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江哥醉卧止嚣庐
江哥，李绿江也。
前几天，公安厅的南疆警事杂志社组织了彭匈、李绿江、包学谦、我等几位作家到越南旅游。我等都是《南疆警事》的忠实作者，大概是为了犒劳我们，让我们出去散了散心。
李绿江是我的师兄，现供职于南宁日报社。十几年前便认识，但来往甚少。此次出游，才算深交。在越南，一路吃的都是旅游公司安排的饭菜，毛毛糙糙，且没有酒。我和江哥，平常都好两口。这几天滴酒未进，自然寡淡，江哥早已多次喊出“口里淡出鸟来”了。有一晚饭后，我们便偷偷出来，寻了个酒店，要了一瓶越南的高度酒，喝将起来。推杯问盏之后，十分投机，我从此便叫他江哥。
但他醉了。
几天之后，我们结束了旅游，要从越南坐火车到凭祥，然后转回南宁。但我想趁此到凭祥之后下车，到上石山上住一两晚。回来的车上，觉得江哥也是个性情中人，便邀江哥同去。江哥竟欣然同意。
我私下给自己作了规定，凡请到山上去的人，必须讲究。一是志同道合，如同我心者；二是性情中人，吃苦耐劳；三是为人坦诚，心地善良。此三类人进山之后，才耐得住寂寞，才忍受得艰苦，才领略得山水之美。否则，心不在焉，趣不相投，最终必败了兴致。这类朋友关系再好，我也不会带去。
江哥应属性情中人。
中午到凭祥。我们就直接去上石。
到了那，江哥说想吃鸡。我便叫老伯抓鸡。但天未黑，鸡是很难抓到的。这里的鸡，整天满山跑，野性十足，很难接近。老伯说了，就算是偷鸡贼，也休想吃到我的鸡。
天全黑了，鸡入窝了，老伯抓了一条项鸡。
做火锅吃。和江哥喝桂林三花酒。没想到他又醉了，一把脸都没洗。把他扶上床，他一倒头就睡了。
此时是初冬，有些冷，他穿了一套牛仔服，搬动他，如搬一袋加长的水泥袋子。
江哥是南宁人，年纪与我相仿，中等身材，小平头，戴一副黑框宽边近视眼镜，嘴大，唇厚且黑，眼神迷蒙，背略驼。一年四季穿着朴素。常操两种语言，一是普通话，一是粤语。遇到讲普通话的，便说普通话；遇到说粤语的，便说粤语。或普通话粤语交替穿插。性情开朗，头脑灵醒，诙谐幽默。无论何时何地，皆笑口常开，笑话不断。尤其席间，从头到尾，无论时事政论、人情世故、笑话掌故……凡插科打诨，可一人统揽。讲故事时，可将当时环境气候、人物性格、心理活动一一加以描绘；说时，嘴唇一撇，牙口全露，烟垢茶垢与漏缝，暴露无遗。常带“呵呵”之辅助声，声色并茂，如临其境；入世出世，如人反掌。且记忆甚好，说笑之间，引经据典，拈手即来：“呵呵，话说当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来到江南。呵呵……”亦谐亦庄，无不引笑喷饭。
江哥生活颇为坎坷。前些年，夫人车祸，撒手人寰，江哥便鳏夫一人，公鸡带仔，独守空房。幸而识得王芳，又续百年之好。王芳，普通教育工作者，膝下女儿一对，双胞胎。但其中一人为脑瘫。王芳对残疾女儿关爱有加，百般呵护。继而想到遭遇如此境况之家必有无数，随即开办了“安琪之家”，专为脑瘫儿童及家长作交流、互助之所。江哥为其感动，便爱慕王芳，追随王芳，并为之摇旗呐喊，奔走呼号。曾有亲朋好友对江哥之举颇为不解，但江哥置之不理，死心塌地，不改初衷。最后，王芳获得“中国百名优秀母亲”之美誉。
但江哥贪杯。不是最先入席者，却是最后离席人。每餐必喝啤酒，喝必足够，够必微醉。旁人相劝，则如拉牛上树。我曾几次想提醒，但不是时机。江哥不能醉，因为王芳有许多事情要江哥帮忙。
但无论如何，江哥之义举足可以掩盖其疵瑕。李叔同说“专求己过，不责人非”。
江哥此次与我进山，感到十分高兴。饭前，一时无事，他便在我的日记本里写下了《酒前用意》：
严风华，吾弟也，性情中人。虽相识已久，却素少来往，杯酒言欢更是寥寥。幸有公安厅《南疆警事》相约，不期而遇，往越南河内、下龙湾、海防走一遭，伙食太差劲，口中淡出鸟来，听风华吾弟口言“止嚣庐”事，大为投缘，不等相请，便“同去同去”。
大凡相知者，无须天天见面，亦未必呼朋引类，只需只言片语，便知情同此心。“止嚣庐”并非名山名园，唯其美者在乎山水之间；唯其秀者，在乎知己，“同煲同捞”。风华吾弟得古贤之遗风，于今尘世浮华世风中，择一僻山远乡修身养性，此为大智若愚之范本也！
古人多自号“山野遗贤”，实多为终南捷径，待价而沽。风华吾弟不事趋奉达官显贵，不欲与富商大贾为伍，实乃我辈痴长几岁之诸学长心有所缺。
搭一草庐，看山望水赏月，但见“明月如水浸山野”，又偷得半日闲。人生得此境界者，百无有一。渔樵耕读，古之最高出世标准。在“止嚣庐”上，无渔可打，亦无樵可砍，山上树颇多，也无田可耕，唯有读读书——此亦颇难得，比之“红袖添香夜读书”，或“雪夜读禁书”之类的矫情，是不可同日而言。
痛饮酒，熟读《离骚》，再搭“止嚣庐”，乃可以为名士。
性情中人如风华吾弟者，今已不多见矣！
愚学长 李绿江
写于当晚七点三十分零八秒酒上桌之时
江哥抬高我了。
要说明的是，当初我把在上石建陋室闲居之事与杂志社领导说了，其以为我原先起的斋名“石桂园”俗，不如叫“止嚣庐”。止嚣，静心制傲也。我以为妙，便将“石桂园”改为“止嚣庐”。
第二天一早，要回南宁了。吃早餐时，江哥忙问：昨晚的鸡肉呢？我说昨晚都吃完了。江哥便笑：呵呵，我们的胃口还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