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遍布着红果、白棉、黄粱、绿树的辽南大地像一幅硕大无朋的五彩斑驳的地毯,那么,这座以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闻名遐迩的金牛山,就恰似孑然峭立在大地毯上的一盘古色古香的天然盆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这里曾发掘出距今二十八万年以上的一具比较完整的远古人类遗骸化石。从此,这座地处大石桥市永安镇的僻陋的小小孤山,便引起了举世的瞩目。
这年中秋节刚过,我们便由省博物馆的考古专家导引,循着盘山小径来到了金牛山东南角一处“洞穴堆积”旁边。专家介绍说,这座山由石灰岩、大理岩和菱镁矿组成。由于雨水中的二氧化碳渗人山体,顺着岩层的缝隙流动,对石灰岩产生溶蚀作用,慢慢地形成一些大小不等的岩洞。经过地壳运动,地下形成的洞穴,便随着山峦的隆起,被抬升到地表上面。
跟在考古专家的后面,我们走近了一个窟窿形的岩洞。它颇似一只卧伏着的猛虎,此刻正张着门洞似的巨口,威严地等待着我们。
“就在这个岩洞里,”专家指给我们说,“发掘之前,那具成年男性的遗骸化石,处在岩洞正中的位置。”
“它的下面会不会还有堆积物呢?”针对有人提出的问题,专家回答:“现已测出,洞穴堆积物厚达十五六米,越往下年代越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百万年以上。它的发现,填补了祖国东北地区远古文化史的空白,也彻底否定了‘东北没有古人类’的错误结论,为我们提供了中华民族多源多种的一个最生动的佐证。”
凝视着这座非同凡响的洞穴,想到自己的脚下,几十万年前竟是我们的先民繁衍生息、劳动奋斗的地方,心头蓦然涌起一种超迈时空、遥接万代的感情。一时神驰远古,幻象丛生,仿佛置身于人类历史黎明时期的洪荒世界——
眼前,原始丛林茂密,河渠、湖泊纵横,许多平生未曾寓目、而今多已灭绝的动物:披毛犀、三门马、变种狼、剑齿虎等,蹿跃其间。这里,气候温暖湿润,雨量充沛,大自然焕发出勃勃生机。透过一处处灌木丛,看到榛莽纷披的荒原上,野牛、鬃马、羚羊、狡兔在往复驰逐,或者安详地低头嚼食青草。
大群毛发浓密、前额低平、眉骨粗大、目光迷惘、口吻突出、腿部弯曲的“金牛山人”,在晴和的阳光下,正利用自己打制的石器或者挥舞着木棒,咿唔呼啸着追逐野兽;有的在集体采集野果,挖掘植物块根。山洞附近,一堆篝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我们的考古专家忽然高声朗诵起毛泽东的《咏史》词。莫非他此刻也像我一样,鼓振玄想的羽翼,穿透历史的帷幕,看到了远古的图像,因而思潮涌**,触景生情?
我却憬然惊寤了。心头的意念一收,时间的潮水,哗一哗一哗,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但是,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分明还在视网膜上存留,以致看到脚下发掘出的黝黑的远古烬余,竟然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子,伸出手去,想要探试一下是否还存蓄着往昔的余温。
我们上下巡视了整个山峦。原来,它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周长不过一千二百四十米,海拔七十米左右。而且,就年岁而言,专家说,也算是年轻的。如果把地球上已经形成了两千万年的山峦比作老寿星的话,那么,金牛山只能算是总角儿童。但是,它毕竟是几十万年前人类刚刚脱离动物境界的黎明时期的直接见证者。单凭着这一点,也就足可以举世骄矜了。
古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仙”者也,超越凡品之人与事也。作为一座经历过几十万年风雨沧桑的历史课堂,金牛山使我们超越时空的界限,听到人类远古的足音,披阅那洪荒初辟的皇皇简册,难道还算不上一座名副其实的“仙山”吗!
毋庸讳言,把原始人的创造成果放在现代科学技术的背景上来考察,不啻是沧海中的一粟。比起那些遨游太空的数百吨的飞行器,每秒钟运算多少亿次的计算机,以及把人类观测宇宙的范围拓展到百亿光年的射电望远镜和天文卫星,这些原始时代的石刀石斧,简直麻陋得不值一提。但是,它们却是人类进行真正劳动的标志。这极度简陋、极为原始的工具,如同万里长江源头的纤纤一脉,正是后来的铁器、蒸汽、电气时代以至原子能、空间技术、电子计算机时代的整个机械洪流的滥觞。
我们伟大的先民凭借着粗笨的双手和简陋的石器,为人类文明的大厦奠定下最初的基石,宣告了一个划时代的开始。透过它们,我们看到,彩陶、铜鼎在闪光,指南针、地动仪在运转,金字塔、万里长城高耸云天,敦煌艺术、唐诗、《红楼梦》,以及拉斐尔的绘画、托尔瓦德森的雕刻和帕格尼尼的音乐等等文化瑰宝,争奇斗艳。
劳动创造了世界,劳动也创造了人类自身。正如诗人郭小川所咏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