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1727),雍正批评浙闽总督高其倬优柔寡断:
观汝办理诸务,必先将两边情理论一精详,周围弊效讲一透彻,方欲兴此一利,而又虑彼一害,甫欲除彼一害,而又不忍弃此一利,辗转游移,毫无定见。若是则天下无可办之事矣。夫人之处世如行路,然断不能自始至终尽遇坦途顺境,既无风雨困顿,又无山川险阻,所以古人多咏行路难,盖大有寓意存焉。凡举一事,他人之扰乱阻挠已不可当,何堪自复犹豫疑难,百端交集,如蚕吐丝,以缚其身耶!世间事,要当审择一是处,力行之,其余利害是非,概弗左盼右顾,一切扰乱阻挠,不为纤毫摇动,操此坚耐不拔之志以往,庶几有成。及事成后,害者利矣,非者是矣。无知阻挠之辈,不屏自息矣。今汝则不然,一味优柔不断。依违莫决,朕甚忧汝不克胜任,有关国家用人之得失也,奈何!奈何!
由此可见,雍正教诲臣下,办事要拿定主意,不能瞻前顾后,游移不决,莫衷一是。这一朱批贯穿了反对优柔寡断思想,表明雍正主张办事不怕艰难,不顾阻挠,认准了就干。从而说明他具有刚毅果断的性格。
他的这一性格特点,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决策果断。对一件事情的利弊,一旦有所把握,就果断做出裁决,即如黄炳创议实行摊丁入粮,他认为时机不成熟,没批准。数月后李维钧又提出来,促使他进一步思考这一问题,及至议出实施办法,立即决策施行。又如诺敏倡议火耗归公,遭到廷臣的强烈反对,他表示支持诺敏,朝臣只好退了一步,希望先作试行,雍正却说可行就行,试什么,于是全面推行。拖泥带水,颠三倒四,犹豫不决,和他的性格不相容。他办起事来,说干就干,干就像干的样子。如他为推行新政策和整顿吏治,大批的罢黜不称职官员和破格引用人才。别人批评他“进人太骤,退人太速”,他也毫不顾恤。正是由于他这种坚毅性格,才使他冲破了反对势力的阻挠,坚定地实施着他的方针政策。而且凡是开展了的事情,他就坚持下去,力求达到目的,所以他的重大的社会政策都没有改变。
雍正的刚毅果断,同他的急躁毛病是相关的。他自己说父皇康熙训诫他遇事时要“戒急用忍”,他就把这个教导书写出来,置于居室,以便朝夕观览。雍正二年(1724)闰四月,他就对辅国公阿布兰的态度检讨自己,说没有详察而急于起用阿布兰,及其犯罪又不能隐忍,就是没有实现“戒急用忍”。康熙早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评论他的众皇子们时,说雍正幼年“喜怒不定”,雍正认为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居心行事,性格已经稳定,不再是幼时喜怒无常的情形,特向其父说明,并请求不要把这个谕旨记载在档案里。康熙说这十几年来四阿哥确实没有这种情况了,可以免予记载。雍正少年时代忽喜忽怒,后来是否改变了,暂且不说。这喜怒不定,是性情乖僻,可能是神经质的表现,也可能是心境不佳,情绪不安宁,遇事会狂喜狂怒,也是脾气暴躁的表现,因而感情说爆发就爆发出来。所以康熙说他喜怒不定,要他戒急用忍,都是批评他性情急躁的毛病。
其实雍正很注意改变自己的急脾气,在给李级的朱批中写道“朕经历世故多年,所以动心忍性处实不寻常”。就是说,多年来,在重大的事务中,以坚忍的毅力锻炼耐性,克服急躁毛病。在储位斗争时,搞《悦心集》,研究佛学,就是动心忍性的表现。做皇帝后也留心不犯老毛病。雍正三年春天,直隶总督李维钧奏报广开沟渠,雍正以开沟不是不可等待之事责备他,说他急急忙忙去做, “殊属悖谬”,又警告他,你不怕做贻笑于人的督抚,“朕不甘为轻举妄动之人主”。
但是他轻举妄动的事并不少,像强迫闽粤士人学官话,坚持朔望宣讲《圣谕广训》,停止浙江人的乡会试。对待官员,也常常是喜怒不定。如对福建陆路提督丁士杰原是赏识提拔,在他于雍正四年十二月初一日写的折子上批云“所奏甚是,但勉行以践所言可也”。不久,丁士杰借执事给回乡的少詹事陈万策使用的事,被雍正知道了,把他交部议处,丁士杰又上一折为己辩解,这下激恼了雍正,在朱批丁士杰折子上说他借执事的“隐微之处更不敢不为我皇上直陈”,雍正就此朱批“无耻之极”。丁士杰说他对上司“并不知如何逢迎”,朱批“不知逢迎上司,惟知曲意逢迎钦差,其罪更甚”。丁士杰说“臣立意自矢,时存无欺隐之心,亦不敢萌一逢迎之私”,朱批“好无欺隐” “好不逢迎”。丁士杰又说“逢迎之事,不惟目前不为,即臣终身实断不可为也”,朱批“可谓天良丧尽矣”。丁士杰说他因不知陈万策的狂妄行为,所以没有纠参他,朱批“看尔光景,小人之福有限矣”。在此行间批外,雍正又在折尾写道“观尔不知悔过,不知愧愿,一味强词饰辨,必不知感朕恩遇,愚贱小人之态露矣, ‘卑贱无耻’四字当深以为戒,莫令人指唾”。“无耻之极” “天良丧尽”,其言苛刻至极。