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为贼做梦

老伯帮我把门安装上去了。他是用旧木板装拼成的，很结实。

老伯会做一些木工。斧头、锯子、刨、钳，都备有。平时要修修补补，他就自己动手。

我初来时，每到夜里，多少都有些害怕。整座山黑咕隆咚，除了老伯，周边没有一户人家，看不见一丁点光亮。打着电筒到水沟边洗澡，刚蹲下来，就感到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却没人。再蹲下，又听见脚步声，再回头，还是没人。镇定下来后才知道，这是水流声和风吹草叶声。

睡觉时，肯定把门顶上。而且还点上油灯。灯光拧到最小，火苗暗淡，像一颗黄豆，一动不动，一直到天亮。但时不时还是感到恐惧。屋外，不时传来“唦唦”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却始终看不到人影。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干芭蕉叶和竹子叶的摇摆声。

过了一两年，一切习惯了，就不害怕了。后来，在夏天里干脆就开着门睡。想想，荒山野岭的，又没什么贵重东西，谁来偷啊？即使贼知道这里常有一个外地人来，但知道哪一天来啊？

胆就大了。胆大就睡得安稳了。好几年，一直开着门或掩着门，根本没把盗贼放在心里。这样反而坦**。

但后来又被母亲吓住了。

母亲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到上石，她总是担心。多次说，小心哦，那里是边境，贩毒、吸毒的人多，碰上了，就不好办了。

就这一句，所有的顾忌都有了，胆也没了。晚上睡觉，把门顶得死死的，油灯同样点到天亮。“谋财害命”，这是古人的成语。如今的人却是先害命，后谋财。

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觉得命变得贵重了。

后来，半夜醒来，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动作：仰起头，看看灯灭了没有；再看看窗口，有无人影。

一句激励的话，会鼓舞你一生；一句恐吓的话，会折磨你一生。

母亲无意，但已给我留病根。

最终，还是遭遇了一回贼。

昨天半夜，我醒了。转动一下身子，感觉额头被蚊帐盖住了。我便用手把它扯开。扯了，还是扯不开，就以为我睡得太靠前，头碰到了蚊帐，于是就把身体往床脚退。一退，蚊帐还是盖住了额头。我一惊，莫非是蚊帐掉下来了？我便用手在腹部的地方往上一摸，竟摸到了蚊帐！

此时，我希望是梦，真的希望是一个梦！

但蚊帐的的确确是掉下来了，不是梦！

这一下我才是真正的醒了。

我忘不了那个心惊胆颤的故事。小时候，做教师的母亲被下放到县城郊区的生产队做菜农。我们一家就住在生产队里。吃了晚饭，隔壁的三姑六婆阿姆阿婶就各自拿出板凳坐在一起聊天。有一晚，我就听到一个阿姆说，有一次，有一个贼半夜钻到了一户人家里。这个贼可精了，他怕人家发现起来反抗，就用刀把挂蚊帐的绳子割断，把蚊帐落下来，盖住**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三四口人，全都睡在一个**。最后，贼还是被发现了，但是，主人一个个都被蚊帐裹住，动弹不得。贼就说，你们别动，动一动就杀了你们。贼就从容地得手了。

我一想起这个故事，就会很清晰地出现这个故事的场景。至今一旦想到这个故事的情景，都会毛骨悚然。

莫非今晚我就要经历？

我想看看屋里是什么情形。微微抬头一看，灯灭了！

不用说，贼进来了。

我睡觉是打呼噜的。我不能停止打呼噜。我得装。否则贼会以为我醒了，会对我下手。

我的呼噜便起。

此时，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就在墙边。

我即使有勇气，但根本没法奋起反抗。我的头是朝着门口的，正好暴露在贼的攻击范围。我稍稍一动，头部就先受到重击，必定一命呜呼。

我就静静地躺着。呼噜也是有模有样地打着。

但等待了一会，贼竟然没动静。

我就想退贼。

我假装“哼……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伸了个懒腰。我在告诉贼，我要醒了，知趣的就赶快走吧。但见没动静，我又装着自言自语：是什么回事啊，蚊帐掉了？

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我想贼该退了。或者贼该给我一棒了。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我此时反倒不怕了。就是死猪不怕烫了。

我撩开蚊帐，从床头摸出电筒，一照，门没开，顶得死死的。

一只老鼠猛地窜上了房顶。

再照地面，地上放有一小堆还没剥皮的玉米棒。

看油灯，灯没油了。

一头拉蚊帐的绳子断了，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