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震,字东原,一字慎修,安徽休宁人。生于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724年1月19日),乾隆四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1777年7月1日)在北京病逝,得年55岁。
休宁地处皖南山区,乏平原旷野,缘地少人多,一方山民每每“商贾东西,行营于外”[1]。戴震早年家贫,一家生计仰仗其父弁贩布四方维持,10岁始得入塾求学。唯聪颖敏慧,勤学善思,由精读《说文解字》入手,渐及《尔雅》、《方言》,乃至汉儒传注、群经注疏,从而奠定坚实为学根柢,走上训诂治经以闻道的治学路径。震晚年曾就此回忆道:“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欲渡江河而弃舟楫,欲登高而无阶梯也。为之卅余年,灼然知古今治乱之源在是。”[2]
乾隆五年(1740年),震随父贩布江西、福建,并课督学童于邵武,时年18岁。七年,自邵武归,值儒臣程恂在乡,震遂拜谒师从。恂为雍正二年进士,乾隆元年中式博学鸿词,官翰林院检讨,有“休宁山斗”之称。[3]此时,婺源著名学者江永正以西席而深得程恂器重。永为一方大儒,学宗朱子,精于《三礼》及天文历算、声韵、舆地。承朱子遣志,早在康熙六十年,永即撰成《礼书纲目》。乾隆初,清廷征集该书入《三礼》馆。之后,永又致力于《近思录》的集注。乾隆五年,入程恂家馆,完成历学书7卷,计有《金水二星发微》、《七政衍》、《冬至权度》、《恒气注历辨》、《岁实消长辨》、《历学补论》、《中西合法拟草》7种,旨在与梅文鼎遗说商榷。同年八月,永随程氏入都,《三礼》馆臣方苞、吴绂、杭世骏等,皆与之问学论难。翌年八月返皖,自九年至十二年间,江永皆执教程氏家馆。
既秉程恂之教,亦受江永为学影响,乾隆九年至十二年间,戴震相继撰成《筹算》、《六书论》、《考工记图》、《转语》诸书。尤以《考工记图》最为程恂所重,十二三年间,曾向儒臣齐召南推荐,获齐氏赞为“奇书”[4]。
乾隆十四年(1749年),戴震学已粗成,以正致力的《大戴礼记》校勘稿,而与歙县学人程瑶田定交。翌年,又经瑶田而交西溪汪氏叔侄。据程瑶田事后追记:“庚午、辛未(乾隆十五、十六年)之间,余与稚川及余姊婿汪松岑三人同研席,每论当世士可交而资讲习益者,余曰戴东原也。东原名震,休宁隆阜人。先是己巳岁,余初识东原。当是时,东原方踬于小试,而学已粗成,出其所校《太傅礼》示余。《太傅礼》者,人多不治,故经传错互,字句讹脱,学者恒苦其难读,东原一一更正之。余读而惊焉,遂与东原定交。至是,稚川、松岑亦交于东原矣。”[5]此后,震与诸友皆问学江永,成为江氏学术的追随者。震尤为江永所喜,叹为“敏不可及”[6]。时值清廷诏举经学特科,永以年逾古稀而辞荐,并致书戴震,表示“驰逐名场非素心”[7]。
十六年(1751年),戴震补为休宁县学生,年已29岁。十七年,震应汪梧凤聘,执教歙县西溪汪氏家馆。翌年,江永亦来西溪,应聘主持汪氏家馆讲席,于是汪氏一门学人及戴震、程瑶田等,皆得朝夕从永问业。据《江慎修先生年谱》乾隆十八年、七十三岁条记:“馆歙邑西溪,歙门人方矩、金榜、汪梧凤、吴绍泽从学。休宁郑牧、戴震,歙汪肇龙、程瑶田,前已拜门下问业,是年殷勤问难,必候口讲指画,数日而后去。”[8]
乾隆十九年(1754年),因与同族有权势者发生坟地纠纷,戴震被迫负笈远游,避仇入都。抵京之后,虽困于逆旅,但却以所擅天文历算、声韵、训诂和古代礼制诸学,广交钱大昕、纪昀、王鸣盛、王昶、朱筠等新科进士,遂以天下奇才而声重京师。钱大昕于此所记甚明:“戴先生震,性介特,多与物忤,落落不自得。年三十余,策蹇至京师,困于逆旅,粥几不继,人皆目为狂生。一日,携其所著书过予斋,谈论竟日。既去,予目送之,叹曰天下奇才也。时金匮秦文恭公蕙田兼理算学,求精于推步者,予辄举先生名。秦公大喜,即日命驾访之,延主其邸,与讲观象授时之旨,以为闻所未闻。秦公撰《五礼通考》,往往采其说焉。高邮王文肃公安国亦延致先生家塾,令其子念孙师之。一时馆阁通人,河间纪太史昀、嘉定王编修鸣盛、青浦王舍人昶、大兴朱太史筠,先后与先生定交。于是海内皆知有戴先生矣。”[9]纪昀、卢文弨亦有专文推尊震学,昀称:“戴君深明古人小学,故其考证制度、字义,为汉以降儒者所不能及。”[10]文弨则云:“吾友戴君东原,自其少时,通声音文字之学,以是而求之遗经,遂能探古人之心于千载之上。既著《诗补传》、《考工记图》、《勾股割圆记》、《七经小记》诸书,又以余力为《屈原赋》二十五篇作注,微言奥指,具见疏抉。”[11]姚鼐甚至致书称戴震为“夫子”,提出师从问学的请求,为震所婉拒。戴震复书云:“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谨奉缴。”[12]