但是,十几天之后,也即二十六日,丁士杰奏报福建仓储情形的折子上,雍正又夸奖了他“尔奏甚属可嘉,一切皆似此据实无隐,乃报朕第一著也,勉之,朕甚嘉尔之存心立志”。丁士杰随即获知,陈万策之事使他降三级留任,于是在五月二十八日具折谢恩,折中说“臣闻命自天,愧感无地”。雍正朱批“若再愧为数事,恐不能有感之一字矣”。丁士杰又表示今后“恪遵慈训,终始如一,以仰答高厚之恩于万一”。朱批则说“朕因尔向不欺隐,所以训尔终始如一,但饬尔痛改前非矣”。陈万策是正四品的中级官员,丁士杰是从一品的大吏,丁士杰借给他轿舆执事,原是碍于情面,谈不上有意逢迎,他的奏辩原合情理,而雍正原认为丁士杰忠诚,而隐蔽陈万策在乡活动不报,就生他的气,及至看到他的辩解,气上加气,于是指斥激烈,言辞过邀,等到他有所觉察之时,便在丁士杰的谢恩折中就改过来了。由此可见,雍正在气恼时自己也不能克制,仍有暴怒的毛病。他有时好走极端,说话很不反映实际,以之办事就会出问题。即位之初,对朋党痛恨至极,在《御制朋党论》里大肆伐挞宋人欧阳修,说他的君子有党、小人无朋的说法造成后代的朋党之风,因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朕必诛之以正其惑世之罪”。雍正对欧阳修发这样大的火真是没来由的,因此,他的臣子在为他撰写《实录》时,将其说欧阳修造成朋党流毒的话删掉了,把“诛之”一句,改为“朕必饬之以正其惑”。另据载雍正有一天看戏,演的是郑儋打子,看得高兴,便赐予伶人食物,该伶人受宠若惊,遂与雍正攀谈起来,因剧中主角是常州刺史,就问今日常州太守为谁。雍正一听勃然大怒,一个贱优,怎敢问起长官!不加惩治,形成风气还得了,立即将伶人杖死。由此可见,雍正仍有好激动的毛病。但要知道天子之怒虽未必流血千里,但仗死个人倒是常事。
雍正皇帝当政后期,指责一些疆吏轻于改变旧制。他说: “常见督抚提镇等于莅任之初,或轻听人言,或自凭臆见,率尔具奏,更改旧章,不计事之永远可行与否,及至再经条奏,仍复旧规,多费曲折,地方官民未必不受更张之扰累”。其实,他很可以反躬自问,正是因为他锐意改革,有的人搞迎合,经过申请,由他批准实行,所以这些官员犯的过失,正是由他促成的。他的急躁病应是出现此种败政的原因之一。
有人批评雍正, “性高傲而又猜忌,自以为天下事无不知无不能者”。有人指斥他“以黑为白” “群臣莫能矫其非” “为人自圣”。归纳这些评论,无非是说雍正刚愎自用,听不得不同意见,不能采纳臣下的建议。这样说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符合事实。雍正对许多问题的决策,事先都同有关官员商讨,就中他进行考虑,吸收众人的意见。前述在朱批奏折中讨论政事,已说明了这一点。他对于有些事情中的错误也是乐于承认的。年羹尧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在多种场合表示自己识人不准,用人不当。两广总督孔毓珣因与年羹尧有往来而引罪,雍正则说“朕无识人之明,误宠匪类,正自引咎不暇,何颜复株连无辜”。再如,雍正四年九月,甘肃巡抚石文焯建议在该地开炉铸造制钱,以便禁绝私钱,雍正朱批不同意,不久,在石文焯的十一月的一份奏折的批示就改变了态度,他写道: “禁止私钱一事,果如所议,钱法既清,而民用亦裕,区画甚属妥协。彼时朕虑未周详,故谕暂缓,今已准部议矣”。雍正对他的纳谏问题向大臣做过表白: “朕非文过饰非之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尔等果能指摘朕过,朕心甚喜。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改过是天下第一等好事,有何系吝”。由此可以看出,把他完全看成是文过饰非、刚愎自用的人,的确与事实不合。但是他确实也有过于自信的事实。他以为通过各种渠道完全掌握了下情,其实有的官员的报告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他却因之对事情作出错误判断。
总之,雍正的性格,主要是刚毅果断,急躁和喜怒不定是老毛病,虽有所警惕、改正,但是极不彻底。他刚毅,但不愎拧。自信,然而有点过分。
雍正的刚强果决,产生雷厉风行的作风,办事迅速,讲究功效,所以他即位就开展革除积弊的活动,时间不长,就取得一定的效果。他的急躁使他的果断不能完全建立在对客观事物深入认识的基础上,对有的问题分析不够,行动上便陷入盲目性,于是事情受到挫折,或开展不下去,达不到预期的效果,犯了轻举妄动的毛病。自信心有助于他坚强果敢,自信太过,作为皇帝,就容易阻塞言路,影响政治统治的效果。
雍正的才能、性格,对于他的政治的出现,给予了极的大影响,使雍正朝有其个性化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