现目标的对象,我就可能在某一瞬间与全然的“你”相遇。
不过,马丁·布伯说的“你”,是上帝。他的意思是,若我突破“我”这个概念的框架,即可能在某一瞬间,我的神性与你的神性相遇,从而构建了“我与你”的关系。
若将温尼科特的原始母爱贯注和马丁·布伯的“我与你”结合在一起,那就可以说,心灵感应,即是遇到上帝。
基督教说,信上帝才能得救。温尼科特的心理学说,心灵感应的发生,才能让婴儿构建真正的安全感。原来,这是一回事。
文章写到这里,说实话,已超出我的设想。我事先并未想到,这篇文章会谈到,心灵感应就是遇见上帝。
这就是文字或真正思考的力量。真正的思考,是一个单独的生命,它走到哪里,是思考者控制不了的,只能服从。
第三个梦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心灵感应的爱就是上帝,是天堂,这个梦所看见的,就是地狱。
2012年6月做了这三个梦,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内心的图景,真没想到,这就是我所生活着的现在中国的真实图景。梦中,空气有毒,河水有毒,色调是灰蒙蒙的,不正是当下中国的真实写照吗?它怎么如此逼真地存在于我的心中?并且,还是我创造的?
以前,我的梦中常出现恶魔,它们是一种原始的、不能沟通的、只是一味搞破坏的形象,譬如一个梦中,一个有无穷力量的巨人,没有目的地行走着,挥舞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砸毁它经过的一切建筑。
现在,这个梦则清晰地显示,恶魔,就是我自己。梦中的精神病男子,身高和我一样,瘦而结实的身材,也是我高三至研三的身形。并且,他的容貌,正是我的容貌。
以前梦中恶魔的那种原始形象,还是我意识不可直接解读的,虽然意识上知道恶魔就是我内心的一部分,这个梦则让我无法否认,恶魔就是我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