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世妆(1 / 1)

微之法曲篇末云:

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乐天则取胡妆别为此篇以咏之。盖元和之时世妆,实有胡妆之因素也。凡所谓摩登之妆束,多受外族之影响。此乃古今之通例,而不须详证者。又岂独元和一代为然哉?

诗云: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顋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蚩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新唐书叁肆五行志云:

元和末,妇人为圜鬟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似悲啼者。圜鬟者,上不自树也。悲啼者,忧恤象也。

寅恪案:新唐书此节似即永叔取之于乐天之诗者。然乐天作诗于元和四年,元和纪年共计十五岁,而志言元和末何耶?又白氏长庆集壹叁代书诗一百韵云:

风流夸堕髻,时世鬬啼眉。

自注云:

贞元末,城中复为堕马髻,啼眉妆。

则贞元之末已有所谓啼眉妆。又乐天琵琶引云:「夜深忽梦少年事,啼妆泪落红阑干。」及才调集伍微之梦游春云:「最似红牡丹,雨来春欲暮。」离思六首之壹(全唐诗第壹伍函元稹贰柒此首作「莺莺诗」。)云:「牡丹经雨泣残阳。」据莺莺传,张生之初见莺莺,在贞元十六年。琵琶妇少年日与长安名妓秋娘竞美。秋娘盛时复在贞元十六年前后。(详见上琵琶引章。)贞元纪年凡二十一岁,而二十一年八月即改元永贞。故贞元十六年亦可通言贞元之末也。岂此种时世妆逐次兴起于贞元末年之长安,而繁盛都会如河中等处,争时势之妇女(才调集伍微之「有所教」诗云:「人人总解争时势。」)立即摹倣之。其后遂风行于四方较远之地域。迄于元和之末年,尚未改易耶?今无他善本可资校订,姑记此疑以俟更考。又此节可与上阳白发人条互相阐发,读者幸取而并观之也。

诗云:

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

寅恪案:汉书玖伍西南夷传云:

此皆椎结。

师古注云:

结读曰髻,为髻如椎之形也。

白氏之所谓椎髻,疑即此样也。至赭面已详前城盐州篇,兹不赘释。白氏此诗所谓面赭非华风者,乃吐蕃风气之传播于长安社会者也。

复次,外夷习俗之传播,必有殊类杂居为之背景。(此义尝于拙着读东城老父传一文略言之,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拾本第贰分。)就外交关系言,中唐与吐蕃虽处于或和或战之状态,(自德宗贞元三年平凉败盟后,唐室与吐蕃入于敌对状态,至宪宗初年乃采用怀柔政策。)而就交通往来言,则贞元元和之间,长安五百里外即为唐蕃边疆。其邻接若斯之近,决无断绝可能。此当日追摹时尚之前进分子,所以仿效而成此蕃化之时世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