在京三年,戴震既播扬一己之学,反对“株守”成说,“信古而愚”[13],主张合“理义”、“制数”、“文章”为一以求道[14],亦不忘表彰江永学术。乾隆二十七年三月江永病逝。五月,戴震即为永撰行状,以供他日史馆采择。文中,记此时史事云:“戴震尝入都,秦尚书蕙田客之,见书笥中有先生历学数篇,奇其书。戴震因为言先生。尚书撰《五礼通考》,摭先生说入观象授时一类,而《推步法解》则取全书载入,憾不获见先生《礼书纲目》也。”[15]晚年的江永,则以戴震的“盛年博学”而引为同志。[16]据称:“余既为《四声切韵表》,细区今韵,归之字母音等,复与同志戴东原商定《古韵标准》四卷、《诗韵举例》一卷,分古韵为十三部,于韵学不无小补。”[17]而在江永逝世之前,戴震亦有长书一通答永,以讨论《说文解字》的六书学说,从而显示问学江永以来的出蓝之获。书中,戴震写道:
《说文》于字体、字训,罅漏不免,其论六书,则不失师承。……大致造字之始,无所凭依。宇宙间,事与形两大端而已。指其事之实曰指事,一、二、上、下是也;象其形之大体曰象形,日、月、水、火是也。文字既立,则声寄于字,而字有可调之声;意寄于字,而字有可通之意。是又文字之两大端也。因而博衍之,取乎声谐曰谐声,声不谐而会合其意曰会意。四者,书之体止此矣。由是之于用,数字共一用者,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卬、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曰转注。一字具数用者,依于义以引申,依于声而旁寄,假此以施于彼,曰假借。所以用文字者,斯其两大端也。六者之次第出于自然,立法归于易简,震所以信许叔重论六书必有师承,而考、老二字,以《说文》证《说文》,可不复疑也。[18]
述许慎六书学说而明晰如此,难怪江永于问学诸人中,要独称戴震“敏不可及”了。[19]
[1] 戴震:《东原文集》卷12《戴节妇家传》。
[2] 《戴震全书》之35《与段茂堂等十一札》之第9札;又见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乾隆四年、十七岁”条。
[3] 江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谱》“乾隆五年、六十岁”条。
[4] 纪昀:《纪晓岚文集》卷8《考工记图序》。
[5] 程瑶田:《通艺录》之《修辞馀抄·五友记》。
[6] 洪榜:《初堂遗稿·戴先生行状》。
[7] 戴震:《东原文集》卷12《江慎修先生事略状》。
[8] 江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谱》“乾隆十八年、七十三岁”条。
[9]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38《戴先生震传》。
[10] 纪昀:《纪晓岚文集》卷8《考工记图序》。
[11] 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卷6《戴东原注屈原赋序》。
[12] 戴震:《东原文集》卷9《与姚孝廉姬传书》。
[13] 戴震:《东原文集》卷3《与王内翰凤喈书》。
[14] 戴震:《东原文集》卷9《与方希原书》。
[15] 戴震:《东原文集》卷12《江慎修先生事略状》。
[16] 洪榜:《初堂遗稿·戴先生行状》。
[17] 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乾隆二十八年、四十一岁”条引述。
[18] 戴震:《东原文集》卷3《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
[19] 洪榜:《初堂遗稿·戴先生行状》。