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祁连山的

风沙和冰雪织就的皱折里

在大漠孤烟逗起的

那一缕弱不禁风的乡愁里

当胡马的鬣毛，一次次

在秋风中拂动霜寒

当戍卒的相思之树，一夜间

竟被暴烈的狂风吹断

我看见

古阳关如一颗瑟缩的红柳

柳叶中

藏抑着漂泊的旅雁

二

啊，阳关

这是你在历史中的位置吗？

是死别的浊酒灌醉的驿站

是春闺的愁怨垒起的雉堞

是戈矛的寒光铺出的街面

甚至你的城门

也只能为筚篥和胡笳吹开啊

三

你甚至羡慕残月下的鸡声茅店

虽然清冷沉溶于枯瘦的山泉

也胜似边关柳色，只有战血浸染

你甚至羡慕江南的送客长亭

虽有别离之恸，毕竟还有一杯香茶

冲淡那岚雾般黏稠的心酸

可是这里呢？

属于樵歌弥漫的空间

却被空旷和寂寞填满

千尺长剑也不能斩断的郁厚战云

阻挡温柔的春风

去和羌笛中的杨柳会面

四

啊，阳关

那多事的王维，仅仅一句诗

就使人们听到你的名字不寒而栗

生发哀叹

正因为他的诗是千古绝唱

所以你才千古蒙冤

五

不要说

“西出阳关无故人”

怯懦者来到这里

当然是顾影自怜

而奋进者跨出阳关

每一步都有忠实的旅伴

大漠上蒸煮沙砾的骄阳

将蒸发你肝胆中的一丝阴寒

而夜来偶尔凝成的寒露

将把你的春梦滴得浑圆

从芨芨草的绿色中汲取力量

从海市蜃楼中洞察虚幻

流沙中崛起的驼峰雁翅

给你一个步步踩稳的希望

给你一个飞翔的勇敢

六

穿行于风沙中的丝绸之路

是一条青藤，一路开花

结出果实串串

阳关

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架驼峰

耸起在赭黄色的泪浪中

含饥忍渴的驼铃

敲散了汉代的烽火，唐代狼烟

它虽背负过顽石般坚硬的痛苦

却也背过

苜蓿的葱翠，葡萄的酸甜

它虽背负过鼙鼓撼动的惨烈

却也背来敦煌

同金字塔一样灿烂的洞窟

蒙娜丽莎一样魅人的飞天

七

当然，阳关还是有过悲哀的

但它们已经变成了化石

在历史的瀚海里沉淀

阳关内外，留下了

烈马的长嘶，烽子的呼号

但再也不能听见

晓角的凄厉，琵琶的幽怨

别离的笙箫不再为征夫吹奏

阳关外，一样有

远铺着青葱与柔媚的芳草

漂洗着眷眷莺啼的流泉

八

阳关三叠

如秋后的流萤

它的微光已经凋残

今日的阳关，是祖国的

永不凋谢的翠叶一片

1982.11.21匆草于英山

发表于《阳关》1983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